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翻閱的途中,馮新站起身狻起梅一軒的茶杯施施然走到飲水機前將水續上。梅一軒的目光追隨着她完美的身材。然後接過杯子,點點頭。
馮新微微一笑。
她開始進入正題:“今天的例會按老規矩,先由王副總彙報上季度的財務收支情況。然後大家商議一下下一季度的經營計劃,拿出一個合適的方案。工作的安排,資金的安排,就由梅總親自拍板簽字吧。”
王紅開始照本宣科地讀着財務報表,已經沒剛纔那麼激動,半天,報表終於唸完。王紅的話語中開始帶着個人情緒:“我念完了。都是些數字,沒意思。反正一句話,非常不樂觀。上季度我們還是虧損,虧得厲害。具體數字我就不說了,報表上有。老實說,我是非常不喜歡參加這種會議的。問題是明白擺在那裡。大家都只顧扯皮推卸責任,解決得了什麼問題?隨便說一句,這個財務總監我是不想當了,誰愛做誰做。老子退休。反正我也想好了,大不了出國和孩子們在一起。你們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
梅一軒面色有點變,“老王,你我是瞭解的,一個好同志。怎麼扯到死活上面去了。慎言。”
“慎言,慎言,我慎言了一輩子,現在可憋不住了。”王紅還在憤憤不平。
這個時候,師椽突然張開薄薄的嘴皮,“其實我覺得吧,上季度公司的經營在好轉了。刨去非經營性開支還是有盈餘的。在江北同志和梅一軒同志的領導下,我們就應該有克服困難的決心。暫時的困難不要緊,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的人借題發揮,想從中找出些他們需要的信息出來。我們這羣人肩上都有千斤重擔,不要老想着撂挑子。換上別人我們也不放心。再說了,在江北同志和一軒同志的領導下又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呢?難道你們對自己沒信心,對江北同志和一軒同志的洋英明領導沒信心。”師椽有點胖,有一張白淨的太監臉。
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是在不着痕跡地拍馬屁,他的發言也沒有什麼實際內容。可大家都還是一臉的嚴肅。
梅一軒等大家安靜下來,咳嗽一聲,“好了,下季度的開支也沒什麼可議論的。早就安排好了,大家執行就是。現在有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青服社的問題已經到了不得不解決的地步。青服社下屬的企業是個什麼情況大家都心中有數目。這個包袱我們是不能再背下去了。”
王紅突然大着喉嚨吼起來,“要買地?不行,那是敗家子行爲。老子第一個不答應。”
馬奔一拍桌子,“王紅,你充誰的老子?”
王紅站起來,紅着眼睛看着馬奔:“怎麼,不服氣,在戰場上,你這樣的人老子就是瞧不起。”
“你……”
“我什麼我?”
梅一軒大感頭疼,看了看師椽,師椽卻將眼睛放在財務報表上,看得非常專心。
這個時候馮新的電話響了,掏出來一看,小聲說,“是江北同志的電話。”
正在吵鬧的二人立即住口,悶悶地坐下,彼此虎視眈眈。
馮辛:“蒯老,我是小馮。是是是……好好好……一定一定……是,堅決執行。再見。”
關上電話,看了看已經安靜下的衆人,將嘴湊到梅一軒耳邊小聲地說了幾句。
梅一軒無奈的點了點頭,臉上的神色很不自在,他擡頭看了看馮新,然後將頭扭向衆人:“好了,關於青服社的事情,江北同志的意思是擱置不提。就這樣吧。”說完話他站起來就往會議室外走去,“你們呀,一開會就吵,團結,要團結。”
馮新站起來,宣佈:“散會。”
然後追上梅一軒,“一軒同志,下一季度的工作計劃和財務開支還得請您簽字。”
梅一軒站定,“江北同志看過沒有。”
“正在看呢,還沒什麼意見。”
“等江北同志看過再說吧。就這樣了。”總經理不爲人知地嘆了一口氣,透過玻璃窗看了看外面。天空有點陰霾,不出意外今天晚上會下雨。然後會有一次強降溫過程。
崇明。海邊。
海風極大,吹得人渾身發冷。
蒯江北和一個西裝革履的老人在一起。那西裝老人已經開始打哆嗦了:“老蒯,我們還是上車去吧,太冷,受不了。”
蒯江北哈哈大笑:“我的好政委,再冷還能冷過鬆骨嶺,冷過下雪的朝鮮?你呀,你的銳氣都被舒適的生活給消磨掉了。”
“銳氣,都快退休的人了,還銳氣。呵呵。”西裝老人笑着道:“我本就是搞政工出身,哪裡能和你這個戰鬥英雄相比?”
