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子時,黎府正廳卻是燈明幾亮。
“父親”黎兆海踏進正廳就給黎家龍跪下請安,行的是傳統的跪拜禮,原本半靠半坐在原木長椅裡閉目假寐的黎家龍睜眼看着匍匐在正廳的兒子,是的,這就是六年前放棄世襲總兵職位的兒子,這就是那個執意要離開山城的兒子,這就是那個要把家國天下、黎民蒼生放在心裡的兒子,這就是那個自己在心裡演繹過無數次要請家法責罰的兒子。
“父親”黎兆海擡起頭,輕聲喚道“兆海回來了。”
黎家龍起身,一個箭步跨到黎兆海身邊,猛一擡手,“老爺,”隨着女子的一聲尖叫,一雙黑色金絲繡花鞋,攔在黎家龍和黎兆海中間,皁色長裙,月白色上衣襯着一張婦人的圓臉,沒有戴頭飾,一把長髮隨意用髮簪卡在腦後,顯然是在熟睡中被喚醒,沒有梳妝就急急趕來的。
“母親。”黎兆海對着婦人磕下頭去。
“孩子不回來又整天唸叨,回來了又動粗。”黎兆海母親一邊埋怨黎家龍,一邊伸手去扶起黎兆海。
“母親先回吧,孩兒陪父親說會話。”黎兆海跪着不敢起身,低聲迴應着母親。
是的,六年前離開山城傷透了父親的心,此刻沒有父親的允許是沒有起身的理由。
“哎,罷了,起來吧。”黎家龍長嘆一聲,礙於妻子在場也不好過多的難爲兒子。
“母親,時辰不早了,您早先歇息吧,明日孩兒再請母親教誨。”黎兆海起身把母親送回內室。
“和父親好好說,別犯倔。”母親回頭叮囑着黎兆海。
“父親,”黎兆海屈膝準備再次跪下,黎家龍一把欄住,“來,和爲父說說外面的事。”黎家龍端坐長椅上,指着左下方的位置對兒子說。
“先生已經在廣州起義,廣大民衆都擁戴。”黎兆海還是很樂意和父親講外面的事的。“前個月臺風連續了整月,東邊的船過不來,隊伍上的補給供應不上。”
“先生讓我代他向父親和奶奶說聲感謝!感謝父親和奶奶這些年的大力支持。”黎兆海站起給父親深深鞠一躬。
一陣家常聊完一個時辰過去了,黎家龍臉上略有些倦意,黎兆海立刻停下話語,送父親回了內室,自己也回到久違的臥室。
正午,密林裡的一片金黃色的樹木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微光,地上厚厚的落葉也是一片金黃。阿貴和黎兆江別過老夫人牽着馬如來時一般,二十匹黑馬依然踩踏出很深的馬蹄印,出了密林,黎兆江和阿貴一前一後押着馬隊向山城方向返回。
一路如常,入夜時分黎兆江返回到碼頭,從山裡運出的貨也順利裝上了船。
五更天,黎伯在寺廟圍牆外的山路上徘徊,不時用榔頭在石壁上敲個標誌,早飯後返回寺廟,石匠們在領頭師傅的帶領下已經套馬裝好車。
第一縷陽光照射到山石的時候,石匠們的鋼鑿已經深深的扎進了黎伯做過記號的石壁裡。五六個石匠,鏗鏗鏘鏘的鑿了一整天,從寺廟上山的石壁上鑿開五個石窟窿。
隔日的早晨, 黎伯去山頂的小屋見老夫人,一直到中午老夫人和麗莎才從山下回來。
沒有人知道老夫人吩咐黎伯做什麼,麗莎送過點心後就被老夫人支了出來,只是黎伯下山後老夫人獨自坐在窗前幾個時辰沒有挪動過。
黃昏時刻,石匠們把黑色的火藥塞進石窟窿,馬車也全部撤離到山下。
黎伯遙望着山頂,高舉的紅色旗幟緩緩落下,五個石匠迅速點燃導線,飛快的向山下跑去。
石匠剛跑到黎伯身邊,身後的山石已在巨響中炸開,如洪水決堤,如滾石落水,擡眼望去像一團白霧擋在面前,許久白霧散盡,寺廟山門外已無先前上山的路,厚重的亂石壓住了山體,細小的碎石堆滿小路。
“返回”黎伯低沉的嗓音在初秋的山間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