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誰啊?要弄死我是吧?咱商量個事唄,你讓丁凡來,我倆的事我倆處理,和你沒關係。”劉輝不光沒害怕,還挺着脖子毫不畏懼的迎上去了。
任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氣啊,何況還是當着這麼多同事的面,自己被劉輝這種人一頓損,那是一點面子也沒有啊, 不由的猛的用力,就要踩了他。
“老任,起來……”他胯骨都在用力了,就見丁凡上去輕輕推了他一把,然後柔聲勸着他。
任傑站在一邊了,丁凡發現同事們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對勁,馬上給馬龍飛使了個眼色,馬龍飛自然會意,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人給劉輝支招了,於是招呼着大家繼續往下面走。
他路過劉輝跟前時,從側面看了幾眼,發現這傢伙一身兇相,真就猜不出他能不能搞什麼幺蛾子,小聲警告道:
“小子,別耍花招,大白天的,在這地方你跑不了的。”
那劉輝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老爹的事,什麼人阻止都不行,看也沒看他啊,很是倔強的說:“你操什麼心啊,這事弄成了,我給你們磕頭去,要是不行,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哼……”
劉輝一直都在用拳頭解決問題,就算是他想表達什麼想法,也不會委婉說出來,向來喜歡直來直去,還得帶着點自己特有的粗.俗語言,有時候要是讓他不罵人或者不帶髒字了,都不會說話了。
等人走遠了,丁凡和劉大明站在他跟前,丁凡沒好氣的說:“喂,大灰狼你是要弄死我啊,還是你自己活膩了,你怎麼不讓我給你爹去蟠桃園偷仙桃去呢,再不弄套皇帝老兒的衣服穿着玩玩,你想幹啥,起來直接說……”
被丁凡這麼一頓嗆,劉輝有些不好意思了,但還是執拗的求着丁凡快去看看他爹。
丁凡看出來了,劉大明的拳頭都攥起來了,只要他一個眼神,或者隨便一個暗示,又高又大的大明肯定上去把這個蠻不講理還耍橫的傢伙一頓暴打,然後扔到一邊的,可轉念一想畢竟自己答應過他,劉輝這種人也不是打一頓就收拾服了的,決定還是去他家看看。
他拉着臉下了山,帶着劉大明去了榮光鄉劉輝家,見到了乾瘦如柴,咳嗦不停的劉石老爺子,那老爺子躺在牀上,氣若游絲,一說話先咳嗦幾聲,讓人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樣子。
“嘿嘿,大爺啊,想吃啥喝啥,你就說話吧?我馬上給你辦去,行不?”劉大明站在土坑前,揹着手哈着腰,很是有耐心的說。
那老爺子眯着的眼斜睨了他幾眼,繞過了他,定睛看着丁凡,努力的擡起手想要指自己的太陽穴那,可能是動作太猛了,一下子劇烈的咳嗦起來了,難受的捂着心臟,滿臉痛苦的的樣子。
“大輝啊,你家老爺子要什麼咱們給弄去唄,縣裡各單位我認識不少人呢,唉,這麼大歲數了……”劉大明被眼前的一幕感動了,有些動情的說。
人將即死其言也善,劉石現在的可憐樣,感動的劉大明很是同情,催着一臉冷靜的丁凡趕緊想辦法呢,丁凡輕輕的搖了搖頭,假裝很嚴肅的批評道:
“別瞎扯了,你一個小民警才認識幾個人啊,大爺這事啊,至少都得局長副局長的能辦,我一個隊長還沒說話呢,輪到你往前衝了嗎……”
說到了隊長,劉輝轉身看了他兩眼,眼睛裡流露出一絲怪怪的神色,小聲的着急的說:“唉,哥們,當領導了也得快點想辦法啊,你不是還給我講什麼幫派的講究故事嗎,我爹……”
“嗯,你別急啊,再急現在也下班了,讓老爺子歇會,咱們三個商量商量去,這個事找對了人就是一套手續的事,有人證明下,說明情況,證明人嘛,兩個民警行不行呢,我看啊……”丁凡分析着這事,叫着他倆出去商量。
當他轉身出去的瞬間,餘光看到劉石老爺子眼睛裡釋放出一絲希望的光芒。
三個人來到了院子裡,天氣不冷不熱,這個季節連蚊子蒼蠅都少,就坐在了石榴樹下,丁凡看着劉輝蹲在了旁邊,就輕聲問他給老爺子準備後事了嗎?
