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氏忙問:“怎麼?難道她又惹事了?不是說她已經變好了麼?”
端寧卻道:“雖然她如今行事說話都比從前有分寸了,在長輩和外人面前也是禮節周全,我倒覺得她是勉強爲之。那回家裡來了客人,她跟着祖母陪了一天,晚飯前我們幾個小輩被派去請叔伯嬸孃們,我就親眼瞧見她整個人歪在小偏廳的榻上,沒個樣子,一看到我們,就立馬坐正了,笑說是在歇腳。我看她其實還沒習慣,只不過當着別人的面,不好失禮罷了。”
佟氏嘆道:“也難怪,她從小兒就是隨心所欲的,只要不是很離了格,老太太就不會管教她。她如今在人前懂得分寸,已經很難得,我們也不必吹毛求疵了。”
端寧見張保也在點頭,便說道:“這倒也是。只是她有時候做得過了,反而顯得假。比如五阿哥來找她,若她真不願繼續與人結交,客客氣氣、恭恭敬敬地說話就是,結果她就板着個臉,冷冰冰的樣子,行了禮,一句話不說就走人,倒鬧得我和三哥尷尬至極,幸好五阿哥性子和善,不然治我們家一個不敬之罪也不稀奇。”
淑寧大奇:“二姐姐不是一向跟五阿哥交好麼?怎地突然變得這樣冷淡?”端寧道:“她如今心裡頭在想什麼,沒人能猜得到。瑪法曾經斥責她失禮,結果她反而在祖母面前哭訴說自己是爲了不再引起閒言閒語,鬧得兩位長輩都不痛快。”
佟氏點點頭:“這倒也是,畢竟婉寧明年就要選秀,的確該避着些,少與外人男子交往。她從前就是太愛玩了。不但與那些官家子弟交好,還拋頭露面幫二房做什麼生意,太不像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端寧笑了笑。又止住了,淑寧看見。忙問道:“哥哥笑什麼?”他猶豫了一下,道:“其實她如今也還有幫二伯父二伯母做生意。”
佟氏與淑寧都有些吃驚,張保皺眉道:“你二伯父二伯母怎麼這樣糊塗?不是說已經找到賺錢的法子了麼?還把二侄女攪進去做什麼?”
端寧道:“的確是找到法子了,只是婉寧妹妹在祖母面前受寵,他們不好做得太過。不過也不比從前了。我聽三哥講,婉寧又寫了幾個本子,一個是講漢人少年在蒙古長大後幫宋朝皇帝守邊關地故事,另一個是大理國的王子跑到中原來,還認識了一個在中原長大的番邦英雄。三哥說兩個本子都很有趣,只是二伯父嫌它們有鼓吹以武犯禁地意思,何況裡頭涉及蒙古金國等等,很有些忌諱之處。本來第二個本子還好些的,可惜太過文縐縐了。在茶樓裡講,普通百姓聽不懂,聽得懂地文人墨客。又不愛聽這些江湖人打打殺殺的故事。因此二伯父通通推了,只請了幾個落魄文人來寫些市井傳奇、善惡因緣之類的話本。反而大受歡迎。”
張保點頭道:“這纔是正理。從前就聽見人說,一得閣裡說的書不利教化。現在改了也好。”
端寧又繼續道:“二伯母那邊的胭脂鋪子,聽說婉妹妹已經想不出什麼主意了,倒是那裡地掌櫃請了個告老的太醫寫方子,做些養顏的藥丸賣,生意很不錯。當然了,想來婉寧也不懂做現代的化妝品,她能撐那麼久已經很了不起了。
“婉寧雖然出不了什麼好主意,但在家裡還有些地位的,離京的時候,二伯父二伯母停了她的分紅銀子,如今還按當年的數額送過去。祖母還誇二伯父二伯母大方,只是婉寧卻有些不高
