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舞姬(1)

我一言不發的坐在原地, 晴明悉心的爲我將藥膏抹在那腫的像發糕一樣的腳踝上。

“啊!你不會輕點嗎?”我嘟囔着,簡直就是下手謀殺啊,這麼重, 我只差沒有從地板上跳起來了。

“輕輕地, 沒辦法活血化瘀呢。”晴明調侃的說, 他擡起頭睨了我一眼, 意思好想在說:你希望一直頂着發糕般的腳踝見人嗎?

我白了他一眼, 扭過頭——不一會,我又發出慘兮兮的尖叫:“啊·····”

死狐狸,下手真狠那。

“輕一點拉, 要不我會疼死的。”

壞小子像沒有聽見我說話似的,下手越來越重了, 廂房上空就一直迴盪着殺豬般的慘叫。

晴明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廂房, 留下一抹優雅的白色背影, 看着晴明優雅離去的背影,我的臉像被燒着了一般, 想起之前的那一幕,我不禁用手指撫摸着自己的雙脣,然後,我狠狠的咬了自己的手指一下,會痛·····而且狠痛, 說明, 剛纔的一切, 的確發生過, 狐狸親了我。

最可惡的就是, 晴明什麼解釋都沒有給我,反倒說是我惹惱了他。

我越想越氣憤, 越想越——

其實,有點甜蜜!

這時,那隻狐狸不只什麼時候竟然折了回來,他站在我的面前,怔怔的看着我。

“有事快說。”我盯着晴明,有點不適很爽。

“剛纔的事兒,你就當沒發生過好了。”語畢,晴明頭也不會,飛似的離開了廂房,我只聽見啪嗒!一聲,格子門被移上的聲響。

“安倍晴明,你給我站住!”我一邊說,一邊從地板上支起身,打算直立行走,可是,還沒等我站穩,我就被腳踝上的傷口給累贅得噗通一聲,整個人趴在了地板上。

我使命的垂着無辜的地板,因爲腳踝處實在太疼了。

天氣漸涼,衰草枯萎。

金井梧桐秋葉黃,楓葉凋零,所剩無幾,竹簾不卷夜來霜,土御門縷縷炊煙升起,宅院外橘柚一片深碧。

昨夜一宿宿雨,今天早空山秋氣清。

託那隻狐狸的福,我腳踝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當初腫的像發糕一般的腳踝,現在已經平坦了許多。

來到院內小徑,活動一下手腳,也是不錯的體育鍛煉。

推開刻有五星芒的大門,眺望遠山,

山山寒色,晨曦從天而下,孤鶩由下而上,高下齊飛,秋水碧而連天,長空藍而映水,形成一色,縱橫錯雜的河水,陡立的山峰,深秋天的景色清澈入骨。

不遠處的山林小徑上,高高低低,駛來一羣人馬,來人神色悠然,看着方向因該是朝土御門這廂來的吧。

“請問安倍晴明大人是否在府上?”

爲首的一名身着直垂的武士向我發問。

那名年輕武士不敢直視我的雙眸,在第一次直視了我的雙眸之後,便開始地垂着頭,有點害羞的模樣,卻還一直假裝鎮定,以維持自己在下屬們心中的良好形象,可是他的那些下屬就不同了,一個個毫不忌諱的貪婪的盯着我看,今天我沒有打算出門,所以穿的是十二單,當然沒有必要戴頂市笠在頭上了。

那些年輕武士們,個個就像貓見了鮮魚一般,恨不得馬上涌上前來,和我說上一言半語的。

雖說我還是有那麼一點的不自在,可是,我不能表現出來啊,總的有個美女的架勢纔對。

我微笑作答:“請問找晴明大人有何事?”

武士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白皙的臉上散出了兩抹紅暈,他清了清嗓子回答我:“當今主上今日會在平安宮內舉行五節內宴,特邀安倍晴明大人前去參加。”

“晴明大人一早便出門去了,這事我會轉告他的,你們請回吧。”

我微笑示意,可是~這名年輕武士似乎還有公事之外的事想和我說吧,看他那害羞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請等一下,這位小姐——”年輕武士白皙的臉上浮出雲霞朵朵,他向後退了一步,接着又向我邁進了一小步,看那樣子,是害怕?害羞?