別看劉輝在外面打打殺殺的,在十里八鄉里是個出了名的傢伙,可在孝敬老人這事上,具備很多道.上人的特點,這方面做得很不錯,早就弄好了壽衣什麼的,一說到這些,他唉聲嘆氣的說:
“今天我拉着去縣醫院看了,回來又請中醫瞧了瞧,都說不行了,也就是今晚上的事了,唉……”
說到傷感處,他低頭不語,聲音哽咽起來了,劉大明捅了捅丁凡,一個勁給他使眼色,他雖然沒明說,丁凡明白這傢伙有時候也是個性情中人,一旦動了惻隱之心,就着急幫助人家。
“你着急什麼用啊,現在都下班了,找人也的找領導啊,你能行啊,咳咳,先準備着,咱倆肯定的回去一趟的,儘量給老爺子把這事辦好……”丁凡瞪了他一眼說。
他就這麼一瞪,劉大明還有點沒看出什麼意思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趁着劉輝沒注意自己,丁凡對劉大明做了個掐他的動作。
倆人出了劉家小院,然後走到了村口,站在村口空地上,劉大明按捺不住好奇,火急火燎的問他這事怎麼辦,丁凡橫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責怪道:“我真懷疑了,你到底乾沒幹過基層工作,這麼弄我真的把你扔到派出所再回回爐去,一點經驗沒有,基層工作複雜着呢,你公子哥的兩下子能應付下來嗎……”
被他丁凡這麼莫名的一頓訓,劉大明訕訕一笑,臉色雖然不好看,但還是知趣的不吱聲了,有些不服的說:“丁隊,丁隊,你說咋辦吧。”
“咋辦啊?等死唄……”丁凡說着,聽得劉大明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丁凡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和他說了一遍,又分析了這件事的複雜性,根本就不是他倆能不辦的,起碼說十天八天辦不下來,要是去了就拿下來了,那就不叫歷史問題了。
老爺子是個老學究老知識分子,微積分都研究的那麼厲害,現在什麼事都瞞不過他,他現在是不甘心和臨終前的期盼,劉輝的想法是老爹心滿意足的走,不留遺憾。
所以,丁凡在等着老爺子,再等等,在一個最恰當的時機看看這事怎麼辦。
晚上九點多種的時候,丁凡又去了一趟劉輝家裡,和他商量了會,知道老爺子現在更嚴重了,身體開始發燒,睜眼都費勁了。
“大輝啊,我這不是當個小領導了嗎,縣裡研究的,才公佈了,各局的人都給面子,大明在縣裡人緣也沒問題,剛纔跑了一圈了,有點戲了……”丁凡淡淡的說着。
他站在門口,遠遠的看着劉石老爺子,那老爺子臉上露出一絲美美的笑意,看起來應該是迴光返照了。
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他知道不能再拖延了,就出了門,快步向着衚衕口走去,看着有臺車一個人影站在那裡,知道很多事都辦差不多了,就放心的說:“大明,準備吧。”
劉大明對着他做了個OK的手勢,然後呼哧帶喘的往路口跑去了,十多分鐘後,榮光鄉老百姓發現現在秋天呢,很多人還在燈光下收拾糧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停電了。
有人去打聽了,變電所說是常規的檢修線路,也就停一會。
這時,村子裡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一件事:晚上很少來車的這裡,從村口開進來一臺警車,警報聲聲響起,響的是警報聲中很低的那個,然後向着劉輝家所在衚衕裡開去。
車子開的很慢,一個胖大個趴在窗戶上,見了人還問了好幾迴路,說是找老劉家,給他家老爺子落實政策來送信的。
聽着門口警報聲響起,劉石先是驚訝,在劉輝的安慰下,纔算放了下心,劉輝連忙勸慰他說:“爸啊,沒事,我現在不幹壞事了,要不丁凡他們能來咱們家嗎,我們都是好朋友呢,他去給咱家跑事去了。”