淑寧低頭彎了彎嘴角:婉寧大姐,你出不了主意,能跟以前一樣領分紅就很不錯了,不要太貪心比較好。
佟氏見兒子有些困了,便放他去睡覺,只是有一件事她還想再問問,又猶豫着該不該現在說出口。
端寧見到母親的神色,微微一笑,伏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見母親臉上透着淡淡地喜悅,便道:“他過得很好,額娘只管放心吧。”這纔去書房了。
因爲全家都只是剛剛搬過來,端寧又是突然來的,來不及收拾他的房間,佟氏便讓他在書房地榻上歇了。第二日一大早,她便吩咐週四林夫妻給他收拾屋子。全家人則穿戴整齊,到將軍府向武丹大人道謝去。
這位新任的將軍是個身材高大魁梧地人,古銅膚色,短短地絡腮鬍子,說話還算和氣張保鄭重道謝後,他說:“令郎一表人材,品學出衆,這些日子他與我們家一路南來,與我兩個臭小子相處甚好,倒讓他們有了長進,說起來倒是我要向知府大人道謝纔是。”
張保連聲說不敢,他又道:“你不必過謙,有這樣出色的兒子,可見你教養得好。我聽說那天地會地逆賊闖入你家時,令嬡爲了救父親與弟弟,也是膽色過人,知府大人有佳兒佳女若此,真是可喜可賀。”
張保又是謙讓了一番,那位將軍不耐煩了:“我不是在恭唯你,而是在說實話。我有兩兒一女,除了大兒子要跟在我身邊學習實務外,另兩個孩子都與你的子女差不多年紀,我想讓他們交個朋友,也讓彼此有個進益,你道如何?”
張保只能答應下來,他看了一眼兒子,見他臉上有些喜色,知道將軍家的公子小姐應該不難相處,便也放下了心。
武丹正室夫人早逝,現在只有一個二房夫人在,朝廷是封了恭人的。佟氏帶着女兒去內院見那位溫氏夫人,恰好將軍小姐也在那裡。
這位小姐比淑寧大兩歲,算起來只比婉寧小兩個月,身材倒和她庶母一般高,長相俏麗。一雙美眸顧盼神飛。她穿着藕合色寬腳褲,玫瑰紫的薄長袍,水紅色的輕紗馬甲。一頭黑髮在頭上盤了幾個麻花,垂向腦後。纏着彩色絲繩綁了兩個長辮,俏皮中又不失莊重。
佟氏母女二人和對方見過禮,便坐下來說話。佟氏誇了那位小姐幾句,溫夫人也讚了淑寧幾句,兩位夫人來來回回地恭維了半日。纔開始說些家長裡短的話。
淑寧在一旁聽得甚是無趣,卻又不得不裝作很感興趣的模樣,無意中轉頭望向那位將軍小姐,便看到她也是一副百無聊賴地樣子,剛好也望了過來,兩人相似一笑。
那小姐便起身走過來,拉起淑寧道:“我聽你哥哥說起過你。我叫真珍,第一個字是真正的真,第二個字是珍珠的珍。這名字是我額娘生前起地,是說我是我們家真正的珍珠地意思。你呢?“
淑寧抿着嘴笑道:“我叫淑寧,第一個字是淑女的淑。第二個字是寧靜的寧,這名字是我阿瑪起的。意思是希望我能長成嫺靜優雅的淑女。”
真珍看了淑寧好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你地性子也很有趣,我剛纔見你規規矩矩坐着的樣子。還以爲你是個很悶的人呢。你哥哥總說自家妹子怎麼怎麼好,我聽了就煩,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咱們做好朋友吧?”
