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她理應像公主一樣
欲掛墳前劍,重聽膝上音。
琴音不知何時而起,飄飄渺渺,帶着絲絲悵然與清冷,泉水一般泠泠。雖不是幽怨,卻聽得出彈琴者心底濃濃的孤寂,似天上的烏雲般,層層疊疊的不見天日。
有笛聲忽來,清脆明亮的笛音像是一抹穿透了雲層的光,將那暗沉打破,照亮其間。
猶記得當年,她還只是張家那個不受重視的沉默庶女,初次遇見他,是在那竹林深處,雲端之上,比少女更美麗的少年,將一曲竹笛吹的好似冥樂一般滲人。
張白菓不由自主看了甄雲嶸一眼。
他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身長玉立,長成後的容顏少了幾分少年時的驚豔,倒是越發沉靜美好起來。她這幾年不曾好好看過他的模樣,卻也知道,他的相貌是頂頂好的,整個季羅山就屬他最惹眼不過,尤其是那雙眼,那淺褐色的瞳,只映入眼簾便覺得動人。
而此時,他手執玉笛,那玉笛材質極好,偏他的手指也絲毫不遜色,倒像是個玉做的人一般。
見她扭頭看他,他便微微一笑,薄脣抿着,勾起好看的弧度,酒窩若隱若現。
有那麼一瞬間,張白菓好像聽見了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琴音有一絲輕微的顫抖。
她飛快的收回眸光,不去看他。默唸了一遍清心咒,躁動的心的被撫平,那絲悸動也像是被小石子激起的漣漪一般,很快就消失在心間。
有些奇怪,她分明不是那麼容易輕易動心的人,卻唯獨對他有些不同。
初遇時還以爲他只是個熱心腸的所謂“好人”。自然對他不無好感,直到被清源真人用那種詭異的眼神打量過後,又得到了自己居然被選中進入玄天宗的消息,她的心中才升起一絲怪異……清源真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不喜她的,卻說要帶走她?
她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任何能夠讓人圖謀的東西,甚至連小說中常見的隨身空間都沒有……她早將身邊的東西都一一試驗過,哪怕是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茶杯——穿越之後最開始的那段時間。身體僵直不能下牀的她極度沒有安全感。早就將那些詭異的可能思考過無數遍,並在後來付諸實踐。
現實告訴她,不是女主命就別做女主夢。
像冉柒那種程度的金手指。她這種小人物哪怕穿越一百次都不一定能碰上。
與清源真人相反,甄雲嶸是極喜歡她的。
張白菓承認,她其實是有點孤僻的……可以說是輕微的自閉。她可以用強大的內心在與人交流的時候將這個弱點掩飾過去,讓人認爲她只是冷漠。但事實上,她對與人接觸並不擅長。
不是互相之間無法交流。也不是因爲某些陰影而恐懼,而是她不懂得如何去處理感情,尤其是偏向於“友好”“好感”“喜愛”這一類良性發展方向的感情!
由此可見,她的內心究竟有多麼黑暗。
她也從不掩飾自己“不是好人”的事實。幸好的是,玄音宗只是要求弟子爲人正派而已——這個“正派”是相當主觀的,只要不作出危害門派的事情來。就算是正派。
張白菓當然不會,因爲這十年磨合下來。她覺得這個門派還是很適合自己的。尤其是門人的性格特色以及宗門對大部分弟子的“放養政策”,讓她過得很輕鬆。
當然,這也相當有可能會早就一部分平庸的人……不是人人都想張白菓這樣始終仰望着高處,對自己本身充滿了野心的,惰性和慣性是人們最難以克服的兩個弱點。基於這一點,從而有了門派小比制度以及排行制度。
不過,小比有一定的運氣成分,而排行……那是築基期以上的天下。
當然,如果沒法築基,於玄音宗而言,就不過是個普通弟子,自然也沒有培養的必要。
可以說,築基期,纔是修士與凡人真正的分水嶺。
煉氣期修士,說到底,不過是會一些術法的凡人罷了。
……甄雲嶸,馬上就要築基了。
煉氣大圓滿對她來說是個很長很難抵達的門檻,但對甄雲嶸來說,不過是早晚的事。可是即便他天賦出衆,不滿三十歲的煉氣大圓滿,且到了築基臨界點的現實,已是令人瞠目。
當然,築基不是那麼水到渠成的事,仍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等等條件。
張白菓自然不知道,若是甄雲嶸想築基,並不是一件難事。
根本不需要歷練,也不再需要多餘的突破……
儘管身體回到了過去,人生重來,內裡的靈魂卻是不會變化的。他“前世”所有的感悟和領悟,都在他重回的那一剎那跟着一起到來,那是時空和時間都無法抹去的專屬於他的“寶藏”。
身體不過煉氣期,神識和境界卻可以媲美渡劫尊者!