正在這個時候,幾個年輕人跑過來對着那個西裝老人喊道:“吳書記,外邊冷,我們還是走吧。”
西裝老人點點頭,“老蒯,一起坐我的車。我快感冒了。”
“哈哈,走吧。你不行。”蒯江北有點得意,“凍壞了市委書記的罪名很大的。”
同蒯江北在一起的是他在朝鮮戰場時的老領導,政委吳淡人。現在的上海市委書記,中央政治局委員。本來,吳淡人是來視察崇明島和上海的過海快速通道的建設情況的。沒想到蒯江北死活要跟過來。沒辦法,兩個老朋友就一起來了。
上了車,吳淡人接了一個電話,說了半天。在這個空隙裡,蒯江北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大疊財務報表看了起來。
“基本上都在賠錢,不過,好像今年的經營有所好轉。”蒯江北看着報表,“負擔太重了。當然,如果將附屬企業全部賣掉也是一個好主意。不過,變賣祖產終究不是好辦法。也許,有的人巴不得看到這一幕吧。”有幾個人的面孔在蒯江北面前一一閃過,讓他皺起了眉頭。
“老蒯,你有什麼煩心的事情?”吳淡人打完電話。
“還不是爲我那幾萬職工發愁。”
“別急別急,過幾天我要去美國。一起去,順便考察下人家的鋼鐵企業。”吳書記說。
“好吧。”蒯江北擺着頭,“虧損了,人心都浮動了。有人想賣地。一下子要賣好幾個部門,那麼多人要失業。一放到社會上,不是給我的好政委添麻煩?”
吳書記:“企業的事情你們企業自己解決。你有什麼需要政府出面的就說。”
“沒什麼,我們兩戰友就去美國好好玩玩。我順便去看看孩子們。”
“孩子們怎麼樣了?”
“做點小生意,在美國混口飯吃而已。”蒯江北迴答。
賣地的事情還是先看看再說。蒯江北想,這麼多單位,好大的土地,一賣就是一筆很大的資金。不要說那幾十家房產公司虎視眈眈看着,只怕公司內部也是人心浮動,一個不小心就會有人犯錯誤。
這事要慎重。
蒯江北擱下財務報表,笑着對吳淡人道:“今晚去喝幾杯。”
“不去了,胃子出了問題。”
“你這個癆病鬼。”蒯江北一笑。
看得出來梅一軒離開會議室的時候是帶着情緒的。
等他出門,其他幾個副總卻都還坐在椅子上沒挪窩。
馮新看了看衆人,又回到會議室,坐下,笑道,“大家想繼續議?閒聊一下好了。”
衆人都放鬆下身體,老實說,這種硬木的明式椅子讓所有人都感覺不舒服,可這是老軍蒯江北所樂意看到的。舒適的沙發不會在江北同志的生活中出現。
大家都抽起了煙,也喝開了茶。
馬奔首先對王紅說:“老王,既然是閒聊,你那火暴性子先收起來。否則我第一個走人。”
王紅吐了一個口濃煙,“我發什麼火大家都知道。公事上我就這性子,既然現在是私聊。我們有話就好好說。”
師椽提起財務報表,念道:“上一季度公司總營業收入一百億四千六百三十二萬五千,季前開支預算爲一百億萬零六十一萬。可昨天出來的報表卻是一百一十二億八千七百萬。收支相抵虧損額居然達到十二億四千萬。”他輕輕將報表丟到茶几上,又點了支菸:“我的同志們,你們說哪裡有這麼個虧損法。一年下來可不得了。”
王紅突然說:“下一季度的預算同上一季度。不出意外也是虧,虧,虧。我就不明白,非盈利性開支怎麼這麼大。媽的,還議個屁!”