淑寧倒有些喜歡她這種直爽的性格,自然說好。佟氏對溫氏說道:“小姐的性子真真直爽可愛,到底是武將人家的姑娘。”溫氏道:“我們姑娘就是太調皮了,不像令嬡,看着就覺得文雅乖巧。”
真珍哂她一眼:“你又這樣說我了,我哪裡不好了?”說罷福了一禮,告了聲罪,便拉着淑寧回自己房間說話。
真珍的房間很大,裡面東西也不少,可能是昨天才到,行李還沒有收拾好。地上散着放了幾個大箱子,裡頭的東西還沒有拿出來,幾個丫環來往穿梭着搬運擺放東西,見了她們,都行禮問安。
真珍一一點頭致意,拉着淑寧到裡頭一間已收拾妥當的耳房坐下,又叫人看茶。
淑寧細細打量這個房間,傢俱不多,有一種優雅大氣地感覺,點綴着少許幾樣精緻的擺飾,靠窗的案几上,擺着圍棋地棋盤和棋子匣。
真珍初時給人的感覺有些像肅雲珠,但實際上地性情更貼近周茵蘭,爲人直爽,卻又透着圓潤,待人也很和氣。方纔進來地路上看到的那些箱子,有地裡面裝了書,有新有舊;有的放着畫卷;有的裝着筆墨紙硯,案上也放了許多筆筒;有一個箱子還放了兩把琴。這位真珍小姐,比想象中的更多才多藝。
她跟周茵蘭最不一樣的,是房間牆上還掛了根馬鞭,上面纏了紅繩,打了纓絡,把手處很光滑,顯然是常用的。
真珍很快就回到房中坐下,笑道:“房間還沒收拾好,亂糟糟的,請別見怪。我叫她們去泡從京裡帶來的好茶,我阿瑪不懂這些,讓他喝這個倒糟蹋了,還不如讓咱們享用。”
一個清秀的丫環把茶送了上來,用的是精緻的紫砂茶壺。淑寧小小抿了一口,果然口角沁香,叫人精神一爽,便道:“真是好茶,這是龍井?”真珍點了點頭:“這是雨前龍井,南京魏伯伯家裡送過來的。”她笑了笑,“你倒嘗得出來,你哥哥在船上的時候,就把它當作是解渴的粗茶,真真暴殄天物。”淑寧笑道:“他一向不好這些,家裡也沒這些個講究。我本來是不懂的,只是去年到別人家裡做客時,嘗過一回罷了。”
她再喝一口茶,道:“我瞧見你這裡琴棋書畫都全了,姐姐可真了不起。”真珍擺擺手:“罷罷,我們少學外頭大人們的作派,恭維來恭維去的,沒完沒了。你若真這樣客氣,倒枉費了我的一片真心。”
淑寧忙道:“並不是恭維,我是真羨慕姐姐。我早有心學琴棋書畫,可惜只有小時候在京裡學過幾個月,只懂些皮毛。來了廣州以後,家母也想請一位好的先生,只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略好些的,都讓別家請去了,因此只能溫習從前學過的東西,有認識的熟人會的,偶爾請他們指點幾句。這些年我做得最多的,不外乎廚藝女紅之類,都是俗事罷了。”
真珍笑了:“俗事又如何?我還不如你呢。我在針線上頭只是平平,雖然好吃美食,卻不會做。”她頓了頓,兩手一拍,道:“我有主意了。教我琴棋書畫的都是家裡的供奉,還有個教詩書的,如今也跟來了,不如你有空時就常來我家,陪我一起學,我不收你束脩費,只是你做了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算我一份,如何?”
淑寧自然是喜出望外,忙道:“這當然好了,只是會不會太打攪了?”
真珍搖搖頭:“沒什麼,橫豎我一個人學也悶得慌,先生們教一個人是教,教兩個人也是教,你來了我還有個伴呢。回頭我就跟阿瑪和姨娘說去,一準應的。”
淑寧滿心歡喜,只是又有些擔心:“可是我只會一點皮毛,會不會拖慢你的進度?”
真珍笑了:“你當我是誰?我也只不過學了點皮毛罷了。京中閨秀,誰不曾學過一點子皮毛?難不成真因爲懂得彈兩首曲子,下幾盤棋,寫幾筆字,畫兩筆畫,就真成了才女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