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這……”丁凡臉色微紅,不解的問。
到基層工作時間長了,他怎麼能不知道職場的複雜,很多領導的臉色說變就變,用下屬的話說叫想一出是一出。
“你這材料寫的,恐怕得引起他們嫉妒了。但是,他們就應該好好學習學習,那個城建局的,上回你們申請一批垃圾桶,就大街上用的,給我報了五份材料吧,還有那個農機局,上次找了我三次,誰來說去就是想買兩臺四輪車,你們學着點啊,公安局同志報材料和出警一樣利索,三言兩語就說清了。”
李縣長站在門口,嚴肅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一一掃過,嚴厲的教育起來。
對於這些,丁凡知道和自己這個小民警沒什麼關係,拿了文件就回來了。
等他回到局裡二樓時,快要到劉德門口時,多了個心眼,決定現聽聽他在幹什麼呢。
他發現了,自從自己來了後,劉德大隊長是考驗也好,是施加壓力也罷,總之嚴格對待,看樣子是絕對不能留自己在這裡。
果不其然,他走進衛生間時,老遠就聽着老劉辦公室有人在說話。
劉德半靠在皮椅子上,懶洋洋的開玩笑說:“高老啊,你那個摩托怎麼不騎了啊?要是油不夠,咱隊裡有啊,改天我讓大明給你打幾桶,您老一有材料黑天半夜也得來加班。”
高禮信聞言大喜,甚至有點感覺不好意思,輕輕點了點頭,投桃報李的迴應說:“崔局這不是讓整材料了嗎,地區日報社的週記者來兩趟了,就等着局裡開個表彰會當由頭,馬上就會發大篇幅的新聞報道了,刑警隊這次功勞不小啊……”
“功勞不小……”劉德美美的想着,正往外看呢,頓時發現了窗臺上有個精緻的盒子,眼睛一亮,馬上驚喜道:“高老,你看看我這記性,女兒從蘇杭給我郵了點明前龍井茶,她自己種的,我不喝這個……”
接着他們又提起了刑警隊裡每個月幾百塊錢特製的化妝費,說百花大樓來了一批質量不錯的皮夾克,當然又提到了取材料還沒回來的丁凡。
“唉,沒點背景真就不好過啊,他們一句話夠我幹半年工作的了……”裡面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丁凡頓時感覺心情壓抑,暗想自己這麼努力,這些領導不光無視,還想法設法的排斥自己。
往下他都不用想了,進了劉德的辦公室,就算是人家看了李縣長這麼好的批示,可能也就是輕輕哼一聲,不挑刺就不錯了。
他現在感覺很憋屈,甚至有些想金山所那個老單位了,那裡條件雖然艱苦,可人際關係單純,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大不了就是挨幾次罵。
輕輕的吸了吸臉,他擡頭看着牆上鏡子時,整理了衣領,儘量別讓自己看起來頹廢,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發現自己黑了、瘦了,原先光滑的臉上,多了些早熟的滄桑。
打定了念頭後,他反而更有底氣了,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故意讓旁邊辦公室裡的人知道自己回來了,然後走向了劉德的辦公室。
“嗯,回來了。”劉德發現丁凡站在門口時,身體筆直,沒彎腰點頭的敲門,臉上頓時有些不悅,倒是惦記着材料的事的高科長直奔主題的說:“那個文件怎樣了?領導說怎麼改啊。”
看眼前他這個語氣,送去的材料十有八...九打回來了,所以一下子給新人丁凡下了定論,再說了,他看丁凡那材料根本就不成形,更說不上文采飛揚,一份上乘的材料怎麼也得在開頭、中間和解圍處寫上幾次領導重視之類的話,
比如說在縣.委縣政府以及主管李縣長的領導下什麼的。
何況丁凡在後面畫了個什麼圖,這種圖高老快退休了,看過成千上萬張的報紙,從來就沒見過。
丁凡沉悶不語的把材料放在高禮信跟前,心情失落的就往外走去。
快要走到門口時,他沒聽着有人叫他,心裡暗道:“我寧肯受你們冰冷的目光看着,也不願意聽你們說我。”當他走進辦公室,輕輕的推上房門,然後身體靠在門上,望着窗外明媚的陽光,感覺自己就像一隻翱翔天空的雄鷹,被窗戶擋住了騰飛的動力。
就在這時,只聽東邊有人粗魯的叫着自己:“丁子,丁子,你給我過來。”
看樣他沒有躲過去,還是被劉德發現問題了,當他硬着頭皮去了劉德辦公室,發現劉德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正低頭看着他拿回來的文件,沒好氣的數落着說:“你這都什麼東西啊,李縣長看你是新人吧,沒和你一般見識,你這擡頭就是馬克思理論,甩詞也不能這麼甩啊,高老都沒見過這麼寫的,他去查資料去了。”
高科長剛纔看了一遍丁凡這份材料,只見語言樸實,平平淡淡,毫無驚...豔的神來之筆,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最後把注意力放在了馬克思主義的資本論語句上,說這個說法不知道準不準了,就神色匆匆的回去查資料去了。
劉德看他滿臉嚴肅的樣子,判定丁凡的材料存在大問題,就拽過來好好的看着。
實事求是的說這劉大隊研究案子什麼的還算專業,撰寫行動方案,起草個結案報告也都是固定模式,那些都還能應對,可要說看報給縣政府的文件,多少有些一頭霧水的感覺,尤其是丁凡華畫的樹形圖,看了幾眼竟然沒看出什麼意思。
“你怎麼搞的啊?說啊,你……”他舉着手裡的煙,長長的菸灰掉在了材料上渾然不顧,死死的盯着丁凡訓斥道。
丁凡最煩這種萬能公式的訓人口氣,什麼叫怎麼搞的啊,你說哪點需要改一改不就完了!
