第三隻，第四隻。
觸鬚、頭、身體，漸漸的，都從細縫中一點點擠出。
縫隙又被扒得大了一點。
身體時不時又縮回去一些，樹海看着恨不得替它用力，扯它出來。
終於，蝴蝶的全部身體都從繭中掙脫。
翅膀原先是萎縮成一團，它手足交錯，梳理着觸鬚、眼睛，背上的翅膀也緩緩舒展開來。
彷彿是一朵逐漸綻放的花朵。
大概到手小指兩節那麼長，翅膀完全展開可以佔據大半個手掌，前翅上有一條弧形金綠色的斑帶，後翅中央和後緣都有金黃色的斑點。尤其後緣的斑點是月牙形，格外可愛。
後翅的尾狀突出非常細長，尾端也有一小截金黃色。
它試探着撲扇着翅膀，漸漸飛了起來。
華美纖巧，光彩奪目。
真珠目露異彩，讚歎道：“好美啊。”
“謝謝你們，幫助我出來啦。”小蝴蝶懸停在空中，向他們點頭致意。
“我感覺到風啦，開心！”它的聲音稚嫩，象一個人類小女孩。
它飛向窗口，“啊，可是外面是黑的啊。”
樹海難得聲音溫柔的說道：“抱歉，但如果是在白天，你一見到陽光就會死了。”
“這樣啊。”小蝴蝶飛舞着翅膀，落到樹海肩膀邊上，“您不用抱歉，我知道光是幫我出來已經很困難了。我給諸位添了許多麻煩，該向諸位道歉纔是。”
“不過，好像已經沒有時間了呢。”小蝴蝶鞠了一躬，“就麻煩您代我和他們轉達一下歉意吧。”
它重新飛到窗口，又略略駐足，茫然的看向夜空。
月亮此時躲在深深的雲層後，小蝴蝶目之所及，外面的世界都是黑暗無光的。
和千萬年來待的地方太象了。
好可怕。
“不要害怕，你看。”真珠走到窗前，手指指向前方。
外院中，白天鬼使們摺疊的那些蓮花燈一直被擺在廊下。
紙燈裡還沒來得及插上蠟燭。
忽然其中有一盞亮了。
接着是兩盞、三盞，一地的蓮花燈悉數亮了起來。
院中亮如白晝。
它們晃晃悠悠的，漸漸浮到半空中。
鬼使們紛紛跑了出來，欣喜的看着眼前如夢似幻的奇景。
“好美啊。”
眼中映射出漫天飛起的蓮花燈的光影。
那些燈飛到了小蝴蝶的前方。
“去吧，不要害怕，它們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
小蝴蝶驚喜的說道：“謝謝大人。”
跟着那些蓮花燈的隊形從繁花院上方飛了出去。
“有光呢！”
“是好多漂亮的花呀！”
“五顏六色，好漂亮啊！”
小蝴蝶的聲音遙遙的從天空傳來。
這一路蓮花燈，輕輕晃過重重房頂、院牆、樹木，朝圍繞於唐坊的碎玉河飛去。
飛到河面上後，微微降低，沿着河道飛行。
那些飛來的蓮花燈，在河流上一過，原本漂在河流上的彩燈，象是被吸引，居然也漸漸離開水面，一同飛向了空中。
大部分過中元節放燈的人已經回家休息了，但還有些駐留在河邊，爲祖先燒紙、供奉祭品。
有倭國本土人，亦有僑居的宋國人。
見到此景不由得同時睜大眼睛，雙手合十，唸誦經文。
滿懷虔誠敬畏之心。
信佛的唸誦《地藏菩薩本願經》，信道的唸誦《洞玄靈寶救苦妙經》。
經文不同，祝禱亡者平安順遂的心都是一樣的。
越來越多的河燈加入了飛行的隊伍。
燈光五顏六色，彙集在一起，宛如一條光龍，與水中光影相映成輝。
更加明亮了。
可以照見這河，樹木，房屋，人間。
“我看見了~~~”
“好明亮啊！”
“這個世界好美啊!”