我佯裝不解:“還有何事嗎?”我不好意思就這麼快點穿了他。

他還是之前那副憨直的模樣,白皙的額角上沁出了一滴汗珠,這麼冷的天,能讓人出汗的,只有難以開口的情節被憋在心裡纔會這樣吧。

“請問,我是想說,想知道姑娘您的芳名。”武士結結巴巴了半天,總算是肯把他淤積在心裡的話抖落出來了,我掃視了一眼年輕武士的身後,那羣小兵們,伸長了腦袋,瞪大了雙眸,張望着,他們的臉上統統寫着兩個大字:期待·····

我佯裝爲難的模樣,我低下頭,隨即:“我只是晴明大人旗下的式神,不值得大人您如此費心。”既然我不打算給他機會,又何必告訴姓名讓人家回家幻想呢?

話一出,我明顯看見武士那張年輕的俊臉垮了下來,但是,他還是很有風度的回答:“沒關係,我冒昧了。”武士依依不捨的轉過身,又折過身,留戀的,以那深深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才慢慢的,不捨的帶着手下們離開。

年輕武士的手下們,更是個個一副不想離開的模樣。

“集體返京。”年輕武士開始整頓隊風,擺出一副有別於之前的身形,態度。

一對人馬,在依依不捨的回頭,留戀中,離開了秋水碧連天,長空映水的土御門。

夜幕時分

暮色漸濃,天際一邊,還剩有點點殘餘的彩虹,山間一抹微雲,庭院小徑,留有幾株哀草,微寒嫋嫋襲來。

油燈下,晴明正在挑燈夜讀經典,那模樣,神情,異常認真迷人。

晴明見來人是我,微笑的和上書卷。

“今天宮裡來人了。”我漫不經心的說,看樣子,這小子又有多日未上早朝了吧。

“恩·····”晴明回答了一聲,並未問我來人所爲何事。

“主上近日要在宮內舉行五節宴請,希望你能參加。”

我將晴明手裡的書卷搶了過來,藏在身後,希望他能安心的聽我把話說完,每次一說到宮內的事,晴明總是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

“不管你去不去,和我無關,但是你總的找個機會去宮裡一趟,不要總是主上派人來找你。”

我拿着晴明的書卷,離開了主屋。

晴明冷不防的一把攬住了我的腰,將那捲書卷從我手中笑眯眯的搶了過去。

我連忙推開了這小子,上次的事,直到現在我還心有餘悸呢。

高挑的晴明站在我的身後,他烏黑的髮絲搭在我的肩頸上,時不時有幾根不聽話的髮絲會鑽進我的頸項內,弄得我麻麻癢癢的。

攻其不備,我狠狠的在狐狸的腳上踩了一腳,可憐的晴明,被我冷不防的蹬了一腳,整個人立馬就向後退了三步,扶住了雲鍛壁代,無辜的美眸盯着我,閃閃發光的,似乎要擠出兩滴清淚,來表明我的罪行。

“別裝可憐,看你的書去。”我狠狠的衝那隻受傷的狐狸囔囔。

不能太縱容他,要不,晴明這小子一定會得寸進尺。

我不理會他可憐兮兮的模樣,裝可憐,我可比你在行呢~

我哼着歡快的小曲,穿越奧帳子,走回廂房,熄燈就寢,辛苦的晴明大人,就挑燈夜讀吧,等着你稱爲平安京內最偉大的陰陽師那天,我一定爲你喝彩。

“晴明。”我拉扯着晴明的衣袖,以期待的目光纏繞着正要出門的晴明。

他今日沒有穿平時貫穿的白色狩衣,而是換上了一襲貴族們平日裡穿的直衣。

橘黃色錦緞直衣,綴滿了女郎花圖騰,頭戴立烏帽,晴明拿起矮桌上的那柄同色系檀扇,朝移門走去。

“等一下啦,晴明大人。”我開始撒嬌了,我輕輕的扯住晴明的袖口,左右搖晃了幾下,以我自認爲最迷人的眼神,最嗲的聲音對他說:“你今天很有型,用我們大唐的話說,你就是型男噢,沒想到,你穿直衣能這麼迷人,簡直就是顛倒衆生,水漫土御門。”

“說重點。”晴明斜睨了我一眼,他早就看穿了我這點心思。

“你就帶我一起去參加五節宴會吧。”我趁機說出了重點,眼巴巴的盯着這小子,希望,它能鬆口。

“不行。”