“我……”好幾個反詰的想法堵在了嗓子眼裡,丁凡只覺得手指頭有些發抖,硬是憋着沒說出來。
“你什麼你,問你話呢。”劉德步步緊逼着,轉頭看了下窗外,似乎是在下趕人走的決心:“這還能幹嗎?”
狹小的辦公室裡,凝固着一股子重重的壓抑之氣,外面一陣陣的討厭的蟬鳴聽起來十分刺耳,就憑劉德那火爆脾氣,在這個辦公室裡不知道有多少年輕人被清退了,或者趕到大街上大冬天抱着槍巡邏去了,也或者被髮配到和金山所一樣偏遠的大山裡面,條件異常落後,晚上寂寞的只能數星星。
他虎目般的目光,像是看着瑟瑟發抖的綿羊,就等着丁凡氣呼呼的說我走還不行嗎,可他發現丁凡臉色微變,喘氣聲似乎很均勻,停了會只聽丁凡語氣堅定的小聲說:“劉隊,我知道了,換了槍我馬上回去,所裡還有挺多事呢。”
他這句話噎的劉德神色一愣,暗想這小子也會錦裡藏針啊,人家不說我在這裡幹不了,說所裡還有挺多事呢,可轉念一想,丁凡來的時候着急,一把槍一百多呢,他肯定沒這個錢。
在這個特殊年代裡,一個國家幹部結婚娶媳婦有200塊錢都夠了。
“哼……”劉德冷哼一聲,想好好數落數落他,又沒想出什麼合適的理由來,可這時候他想再發火也不用了,門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高禮信好像是鼻炎犯了,嘴裡哼哼唧唧的走了進來。
“丁子,你給我說說,這段是你抄的還是想起來的?我翻了半天才找到,你小子行啊,但是和原著有點不太一樣,書上叫資本,你叫犯罪分子,你給我說怎麼回事啊?”高禮信堵在門口,說的像是在探討學問,還有點像是指責丁凡不誠實。
“警院裡老學究都你這樣的,我見過了,這還不容易……”近在咫尺,丁凡睨了他一眼,頓時感覺他喘氣加速,心裡暗想着,不動聲色的說:“主.席說過,什麼事情要活學活用,資本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特指是人啊。”
丁凡說完,高禮信這個本來對經典不太熟悉的腦子,反反覆覆的想着,從兜裡又掏出那個簡裝本的馬列名著,快速翻看着。
“你再好好翻翻,是他說的,但又不是他說的,他引述的別人的,高老,看書寫材料不能淺嘗輒止啊,關鍵在實事求是,關鍵在領導認可。”丁凡從他身邊走過時,字正腔圓的說着,壓根就沒把他當回事,直接出門走了。
當他甩下一股子倔勁馬上就要消失時,劉德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怒斥道:“小兔崽子,你怎麼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他這句話說得雖然聲音很大,但在丁凡聽來卻是有些底氣不足了。
可劉德畢竟不會在這麼一個小字輩的人面前掉了架,馬上就站起來了,把長長的菸頭往菸缸裡一摁,就要出去找丁凡讓他說說怎麼回事,只聽高老夫子幾乎驚呼的說道:“找到了,找到了,這麼小的字,在備註裡,是馬克思引用的託·約·登寧的,在第十七卷這呢。”
丁凡隱約聽到他癡迷的如同夢中驚醒般的興奮,絲毫沒有感到心情好多少,快到門口時,只見西面走廊裡走過來一個提着米色皮包的女人,不由的問了句:“您,您有事嗎?”
女人看着有些面熟,可他又確定沒見過她,但對於陌生人,臉上還是擠出了一絲真誠的微笑。
“我?有事嗎?有啊,我要報案,找你就行吧?”女人愣了愣神,聽着丁凡說話尾音裡有股子燕京味道,立刻說了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