小蝴蝶喊道。
它覺得胸中的快意都要溢出來，與這些彩燈一起，飛得更高，更遠。
飛向生命的終章。
“唔？”
犬鳴山中，所有的居民都在山頂一處平整的地方，正是聚會氣氛最熱鬧的時候。
一尺童子忽然看到下方城中的那條由彩燈組成的光河。
“哇，繁花院那位大人過節真是大手筆啊。”他津津有味的藉着此等美景，又飲了一杯水酒。
其他的妖怪也陸陸續續發現了。
“誒，你們看！人類過中元節原來這麼漂亮啊！”
“中元節不是鬼節嗎？怎麼說也該是我們這些非人類的節日啊！怎麼能輸給他們！”
“來來來，我也來一個！”
山怪灌下一罈酒後，將自己腦袋摘了下來，一腳踢向天空。
在頭顱飛到最高處的時候，嘴一吸氣，對着上方噴濺出無數火花來。
就象煙花一樣。
羣妖看着興奮不已，“好棒啊！山怪！”
“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招嘛！”
“我也來，我也來。”
烏鴉天狗站在一根蔓藤上，讓兩名小怪將他象弓箭一樣朝天射了出去。
一路燃燒，形成一道光束。
飛行的軌跡，形成一條燃着火花的長蛇。
一尺童子藉着酒意，難得的放縱肆意一回，“你們這點小把戲算什麼，放着我來！”
他放下酒杯，躬了躬身子，直起來時，便是身高十丈的巨人。
“哇啊啊啊~山神大人來真啊！”
“比山怪高大多了。”
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個大鼓放好，再加上他變大的身體，幾乎佔滿了整個場地中央。
坐在那裡敲起鼓來。
一鼓響，這犬鳴山都跳了一跳。
二鼓響，遠近大地都跳了一跳。
三鼓響。四下——安靜如雞，什麼動靜都沒有。
“誒？怎麼了？”
“花架子嗎？什麼動靜都沒有嘛。”
“你們看！”
羣妖擡頭看向天空。
在那一條緩緩飛行的彩燈光龍後方，出現了象眼淚一樣從天上墜落的星星。
一顆接着一顆。
“是流星啊！”
“好多好多流星啊，山神大人是把星星都召喚下來了嗎？”
“太厲害了！”
“快許願啊！”
巨人悄悄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好險，差點就沒趕上時間。
山中羣妖的宴會氣焰高漲，樂聲、歡笑聲響徹雲霄。
樹海和真珠一直站在窗前，凝視着小蝴蝶離去的方向。
此時也看見了漫天星斗墜落。
真珠連忙閉上眼睛，雙手交叉許願。
“身爲修行人，居然還相信這些嗎？”
真珠睜開眼睛，看了樹海一眼，“有什麼關係，能實現固然很好，若不能實現，我也會努力用自己的實力讓願望實現的。”
忽明忽暗的光影中，只能勉強看見真珠面容的輪廓。
樹海覺得每一處線條無一不美。
他連忙移開視線看向遠方，卻忍不住問道：“你許了什麼願？”
“一願四海清宴，二願天下少憾事，三願……”
第三個願望是什麼，她卻怎麼也不肯說了。
第二天上午，平原盛前往繁花院拜訪時，習慣性的路過院牆旁的楓樹。
卻瞧見樹海在旁邊砌牆。
繁花院的院牆不知何時破了個大口子，此時已經補上一大半了。
樹海繫了襻膊捆好袖子，蹲在牆頭，以掌心朝下方的青麻石堆一吸，一塊大石頭便自動飛到他手中，抹上泥漿，朝缺口處修補。
完全與素日高僧形象判若兩人。
“喂，樹海，這是怎麼了？”
“你怎麼在砌牆？這牆怎麼塌的？”
樹海以眼殺人的看了他一眼：“走開！和你無關！”
“告訴我嘛。感覺我好像錯過了許多事啊。誒，你的僧袍也換了一件嘛……”
今天的繁花院，依然是安寧平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