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和阿山的抓週禮因爲阮景楓大婚的原因,推遲了十天,抓週那天是極爲熱鬧的,抓週用的東西也是各房送來的禮物,其中包括阮卓穎送的古籍珍本,阮一柏送的笙簫管絃,阮一鬆送的金算盤,林氏送的珠寶簪環,胭脂水粉,許蘭陵給的桃木劍兩把,還有阮老太爺曾用過的印章一枚。
顧忌到臥牀的阮老太爺,抓週的大桌子就擺在阮老太爺屋裡,反正都是一家人,也沒什麼講究的,阮老太爺倚在枕頭上,雖然精神不好,可看得出來是很高興的。
阿爾和阿山被放在大桌子上,兄弟平時也經常這樣被放到一起玩,周圍擺的都是玩具,哥倆先依依呀呀互相打了一番招呼,然後活潑好動的阿爾開始爬,爬到古籍面前,阮卓穎睜大了眼睛,眼中滿是期冀,誰知阿爾竟一把抓住古籍摔了出去,繼續朝前爬,阮卓穎失望的看着他,阿爾又爬到印章面前,拿起來看了看,掛到了自己脖子上。
阮一棠大笑道:“看來我外孫子真是做官的料啊。”誰知阿爾又繼續爬,爬到了桃木劍旁邊,一把抓住。許蘭陵大喜,好啊,子承父業,將來也做一位大將軍,衆人又都看向阿山,阿山一直坐着沒動,阿爾又爬了回來,把桃木劍扔在一旁,抓了一隻金環遞給阿山,阿山接過就往嘴裡放,阿爾又繼續把脖子上的印章取了下來,遞給阿山,然後自己爬了回去繼續拿了桃木劍玩。
衆人都覺得驚訝,李氏先笑道:“喲,這麼小的年紀就知道愛護弟弟了,真是難得,想必將來定是個有出息的。”許蘭陵也很滿意,畢竟兄弟和睦,相互扶助。也利於家宅安寧,阮老太爺說不出話來,只是微微笑着,許蘭陵一把舉起阿爾。笑道:“小傢伙,你知道怎麼玩麼?”
阿爾不滿的蹬着腿腳,許蘭陵將他放下來,又抱起了阿山,阿山可是什麼都沒抓,都是阿爾給他的呢,阮臨湘笑道:“我們阿山是個享福的命。”容氏也很高興。這樣滿堂和樂的日子是過一天就少一天啊。
晚上回去,阿爾還在擺弄那把桃木劍,阿山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乖乖的樣子惹人憐愛,許蘭陵坐在窗前教阿意臨字,阿意的字是許蘭陵手把手教的,字中含着一股大氣磅礴的氣勢。
許蘭陵曾多次不無遺憾的說:“若阿意是個男兒身就好了。”阮臨湘一會看看兒子,一會看看女兒。心裡就高興,又想想阮老太爺,又嘆了口氣。許蘭陵見她一晚上臉色變了幾重,也沒敢問,生怕又觸了黴頭。
阮老太爺到底沒熬到秋天,八月底就漸漸水米不進了,一家人陪在牀前,除了小孩子誰都沒有睡意,到了半夜,阮老太爺竟慢慢睜開了眼,對着容氏說了句:“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然後就去了。容氏聽了這話,立刻就暈了過去,屋內頓時哭聲震天。
阮家的燈亮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各處門簾擺設都換了孝中的藍色或白色,由於事先準備充足。倒也沒有慌亂,謝氏和阮臨湘幾個姐妹陪着容氏在內室,林氏李氏在外面張羅,佈置靈堂,接待女客,阮一柏兄弟三人在外院張羅,許蘭陵作爲孫女婿,雖隔了一層,但也沒人小瞧他,也在忙着待客,阮家頓時陷入一片白色的海洋,連小小的阿爾阿山都戴了孝。
沒過兩天,京城竟來了旨意,說阮老太爺作爲先帝帝師,兢兢業業,捨己爲人,功成身退,不求名利,實爲天下讀書人的楷模,特賜了一個諡號“定”,加封太子太傅,正一品的官職,畫像奉入先閣,受萬人敬仰。
這樣的榮耀對於阮老太爺來說的確很是安慰,他這一生,經歷了風風光光的少年時期,蒸蒸日上的青年時期,卻在正直風華正茂,官職扶搖而上的時候遭人陷害,家道中落,自此以後,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籌謀,就是爲了光復阮家,可是卻始終未達成夙願,落魄歸鄉。