晴明斬釘截鐵的回絕了我。

我不肯鬆手,愣愣的盯着他:“都悶在家裡這麼久了,你就讓我出去玩玩吧。”我撅着紅脣,擺出可憐的姿態,希望可以打動狐狸冷漠的心腸。

晴明看我一副不依不饒的模樣,便使出了殺手鐗:“冰凍小萱。”

這是晴明的咒文之一,可以讓人瞬間無法動彈。

我死死的盯着晴明,我的喉嚨也被一併凍結住了,四肢更是無法動彈,成爲一具活生生的雕像,木乃伊。

我在心裡千萬般暗罵這無情的小子,可是,被冰凍住的我,沒有了行動的能力,口不能說,四肢也不能動彈。

“蜜蝶,看好小萱。”

晴明喚來了蜜蝶之後,便出門躍上牛車揚長而去,留下我和蜜蝶二人,獨守空閨。

我以眼神示意了蜜蝶,可是,蜜蝶對我搖搖頭:“不行,如果我私自將你放了,晴明大人回來後,不好交代。”蜜蝶笑眯眯的回答着我,嘴角的梨渦格外燦爛。

“晴明,晴明。”

有人來了,我的眼眸發出了亮光,是來救我的嗎?會是誰?

“晴明大人在嗎?”

“博雅大人,晴明剛走沒多久呢。”蜜蝶出門寒暄了幾句。

我支支吾吾,喊不出來,動彈不得,我卯足了全力,使命向前,希望可以發出一丁點聲音,引起博雅的注意。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我的努力下,我終於是碰到了一旁的柱子,我整個人噗通一聲,倒在了地板上,這個聲音,足以讓門外的博雅大人警覺了吧。

果然,憨直的博雅聽見屋內的巨響,便愣頭愣腦的衝了進來,看見我倒在地板上,便將我扶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博雅是碰到我身體上的那個部位,咒文就這麼解除了。

我按耐不住重獲自由的心境,一把拽住了博雅,說:“我們出去吧。”還沒等博雅回答,我已經和博雅躍上了牛車,我催促這趕牛車的家丁,牛車便嘎機!嘎機!的朝市區駛去。

“小萱,你這麼着急幹嘛?”博雅摸不着頭腦了。

“你要去哪?”我將頭轉向博雅,我忘記了問博雅要去哪。

“本來我是來這裡叫晴明一塊去宮內赴五節宴的呢,可是晴明走了,我打算一個人去。”

“帶我一起去吧。”

我知道博雅一定不會拒絕我的。

“可以,不過,你爲什麼沒有和晴明大人一起進宮呢?”博雅發出疑問,如孩童般天真的眼眸正盯着我。

想起剛纔晴明的態度我就有氣:“沒什麼,我睡過頭了。”

“噢,那就一起去,我一個人也很無聊呢。”

博雅憨直的答應了我的要求。

平安皇宮

再次來到這個熟悉的皇宮,此刻我的心境和那時完全不同,現在的我找回了記憶,也找到了愛情,有了方向和目標,不再迷茫了呢。

拋開過去那些不開心的回憶,今天可以好好開開眼界,看看五節盛會到底有多豪華。

“哎呀,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博雅大人啊。”

前方走來一個身着紫色直衣的男子,我怎麼看着有點面熟?貌似是——

對了就是那日在清涼殿的迴廊上偷偷說晴明壞話的男子,是藤原家的人,看這人一副猥瑣巴結的模樣我就覺得虛僞,討厭。

博雅倒是很有禮貌,他不卑不亢的向那個人回禮作揖,優雅大方。

博雅腰間的那柄龍笛,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美麗。

這個藤原大人似乎有很多話想跟博大人說吧,我可沒興趣聽你們的談話,再說了平安宮我又不是不熟悉,我可以自己慢慢逛個夠呢。

我甩開他們二人,獨自漫步在平安宮內,回憶着過往種種,欣賞深秋的平安宮。

八重櫻早已凋零,紫藤花也只剩枯藤纏繞,柳樹枯枝,搖拽湖畔。

這個時候,女房和命婦大都在爲準備五節宴會忙碌着。所以,平安宮內這回顯得格外熱鬧,穿梭不停的女房,身着五色單衣,身後拖着三尺垂柳青絲,薄施粉黛,紅脣若丹。

女房甲:“今日的新嘗祭,聽說會有異域來的舞姬表演歌舞呢,在前幾日的帳臺試和御前試,都未曾露過面的異域舞姬,不知長得什麼模樣,聽說眼眸顏色異於我們和國的人們,是一個格外妖豔美麗的女子,是異域的加尼卡。”

女房乙:“加尼卡,那是什麼?人名嗎?”

