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跟在太女的肩輿旁邊,沉思不語。太女原也是個冷人,這一路兩人竟然一句話沒有,氣氛有點古怪,張氏幾次張嘴想說話,但看到平安滿臉惱怒,心知剛纔德君的話惹惱了這位二桿子郡王,生怕只要自己一開口,這位郡王說出什麼得罪了太女,想到這,張氏索性什麼話都沒有了。
平安現在確實很惱怒,但她惱怒的對象不是德君,而是自己。當從紫雲軒出來,離開了那香脂四溢的地方,玉露池上吹來和緩的春風,平安頓時心神鎮定下來,思索今天的所作所爲,真是覺得自己欠抽。
首先,上午說要送惠帝生日禮物時,七七怎麼說的“畫這個吧?”怎麼會沒發現?這小樣說了四個字,對哦,七七還對自己笑了,笑得很溫柔,不對,不對,應該是笑得很淫蕩,要不怎麼自己就失陷其中,畫了連發弩的分解圖?平安懊惱地要撞牆。還有,還有當時秦子路興奮的表情,七七嘴角的笑意,一一從平安腦中閃過,自己怎麼就沒發現?失策啊失策,平安總結的結果是,這一個月的富貴生活,嚴重地侵蝕了自己的警惕神經,居然被這兩個傢伙算計了。
然後就是在紫雲軒,平安繼續反省着。唉,紫雲軒美男如雲,自己心神盪漾,沒有節制的現啊。以前見男生愛現還嗤之以鼻,現在看來愛現是強大的生物在同種異性面前都擁有的劣根性,並且放之全時空皆準。唉,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古人誠不欺我,這剛來那會沒錢結果可不就改了從前視金錢如糞土的性子,變得錙銖必較了嗎?這會還沒怎麼着呢,就被荷爾蒙控制着了。想到那圖,那刀,那匕首,平安想狠狠地抽自己的嘴巴,並且她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這抽嘴巴的聲音,在寂靜的只能聽到腳步的皇宮裡,格外響亮。衆人都吃了一驚,心中都想這位郡王真是與衆不同,這沒事抽自己嘴巴玩。太女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平安。只見平安抽完自己嘴巴,右手就向身邊的七七肩上擰去。七七彷彿知道她有此一招,腳下飛快地向右挪開兩步,堪堪避開平安的魔爪。
平安氣急敗壞:“七月初七!”改擰爲抓攻向七七,七七腳下閃躲不停,見平安窮追不捨,怒了突然急停:“秦平安!”平安手停在空中呈雞爪狀,兩人面對面站着,向鬥雞一般大眼對小眼,互不相讓。
張氏看着兩人孩子般旁若無人的耍着脾氣,心中也不知爲了什麼緣故,周圍看看,只見太女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好硬着頭皮喝道:“郡王這是怎麼說的,在太女跟前失了禮數。七七還不退下,有什麼,回書芳苑再說。”說罷轉身對太女一禮:“太女,恕罪,郡王不懂規矩,孩子心性,還望太女不要見怪。”太女輕咳一聲,淡淡地說:“這自然是要見怪的。”見平安和七七的眼神都轉過來,知道成功地轉移了這兩位的注意力,便接着說:“不如罰平安妹妹到我宮中,喝杯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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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東宮,平安好奇地打量着這座沒有一個門檻的宮殿,想起了那位騎自行車的皇帝,心想還是這位有福啊。一時侍人端着茶上來,太女將輪椅轉到平安面前,從侍人手中的托盤中端起一杯茶,雙手舉過頭端到平安面前,平安嚇了一跳,這個禮數她還是知道的,急忙站起來避讓一旁:“太女姐姐這是幹什麼?”
旁邊太女的幾個侍衛也大驚,搶上前來呼道:“太女!”太女對那幾個侍衛道:“你們暫且退下。”然後轉過頭微微一笑對平安說道:“剛纔在紫雲軒,我父親多有冒犯,請平安妹妹看着我的薄面不要放在心上,這杯茶是我替我父親賠罪的。”
平安看那幾個侍衛怒目看着自己,心想這要是眼神能殺人,恐怕自己早就百孔千瘡了,忙道:“這是怎麼說的?太女您太多慮了。”太女道:“看來妹妹不肯輕易原諒的了,不知妹妹要怎樣才解氣?這要打要罵,我都是隨便妹妹的。”
平安心想您借我一個膽吧!連忙把兩個手直襬:“您快別這麼說,剛纔我是有那麼一點點不高興。”平安把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扣在一起,只露出一點小指尖。
太女看着她目光漸漸溫柔起來,平安心想果然裝嫩,裝無知,裝無害是現世活着的不二法門,然後繼續燦爛的笑意,看着太女說:“不過,您瞧,七七沒嫁給別人。您剛纔又給我解了圍,我謝謝您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會生氣?哦,我知道了,太女姐姐一定覺得我是個小肚雞腸的人,要是太女姐姐這樣覺得,我可真的要生氣了哦!”