如今獲得這些身後的名號,雖是虛的,但是阮老太爺確實配得上,在別人看來,阮老太爺也許太過迂腐,爲了所謂的氣節放棄了前程。
確實,如果阮老太爺真的想要追名逐利,他的確做得到,阮家不說別的,光是五個女兒就個個天姿國色,如果作爲聯姻的工具嫁出去,阮家的確可以獲得更大的助益。
尤其是阮臨湘嫁的是安國公,在別人眼裡這是一棵參天大樹,可是阮老太爺卻從來沒想過去攀這個高枝,他不是不能,只是不屑,阮老太爺拒絕將孫女聯姻,拒絕把孫女嫁入皇家,他所堅持的東西是那些所謂的豪門世家不可理解的,真正的屬於書香世家的品德節操,這種精神和道德的標準是他們經過了幾代人的打磨擇選出來的,深入骨髓,阮老太爺在病中曾經說過:“我這一輩子,走過彎路,但幸好改了過來,不然就算我死了,也愧對祖宗。”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阮老太爺的故交好友要麼是隱居山林的名士,要麼是才高八斗的學士,如今齊齊前來弔唁,場面竟是十分壯觀,許蘭陵接待了幾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隱士後,簡直要大喊一聲氣死我也,娶了阮臨湘這麼久,居然不知道阮家的親戚朋友都這麼有“名氣”,回去問了阮臨湘,阮臨湘紅着眼睛詫異地問:“很有名氣嗎?他們都是祖父的好朋友,經常來往的,我怎麼不知道。”
許蘭陵頓時無語,這就是豪門世家和書香世家的差別,你一擲千金求來的東西在別人眼裡根本就是平常,你引以爲傲的東西人家卻根本不稀罕,這纔是令人無力的地方。
看着一些名士在靈堂上做出各種奇怪的舉動,阮家人居然還都面不改色,習以爲常,就連被認爲最刻薄的謝氏也很是自然地對着一位大哭不止的老人行謝禮,許蘭陵只得暗歎一聲,自愧不如。
這一日,阮臨湘帶着木蓮去外面送鑰匙,經過靈堂。本來阮家的三個嫡孫都要在靈前守靈的,李氏擔心兒子,便囑咐阮臨湘經過時看一眼,阮臨湘裡外瞧了瞧。竟不見阮垂景,阮臨湘忙問了一邊的僕人,那人道:“剛剛二少爺叫三少爺先回去歇歇,吃了飯再回來,三少爺就出去了。”阮臨湘這才略略放下了心。
回來時途經花園,竟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阮臨湘看着像阮垂景。剛想開口卻看見他身邊有人,忙藏了起來,只聽見遠處有人說話:“這幾天估計都不得閒,你去告訴你家小姐,別擔心,等我得了閒就去看她。”
話音漸低,阮臨湘聽不見,卻越發的生氣了。阮垂景好大的膽子,給祖父守靈時竟出來私會,她等在回去的必經之路。果然看到了阮垂景,阮垂景見了她大吃一驚,道:“四姐。”
阮臨湘毫不客氣道:“得了閒你要去看那家的小姐?我倒要打聽打聽,是哪家的千金,這麼守規矩,竟敢私會外男。”阮垂景忙求情:“四姐千萬別說出去,若是傳了出去,她可沒臉做人了。”
阮臨湘冷冷道:“你就有臉做人了嗎?說,是哪家的姑娘?”阮垂景支支吾吾的不肯說,阮臨湘作勢要走。阮垂景這才說實話:“是竇家的小姐。”
阮臨湘問:“哪個竇家?”靈光一閃,阮臨湘失聲:“是大哥哥議親的那個竇家?阮垂景,你瘋了嗎?三嬸不會答應的。”阮垂景喪氣道:“所以我纔不敢說。”
阮臨湘道:“那姑娘可比你大一歲呢。”阮垂景道:“不是那位竇姑娘,竇家有兩位姑娘,大姑娘養在嫡母跟前的,二姑娘是跟着姨太太長大的。比我小了一歲。”
阮臨湘倒吸一口氣,養在太太跟前的謝氏都看不上,更別提姨太太養得庶女了,阮臨湘氣極,“你”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阮垂景忙道:“我們很守規矩的,就是隔着牆說了幾句話。”
阮臨湘聽了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我告訴你,三嬸知道了,不是把你打死了就是把竇家鬧得天翻地覆,你,你一個小孩子,膽子竟敢這麼大,那姑娘也不是個好的。”