警車停在了門口,不少鄰居圍了上來,看樣子是要跟着進來看看,丁凡和顏悅色的勸告說:“各位啊,這個事現在處於保密階段……”
劉大明聽他這麼一說,連忙把手裡的東西往身後一藏,側着身就進了院子。
房間裡,黑乎乎的一片,劉輝正到處找蠟燭呢,丁凡走上臺階,順手拿起半截蠟燭說:“大輝,你什麼眼神啊,這不就有嘛?點着,點着。”
一束燭光亮起,照的簡陋的房間裡一片光亮金黃。
劉石費力的扭着頭,乾澀的雙眼費力的看向丁凡和他身旁的劉大明。
“這位老同志叫劉石是吧……”劉大明明知故問的說着,當表情還是那麼嚴肅,雙手捧着一件東西,刻意的往上舉了舉,不等老爺子說話,他衝着劉輝點了點頭,繼續說:“嗯,老爺子病的嚴重啊,咱們組織程序走完了,覈對無誤,是他本人。”
丁凡指着劉大明手裡的紅旗,伸手整了整紅旗上的星星,看向劉石時,神情莊嚴的說:“大爺,經過我們的努力,上級已經瞭解到了你的情況,決定重新恢復你知識分子身份,有關部門還查了你在化工廠的檔案,前前後後你一共寫了六次入黨申請書,今天……”
他繼續莊嚴隆重的說着,同時目光看向了雙眼異常激動的劉石,然後看向劉大明。
那劉大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神聖過,腮幫子鼓着,微收下巴,絕對比上幼兒園時戴紅領巾嚴肅多了,雙手捧着紅旗,隆重的向前走了幾步,說了聲:“老同志,這是組織上的決定,你可以先蓋上……”
極具激動中的劉石,嘴脣抖了抖,想說什麼沒說出來,可拳頭慢慢的攥起來了,只聽劉輝正說着他想說的話呢:“丁隊長,剩下的手續呢?唉,也正是難爲你們了。”
他說的都是實話,這人雖然在社會上是個人物,可單位之間的事他懂得真就不多,他哪裡知道就他爸這種事,要想辦利索,還得調查,沒準還得外調,然後好幾個單位負責辦理,然後一個單位具體負責,再然後開幾次聯繫回憶,再……
“大輝啊,這個政治待遇很關鍵啊,手續嘛,差不多了,剛要弄呢,這不是停電了嗎?明天能蓋章……”丁凡給他解釋着,同時仔細的觀察着劉老爺子。
劉大明已經給老爺子很是莊嚴的蓋上了紅旗,把紅旗疊放的很板正,然後往下輕輕的拽了拽,看起來一片鮮豔,一片莊重。
氣若游絲的劉石一直在等什麼,然後嚥了這口氣,可具體等什麼,估計連他自己也數不清,當還能有什麼比這個更嚴肅隆重的。
別的普通老百姓沒見過,他是知識分子,經常看報紙,知道老革命老黨員,在黨的專家逝世的時候都會蓋着紅旗,現在臨死,他絕對沒想到自己竟然能有這種待遇。
慢慢的,老爺子目光發生了又一次迴光返照,興奮的很天真,很有精神頭,竟然微微笑了起來,先是對着兒子,又對着丁凡和劉大明,伸出了右手,估計是要撫,摸下紅旗,看的丁凡着急的輕輕的低下頭。
丁凡正急的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事呢,老爺子要是一下子扯壞了紅旗,這事就麻煩了,去村口村委會扯下來這個,還得停電半天,要是撕壞了,還得給人家再弄個新的去。
就在這時,只聽劉輝失聲喊了句:“爸,爸啊……”
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呼鹿縣一個小有名氣的老知識分子劉石,在公安民警幫助下,享受到了二十多年後遲到的政治待遇,身體蓋着紅旗,含笑步入酒泉!
這個隆重的場面受各種環境的影響,目前只有丁凡、劉大明、劉輝知道,老爺子微笑的臉已經凝固了,丁凡很是耐心的看着劉輝跪在地上哭了幾分鐘了,把手扶在他肩膀上,小聲的勸着:“大輝,老爺子走了,咱們日子還得好好過,你去取壽衣什麼的,我和大明幫你找找街坊鄰居,能幫忙的都的幫幫。”
劉輝哭着說一切都聽丁凡的,丁凡趁機給劉大明使了個眼色,劉大明悄悄過去,把國旗輕輕的拽起來,然後團了團,放在了咯吱窩了,他收起國旗的動作很慢,很慢,唯恐驚醒了長眠中的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