畢竟,他前世曾經到過那樣的高度!
對甄雲嶸來說,這纔是他重生後最大的金手指,一切身外之物都無法與之媲美。
通俗一點來說,他如今的身體就像一臺xp系統的電腦卻配置着光腦級別的巨大內存,外表上與一般電腦沒有什麼差別,但不管下載多少容量,最關鍵的內存條一直良好運行沒有絲毫的影響,彷彿一個無底洞一樣……至少在他抵達渡劫前期,是無需更換“內存條”的。
相對於他想在的修爲而言,這個“內存條”等同於趨於無限大,也無怪清源真人會這樣重視他——修真界已經近千年沒有修士成功飛昇了,許多前輩不是渡劫失敗重入輪迴就是兵解成爲散仙,這大大打擊了後輩們對於修行的積極性。
他在甄雲嶸身上看到了這種成神的可能,自然不會放任任何會干擾到他的一切!
不曾專注於修行的人是無法理解這種狂熱的,因爲這纔是修士們真正的終極目標!不是高深的修爲也不是強大的屋裡,他們最想要的是成仙成神,長生不老!
當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神仙也是會死的,只是壽命要遠遠長於一般人。
相對於人類僅有百年的生命而言,動輒上萬年的仙人的確可以說得上是“長生不老”了,便是修爲高深一些的修士,在他們眼中都是高不可攀的仙師級別。
只要進入渡劫期,若無意外,至少也有兩三千年的壽元。
前世的甄雲嶸活了多久……這不言而喻,而他在自己生命最後的那個時刻,想起的不是自己曾經深愛過併爲之瘋狂的那個女子,而是曾經站在自己身後,默默注視的那道身影。
對凡人而言,感動和愛,是很容易被混淆的,但對於甄雲嶸這個層次的修士來說,他很清楚他對她始終並沒有愛……因爲他愛過,所以更懂得那是怎樣一種瘋狂的感情。
他最終渡劫失敗,也是因爲勘不破情關。
重生回來的那一刻,他驚訝的發現,情關已破。
前世他總以爲愛恨總有因由,只要付出的足夠多,對她足夠好,她總有一日會回頭看到自己。
但他錯了。
而這個錯誤,他是很久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那時,他已經失去了她,也失去了她。
深愛的女子教會了他什麼叫做“一味地付出並不一定會獲得回報”,而她所作的一切則告訴他,“付出不一定是爲了回報”。
這本身是極矛盾,但在最後一刻,他有所明悟。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終,一笑而泯。
不外如是。
就像他前世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似張白菓那般孤僻自私,比一般男人還要“唯我獨尊”的女子,究竟爲何會願意爲自己做到那般地步。可能在別人看來,如他這樣男子,想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行,偏偏卻愛上了哪一個心繫他人的女人,並不擇手段的將她綁在了自己的身邊,寧可相互折磨,也不肯輕易鬆手,亦同樣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吧?
如不是後來突然得知了張白菓的死訊,聽聞了她曾經愛慕自己的消息,他想,他大概不會大意之下讓那女人有機會從自己身邊逃開。
現時重來,歲月靜好。
在她母親的墳前,她素手彈琴,神情並無半點悲傷,偏那琴聲如訴如泣,沉重迷惘。
正如她的內心,迷霧重重。
他不知不覺被觸動,以明亮的笛音相和,穿破障礙,希望她能撥雲見日。
她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極短,卻讓他捕捉到了她眼底的詫然和猶豫。
他的笑意更深。
是了,如何能夠不在意?每每她躲避他的時候,甄雲嶸面上不顯,心中卻無端挫敗。
再怎麼勘破,他也是個男人,前世那麼愛過自己的那個人,這一世避自己如蛇蠍,怎麼能忍?
而他卻無計可施,因爲他甚至不知道她喜歡上他的原因。
他不會爲了讓她喜歡上自己而重新走上老路,因爲那對她來說太殘酷了……哪怕知道哪些對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種歷練,但他就是不願意。
有他在,她就應該像公主一樣的生活。
只是現實和理想仍有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