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丁凡在居民區裡穿行了一會後,在一片廢墟旁邊看到了靠着小樹林的樓房。
“李指導,我還以爲你們當領導的都是有錢人呢,唉……”看着那棟破爛不堪的五層小樓,牆體上雜亂的電線像是陳年的蜘蛛網,樓梯破敗不堪,丁凡不由的感嘆起來。
這棟民房應該建設於二三十年前,上面還寫着些解放寶島、農業學大寨樣的標語,隱約能聽到裡面很多人家在劈柴生火做飯。
丁凡向着旁邊的一個小鐵皮房走去,上面寫着模糊的食雜店、修鞋字樣,儘管快要看不出顏色了,但裡面亮着微弱的燈光。他靠在門口聽了聽,裡面正好有人在說話。
“老李頭,這水果罐頭進了半個月了吧,過期了我看你賣給誰去?”一個當地口音的說。
“下星期很多單位就開支了,這幾瓶應該能賣出去的,唉……”有人唉聲嘆氣的說。
丁凡推門進去時,頓時聞到了一股子發黴的味道,擡頭看去,只見十幾平方米的小店裡擺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一個穿着遍是油漬的中年男子正舉着玻璃瓶子,櫃檯邊上一個穿着勞保大褂的老闆正在給瓶子裡灌着香醋。
丁凡在一堆鞋子和修鞋工具大步邁了進去,重新觀察了裡面的情況,一下子明白了:這是一家小區食雜店,賣的都是老百姓過日子用的用品。
他買了包煙,順便問了下李大義的家庭住址,指了指裡面的一瓶老白乾酒說:“我是老李家的外甥,縣裡來的,他喝這個嗎,給我來兩瓶。”
老闆接過去十塊的大團結,舉在燈光下看了看,有些意外的說:“李公安啊,他家裡麻煩着呢,能喝得起這個嗎?你前腳拿走,沒準他隨後給我退回來了,這錢我還得找給他。”
丁凡愣了愣,滿臉疑惑的想着,真想再好好問問他,李大義堂堂的派出所指導員,一個月工資一百五十塊呢,在當地還不是上流家庭啊,怎麼能這樣。
可一名偵查員的理智提醒他,很多事就要自己去觀察,去分析,才能做出客觀的判斷。
“這兩瓶酒不能讓他退了,我再給他弄點酒餚!我倆一會直接就喝了。”丁凡想着,又指了指櫃檯裡面的兩個松花蛋,又買了兩個。
帶着這些東西,丁凡出門就走,不一會就走到了一單元門口,看着樓洞裡黑呼呼的,又往左邊102室看了一眼,頓時感覺裡面有些異樣。
這裡距離礦裡比較近,現在才六點多種,屋裡亮着明亮的照明燈,可一種聲音讓丁凡聽着感覺很刺耳。
他往身後掃了一眼,發現樓房對面空地上有人見縫插針的種了不少豆角、葡萄,中間還有幾塊乘涼用的石頭,於是眉眼一調,決定現去那裡觀察一下再說。
室內,簡陋的房間裡,一個十七英寸的電視正在播放着新聞,牆上掛着一家人的黑白照片合影,照片下的靠邊站方桌上,李大義坐在桌前,大口大口的扒拉着碗裡的飯,飯粒在嘴裡快速的嚼着,擡手端起小口杯的燒酒,輕輕的抿了一口,喉嚨裡發出一聲苦辣的感覺,皺了皺眉頭,馬上又舒展了下,似乎這樣的感覺很好。
他對面破舊的沙發上,坐着一個面容消瘦,眼神無光的女人,穿着破舊的大背心,翹着二郎腿,正大口大口的抽着煙,每抽幾口,都會吐出優美的菸圈。
“老李,在家裡混的這麼慘,哪個女人是誰呢?他還有小老婆了?”丁凡站在葡萄架下問自己。
恰在此時,李大義個翻了翻白眼,嘆了口氣說:“春妮啊,你還想怎麼的?這個家啊,你說咱不能不過了吧,小寶在城裡上學,你就不能出息點,唉……”
葡萄架和房間裡隔着五六米遠距離,丁凡隱約聽到了他說的話,但是不是很清楚,就輕步走向了門洞,看他家半掩着門,就上樓站在緩臺處,找個地方,靜靜的聽着。
“爸,爸,你殺了我吧,省得活遭罪啊。”那個叫春妮的女人臉上出現了複雜的表情,臉皮一抖抖的,似乎是在扯掉一個女人,一個女兒最後的尊嚴。
春妮是李大義的女兒,她絕望的哀求着李大義,嘴脣發抖的看了一眼旁邊門框上的一條尼龍繩。
尼龍繩像條掛着的毒蛇,那長長的口子裡彷彿是她要解脫悲慘命運羈絆的唯一出口。
“妮啊,爸以前是教過你,一個人活不下去了,解下褲腰帶往桌子角上一掛,伸進腦子跪在地上就能解決了,可小寶怎麼辦?我還沒活夠呢。”李大義端着酒杯的手在發抖。
丁凡從來沒見李大義如此激動過,其實這哪裡是激動,準確說是一個沒能耐的老民警面對女兒自殺未遂撕心裂肺的無奈!