馬奔看着王紅,說:“所以說,企業應該將那些包袱全扔掉,輕裝上陣。”
“輕裝,輕裝個鬼。”王紅指着師椽,“師總你也說一句,老子最看不得你成天做老好人。以前,那些附屬企業服務行業不一樣虧,就沒這麼困難過。難道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如果說是我沒問題,我們大家沒問題,老子第一個不相信。賣地,好心思,好主張。瞎子都看得出你們在想什麼。你馬奔肯定不乾淨,師椽也跑不了。”
見被人點名,師椽面上一片通紅,有點氣急敗壞:“老王,越發說得不像話了。我師椽屁股下可沒屎。賣不賣地又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要問你無問一軒同志和江北同志。散會了,這個天我是聊不下去。走了。”
他站起身來,就要出門。
“想走,沒這麼容易,不議個章程出來,你能去哪裡?今天我們就將話說清楚。”王紅又開始咆哮起來。
“懶得理解你。”師椽狠狠摔門去了。
“我也走,和你這個大炮筒子擰求不清。”馬奔難得地罵了一句粗話,也走了。
只剩下王紅一個人在會議室生悶氣,喘粗氣。
馮新看看王紅,擺擺頭故意裝傻:“王總,你們說什麼呢,怎麼開始吵了。不就是賣地而已,江北同志說不賣。大家還吵什麼?不就是本季度的預算嗎,照常例就是了。”
王紅哼了一聲,“你懂個屁!和你沒關係。”
馮新也鬧了個臉紅脖子粗。
她在升任副總之前許多年王紅也已經是副總經理了,現在王紅依然拿她當那個小姑娘看待。這讓她心中惱火無比。提高聲音說:“老王,我可是尊重你的。不就是賣地這個問題,至於發這麼大火嗎?”
王紅猛喝了一口水,大概他也覺得向這個女人使氣沒什麼道理,便緩和下聲音說:“你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虧損的原因是有很大一部分資金補貼進附屬企業中去了,你也知道那些部門經營情況不好,本身就是吃錢大戶。賬目也亂。現在賣地,賬目清理不,資產重新審計不?一清理,公司的壞帳呆帳全往裡面塞。大家幹脫身,沒這麼便宜的事情。”
馮新什麼時候聽到過這些隱秘的事情,頓時感覺腦袋裡“轟”的一聲,震得她幾乎要叫出聲來。
汗水從她的秀髮上一滴滴滲出,“老王,我就當你什麼也沒說,我什麼也沒聽過。”
王紅冷笑着站起身來,“洪桐縣裡有好人嗎?我走了。”
馬奔和秘書一起剛下樓見看見師椽在向自己招收,忙走過去,“師椽,什麼事?”
“上車再說。”師椽車上沒有別人。秘書小錢很自覺地閃了。
馬奔上了車,師椽依舊一副老好人摸樣,勸解道:“你要和王紅搞好關係。畢竟人家是老同志,又是財務總監。”
“那傢伙就是一條瘋狗,亂咬。不制住他還得了。”
“放心,沒事情的。”
“可……那事……”
“放心,亂不了。”師椽笑笑,“土地不賣,賬目就清不了。”
“可,誰管我們的死活?”
“放心,透個底給你。美國那邊的賬也往青服社裡塞了不少。誰去理,誰糟糕!那叫見光死。”師椽一臉冰冷。
馬奔從座位上跳起來,一臉殺氣,“孃的,好大膽子,清理到哪邊去了。我就知道有人會這麼幹。”
師椽輕輕用手指敲着大腿,哼道:“說一千道一萬,人心更比天地寬……海雨天風獨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