太女哈哈笑了起來,笑得很暢快,然後將手中的茶杯放在平安身旁的茶几上。到此時,太女的侍衛的臉色才平和下來,平安想裝吧,裝吧,一個比一個會裝,這位最會裝。
太女擡擡手把玉秀招到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玉秀轉身剛要出去,太女又說:“去把我書房裡那個紫色的檀木箱子一起拿來吧。”玉秀愣愣,只好點頭退下,不一會兒,玉秀手裡捧着個匣子,後面侍人也託着個匣子走進來。
太女指指侍人手裡的盤子,對七七說道:“今個公子受了委屈,還請公子不要見怪。”又指着玉秀手裡的匣子對平安說:“這是送給妹妹的,算是我給妹妹的見面禮。”平安看七七的那個盤子裡裝的是一個個小金裸子,平安的眼睛立刻就賊亮賊亮的了。
再看自己手中的匣子十分精緻,匣蓋上雕刻着一個眼睛的圖案。平安左按按右按按,卻怎麼也不開,太女笑笑,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一個小小的玉佩,摁在匣蓋的眼睛裡,匣蓋應手而開,讓平安失望的事匣內沒有金銀,只有一本書,還沒有名字的。
平安尷尬地笑着說:“太女姐姐,這個您知道的我不愛看書,”玉秀哼的一聲滿臉悲憤之色,太女看了她一眼,玉秀只好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平安瞧見了說:“看來這是太女姐姐的稀罕物事,可是給我真沒用,不如太女姐姐也送給我一匣子金子,我很喜歡的。”說着眼睛閃着精光。
太女不由一笑:“送出去的豈能收回?妹妹沒看怎麼知道沒用?這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與我也是沒用的東西,妹妹要是喜歡金銀,這個給妹妹吧!”說着將匣子關上,把那個玉佩塞到平安的手中:“只要妹妹喜歡,這些就都拿去換錢,也不值什麼,只求能搏妹妹一笑而已。”說完不等平安說話,就將輪椅推後,淡淡地說:“今日我也乏了,你們也回去休息吧。”
平安看太女態度堅決,而且臉上卻有疲憊之色,就起身告辭了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平安感覺到某種相同的氣息,讓她的心緊緊一縮。驀地轉回頭,大殿的中間太女坐在輪椅上,臉在夜明珠的照映下泛着瑩白的光澤,她的身形在寬闊的殿堂下,顯得那麼瘦小而寂寞。
平安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似乎曾經發生過的事情,那個已經模糊面目的男人,也是散發着這樣不祥的氣息,那男人的身形在昏黃的燈光下,孤獨着,寂寞着,誘惑了她的心,曾經讓她像飛蛾一樣義無反顧,她伸出手想撫平那哀傷,卻註定被燒成了一場灰燼。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平安,太女覺得平安的眼神,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不是。那眼神穿過自己的身體飛向另一個地方,太女爲這一刻的平安感到震驚,剛想開口說話。七七拉住平安伸出的手,輕輕地說:“平安!”平安像從夢中驚醒一樣,被七七牽着的手頓時汗溼了。
平安茫然地看了一眼七七,彷彿要從他的眼中得到了某種力量。平安飛快地轉過頭,走到太女身前,蹲下身子,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變成綠紫色的雙眸和太女的眼眸對視着,沉聲說道:“你想死嗎?”太女鎮靜地看着平安,掩藏着心底的驚濤駭浪,平安伸出手似乎想要撫摸太女的臉:“或許我感覺錯了,你這樣的······”平安搖搖頭,閉了閉眼睛:“真像啊,如果你真的曾經這樣想,請······”平安湊近太女的耳邊:“不要這樣做。”
太女壓制住心底的訝異緩緩地說:“你不明白······”平安截斷了她的話,斬釘截鐵地說:“我明白。”說着急速地站起身來,由於動作過大,將太女的輪椅向後推去,太女身後稍遠處的玉秀急步上前,穩住了輪椅,臉上已經變了顏色:“大膽,你要做什麼?”平安的眼睛清明起來,深深地看了太女一眼,一句話沒有說轉身就離開了東宮。
玉秀急急地問:“太女,您沒事吧?這個人太不懂規矩了,太女······”太女將手擺了擺,盯着平安離去的方向,半晌才若有所思地說:“我累了,早點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