女房丙:“不是,不是,聽說是異域的名妓,在當地受到皇族和貴族的追捧,多才多藝,美麗非凡。”

說着,這些女房們開始露出豔羨和期待的神色,她們一定都很想爭相目睹那名異域加尼卡的美貌和歌舞吧。

這裡,爲何會有嫋嫋異域檀香?

我沿着一嫋殘香,尋香而去,承香殿的緣廊內,女房們進出忙碌着,手中捧着各色印度女子特有的服飾,紗麗,鈴鐺,面紗,五顏六色~夾雜着天竺檀香,這裡彷彿已經成爲了天竺某處。

“阿曼姬·····”

還沒等我轉過身,我就被一羣身着紗麗的印度女子給牢牢包圍了起來,她們說着印度語,身上散發着特有的印度香,曲線曼妙,眼神迷人,風情萬種。

還沒等我開口說話,我身上的十二單衣就被那羣印度女子給扒下來了,她們不容我分說,七手八腳的爲我套上了一襲青色紗麗,紗麗有足足有六米之長,是印度舞姬特有的打扮。而且紗麗的款式是露臍式,我的小蠻腰可憐的被裸露在外,纖細的手腕上戴上了金質手鐲,腳踝處繫上了大大小小的鈴鐺,一邁出步伐,就發出清脆的鈴鐺聲。

我矇住了,什麼情況?

可是她們說的是印度語,我一句也聽不懂,我和她們筆畫手勢,她們個個瞪大美目,一副茫然的模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是她們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其中一名皮膚頗爲黝黑的印度美女,將我摁在了椅子上,打開檀香木合,開始在我臉上塗抹了起來。

不知爲什麼,我無法反抗,她們一定是認錯人了吧。

其中一名身材略微嬌小的印度美女,去了一面鏡子,拿到我的跟前,這是玻璃鏡噢,鑲滿藍色貓眼石,看樣子,是貴族所賜的物品,我忙不迭的拿起那面久違的玻璃鏡,仔細端詳着現在的自己,天哪·····鏡子裡的妖豔女子,是我自己嗎?

額角上貼上了鑲滿了鑽和寶石的BINDI。

眉心那顆用紅色硃砂點成的紅心,原本白皙的肌膚,被略深的粉底描繪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粗線條的黑色眼線勾滿整個眼眶,讓我原本就熠熠生輝的眸子這回顯得更加風情萬種,黑色的眼線,結合紫色的眼眸,美得令人難以相信。

上眼瞼的內眼角到中部被刷上一層珍珠白眼影,上眼線和下眼瞼處則用深紫色眼影勾勒,眼窩凹陷處又被刷上一層亮紫眼影,睫毛上被刷上了類似睫毛膏的物質,濃密睫毛像一柄扇子般,隨着眼波流轉,上下扇動。

濃眉,橙色腮紅,豔紅朱脣,儼然一個印度美女!

我搖了搖頭,不知要如何作答,得趁早離開。

我掙脫了印度美女的包圍,疾步走向格子門外,可是·····

“快點,輪到你們了。”一個命婦模樣的中年婦女,死死的拽住了我的手臂,將我拖到了承香殿的幔帳後。

“宣天竺舞姬,阿曼姬和她的舞伴們登場。”

我被那羣豔麗的印度舞姬推推搡搡的推倒了前臺。

這回,騎虎難下了。

我的臉上,被蒙上了一層波斯面紗,只留有一對極具印度美女風情的眼眸,審視着臺下。

臺下身着各色直衣的臣子們,翹首以盼,所有的視線,都已集中在我一人身上。

我向後退了一步,被身後的一名舞姬穩住了,我手心已經沁出冷汗。

下面的人對於我來說,都像暗夜中的烏鴉一般,我是一個都看不清了,因爲我全部的思想都集中在一點上,我該如何應付。

“今日,由來自天竺的舞姬阿曼姬爲天皇獻上四舞之一的『克塔克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