阮垂景忙道:“雲綺是個很守規矩的人,是上次去竇家做客,我迷了路,偶然見了她,後來又在外面見了幾次才熟悉的,她嫡母不太待見她,她親孃便想偷偷給她相看,是我喜歡她,才……”
阮臨湘無語,道:“這事肯定有一場大鬧,罷了,我也管不了,只是你不準去見她,若是被人知道了,別說三嬸,三叔第一個把你打死,給祖父守靈時想着私會,你呀,阮垂景,書都讀哪裡去了。”阮垂景也是滿臉羞愧:“四姐放心,求四姐爲我保密。”阮臨湘沒好氣道:“我纔沒空管你。”
又道:“三嬸叫你回去,你回去了沒?”阮垂景道:“剛吃了飯回來,正要回靈堂去。”阮臨湘想想還是氣得不行,舉手欲打,阮垂景機靈,躲了開,道:“四姐,我先走了。”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阮臨湘嘆了口氣,辦完祖父的事還是趕緊回去吧,等阮垂景的事捅出來,又是一場大鬧,到時候大伯母肯定嘲笑三嬸兒媳婦是她撿剩下了的,到時候……她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回到屋裡,阿意正和兩個弟弟玩,身上一身白孝衣,見了阮臨湘來,甜甜叫了聲:“娘。”阮臨湘按下心事,問:“在做什麼呢?”
阿意道:“我在教弟弟說話。”阮臨湘點點頭,心裡有事壓着,也不願意多說躺在牀上唉聲嘆氣,阿意見了跑過來趴在一邊問:“娘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阮臨湘搖搖頭,閉上了眼睛,竟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酣甜,阮臨湘悠悠轉醒時竟是神清氣爽,一睜眼就看到許蘭陵坐在牀頭,滿眼擔憂的看着她,見她醒了,鬆了口氣,吩咐木蓮道:“去告訴太太,說夫人醒了。”
木蓮應了一聲出去了,阮臨湘做起來道:“怎麼了這是?”許蘭陵哭笑不得:“你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可把我嚇壞了。”阮臨湘大驚:“我睡了這麼久啊。”
許蘭陵道:“是啊,阿意和你說話,你一動也不動,把阿意嚇壞了,叫人請了大夫來一看,說你是太勞累了,睡着了。”阮臨湘道:“想必也是,這些日子不是吵架就是傷心,晚上也好做夢,哎呀,這一覺醒來,舒服多了。”
許蘭陵無可奈何:“你呀,別太勞累了。
,我已經叫人準備車馬船隻了,等過了頭七,咱們就啓程回京,剛纔收到聞管家的信,說是來了客人,自稱是我表叔的子女來京城投奔,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阮臨湘道:“只聽你說過你表叔的事情,卻從來沒見過。”
許蘭陵道:“我表叔原是我們許家的嫡支,後來我們許家的一個姑奶奶沒有兒子,我祖父就把表叔過繼了過去,後來許家漸漸沒人了,姑奶奶也去世了,表叔纔算認祖歸宗,但因爲從小不在一處長大,倒是生疏的很,小時候他撫養過我一段時間,是個厚道的老人,你嫁過來前兩年,他就因病去世了,他的一雙兒女我小時候見過的,跟表嬸一個性子,尖酸刻薄,我很不喜歡,就沒把他們往京城接,沒想到這次她們自己來了。”阮臨湘道:“算起來,她們也算是你的堂兄弟姐妹了。”
許蘭陵點點頭,道:“老大叫許蘭亭,今年大約二十歲了,還未娶親,老二叫蘭溪,今年十七了,也沒許親事。”阮臨湘道:“你放心,到時候我會好好對他們的。”
許蘭陵苦笑:“她們那性子只怕你受不了,小時候若不是表叔爲人正直再加上先帝做主,許家的家產早就被表嬸奪走了,她的子女……”許蘭陵嘆了口氣,阮臨湘也想起了阮垂景的事,不由得也嘆了口氣,真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