“老李,你去吧,給我也弄一包耗子藥,往米飯裡一拌,咱們三口一起走吧,老天爺瞎眼了啊,這是造的什麼孽啊。”裡屋裡,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響了起來,似乎還有無力的翻身聲音。
“老伴臥牀不起,李指導,你……”丁凡心裡判斷着,頓時感覺有什麼東西卡在嗓子眼裡。
他無法相信這是一個山區基層單位領導的家,怎麼也不會把這種窘境和李大義聯繫在一起。
“死?我兒子死了,女婿沒了,這個家再沒了,我,我怎麼和孫子交代?你就別添亂了……”停了會,李大義一隻手揉着額頭,雙眼痛苦來回擺動着,然後絕望的嘆氣說。
似乎是很少看到他心情這麼好,桌子底下的一直哈巴頭探出頭來,呆呆的看了他幾眼,嗓子眼裡發出了懂事的嗚咽聲。
丁凡雖然沒完全聽懂李大義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隱約感覺絕對是一件件離奇少見的大事,當他不忍心的擡頭看李大義時,目光所及之處,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牆上的那個合影終於看清了,寫着1983的字樣,李大義和老伴坐在前面,中間是可愛的孫子,身後站着四個青年男女,男的全是身穿警服的帥小夥,兩個女孩中其中一個和李大義的女兒,也就是這個剛上吊沒成的春妮,很像,很像!
“兒子沒了,女婿沒了?李指導……”丁凡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李大義原先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一門三個警察,現在家裡出了大事了。
“不對啊,女兒怎麼有這種癖好?老李怎麼管的啊。”丁凡目光移向春妮時,一種職業習慣下的想法涌上心頭:“難道春妮吸.毒了?面色枯黃消瘦,哈欠連天,一點精神頭都沒有。”
這一幕幕就在眼前,腦子裡又是浮想聯翩,現在如果誰告訴丁凡李大義家裡現在死氣沉沉,日子過得一點朝氣都沒有,他實在無法和李大義的形象聯繫在一起!
“受不了,真的……”丁凡感覺眸子周邊有股子不爭氣的液體涌出,黯然傷神的想着,然後悄聲向下走來。
到了門口黑暗處,他輕輕的把兩瓶酒和塑料袋放在了地上,悄步走出來,到了葡萄架下撿起塊石頭,往外走了幾步,然後輕輕的扔到了門洞裡。
石頭在空中劃了個拋物線後落在了地上,發出了陳重的聲音,緊接着就是一陣小狗狂吠的聲音,丁凡邁開大步,腳尖着地,向着黑暗中跑去。
身後的狗叫聲音漸漸小了起來,可丁凡總覺得李大義追出來了,一個勁的跑,跑過了食雜店,跑到了小樹林裡,才氣喘吁吁的站住了。
他扶着一顆大樓樹站住了,驚恐的看着黑呼呼的樹林深處,難以置信的看着一下子陌生起來的世界,呆呆的說:“老李,家裡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十分鐘後,他悄聲走出小樹林,臉色剛毅,彷彿剛剛經受了一場靈魂的洗禮,更像是心理承受能力瞬間變大了,心裡堅強了起來。
再回到食雜店門口時,丁凡調整了下情緒,心裡默唸着“我是偵查員,是調查真相的。”當他重新擺出了一臉的苦相和無奈後,悄然推開了房門。
小店老闆正在燈光下數着寥寥無幾的小額鈔票,看着丁凡來了,就順手放在衣兜裡,丁凡往他前面的凳子上一坐,發牢騷的說:“大叔,我倒黴死了,怎麼碰到這種親戚了,你這裡能喝酒嗎?來兩杯。”
他掏出一張大團結,放在老闆旁邊的鞋上。
老闆摸了摸半禿的光頭上,髒乎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貪婪的笑容,說了聲你等着,就起身給他從罈子裡打了兩杯酒,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在塑料袋上,擱在了他前面一個凳子上。
“再來一杯,我請你喝,你說說,我叔伯舅老李怎麼了?我來報喜呢,還把我一頓臭罵。”丁凡說。
他這是要請謝頂老漢一起喝點,老漢看他出手大方,舌..頭舔了舔嘴脣,好像佔了一個很大便宜似得開心笑着,直接給自己打了一杯酒。
給丁凡的酒是滿的,他的還差那麼一點點,在他看來反正是丁凡請客,就算是不滿杯,也得按滿杯的收錢。
丁凡介紹說自己是縣城來的,家裡妹妹考上地區師專了,考了五百多分,是縣城的狀元呢,父母讓他來告訴叔伯舅一聲,報個喜,然後借點學費,可沒想到李大義不光不出血,還說兩家多少年不來往了,態度生硬的把他趕了出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啊,你們興隆礦的人怎麼能這樣?”丁凡失落的抱怨着。
“小子,喝酒,喝酒,你要是知道了老李家的情況,估計你連喝酒的心情都沒了,信不?”謝頂老頭盯着他的眼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