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棒槌身後,子期和子墨已經噗通跪下,以頭搶地,他們的肩膀在抖,很快面前的地上就多了水跡,他們在哭,很壓抑的在哭。
包括禁軍在內的數百人都安靜下來,只有子期和子墨的嗚咽聲迴響,還未完全消去的笑容留在很多人臉上,氣氛一下子變得很不詳。
風道人略作停留便消失無蹤,空中飄着一句話:“所有弟子在迎客殿等我。”
占星臺,鬼六已經嘗試過幾次,結果是兩手鮮血淋漓,衣服上也現出了一道血痕,老馬伕站在臺上,隨意的拎着馬鞭,但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人卻讓鬼六無力而且絕望,他有轉身逃走的衝動,若不是相信劉來福和王武很快就會來協助自己,他說不定真的會扭頭就走。
有風吹來,鬼六忽然覺得頭皮發炸,下意識的向旁邊跳去,同時準備回頭望去,結果他的腦袋是轉過去了,可是身體並沒有離開原地。
他的確是跳起來了,按力度跳出個兩三米還是不成問題的,可他所有的動作都做齊了,落地後卻還是在原來的位置,然後他看到風道人就在自己身後站着,距離很近。
鬼六瞬間就感覺到自己臉上有冷汗留下,這不能怪他,對於風道人,有見識的人都能想象到這老道士的可怕,尤其是幽冥殿這上百年如一日研究對方弱點的邪門地方,他就像一隻老鼠,現在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那隻貓。
然後他想起傳說中的話,只要是在天都城中,風道人就有能力把任何人變成玩偶,操縱這巨大陣法的老道,一定有辦法讓自己怎麼樣都逃不掉。
“本來以爲不會有這麼一天,想不到真的世事難料。”出乎意料的,老馬伕居然開口說話了,鬼六覺得有點驚奇,反正他也逃不了,索性看看接下來會怎麼樣就是了,如果風道人露出殺機,說不得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風道人瀟瀟灑灑,雖然只是一縷魂魄,氣度卻遠勝於生前。
“連師兄都堪不破的天機,今天總算是有了結果,雖然不夠好,但也比總是惦記的強。”風道人飄然上了占星臺,視一旁嚴陣以待的鬼六如無物。
老馬伕渾濁的雙眼看着風道人雙腳不佔地的飄蕩,長吁了口氣,好像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表情有些古怪。
而鬼六卻如遭雷擊,原來這老馬伕居然是風道人的師兄!難怪自己一腳會提到鐵板上,於是心裡狂恨那些負責情報的探子,這麼重要的消息居然都探聽不到。
老馬伕面黃肌瘦兩眼無神渾身沒有二兩肉,但卻有一個和樣貌身材不相符的名字,雷。
源於上一任國師的古怪性子,兩個徒弟的道號都只是一個字,並美其名曰特立獨行,不過在風道人心裡卻總懷疑老頭子是因爲懶得想更好的名字。
不過從一開始,就沒有人知道風道人還有一個師兄,雷道人學藝的是被隱匿起來,十幾歲的時候被帶進了國師府,那時候風道人已經
鋒芒初露,而不起眼的他卻像是一個小跟班,終日裡不聲不響的跟着風道人。
再後來風道人成了國師,雷道人便很少再做他的影子,正好國師府裡原本的馬伕年老體衰回鄉去了,雷道人就自然而然的擔起了馬伕的責任。
大概不會有人相信,一個三十幾歲的修行者,會甘心安心的去趕車。
風道人知道如果對於國師這個角色來說,自己會更適合,但是如果只論戰力的話,沒有皇城法陣相助的他絕不是雷道人的對手。
相對於能完美承擔國師責任的風道人來說,雷道人擅長的卻要更霸道一些,他是武者,修的是劍,他很會殺人。
大約在二十幾歲的時候,雷道人曾經老師之命出去遊歷,一去就是幾年,回來的時候雖然沒什麼大的變化,還是那樣顯得瘦小枯乾,只不過身上有種說不出的氣息,雖然那時的風道人經驗還不是很多,卻也知道那是混合着血腥味的殺氣。
風道人很高興,自己的師兄當然是越厲害越好,因爲早就註定他會成爲自己的影子。
可是他們的老師卻很不高興,於是讓剛剛回到國師府連一頓飯都沒吃過的學生馬上滾出去繼續流落江湖。
這次時間要短得多,才一年出頭雷道人就回來了,當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風道人居然一時沒有認出來自己的師兄,因爲這傢伙的氣質氣息就和城外最不起眼的農夫一樣。
然而這次老師終於高興滿意了,然後,把國師大任交給風道人之後就駕鶴西去了。
這不是湊巧,若不是擔心自己的兩個學生,老國師早就壽終正寢,不用忍着秘術帶來的無盡痛苦延長自己的壽命。
此後風道人低調而又囂張的成了新一任國師,而雷道人就更加的不起眼,和尋常的馬伕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國師府中的所有弟子都知道這老頭的真實身份和實力,表面上或許不會流露出很多,但內心絕對是對其極爲尊敬的。
不只是尊敬他的身份,更是他的行爲,這世上能有幾個站在巔峰的修行者,能只是爲了老師的一句話,就甘心的一輩子做師弟的影子,連理由都不會問?
當然外人是不會知道馬伕到底是什麼人的,就連淩氏皇族中知道這件事的也不過只有凌非凌越兩個人而已。
除此之外,國師府中還有兩個秘密,一個是雷道人除了劍法通神以外,占卜的本事甚至更勝過風道人,因爲他是以劍問天,而不是像風道人那樣還要利用水晶柱。
第二個秘密就是,斬空根本就不是風道人的學生,國師府上下幾十個大小道士都可以算是風道人的學生,只有雷道人和斬空不是,雷道人是風道人的師兄,而斬空,是雷道人唯一的學生,所以他纔會仗劍而行,不會其他的什麼花招。
如今兩位頭髮都已經花白的老人並肩站在了一起,似乎從風道人執掌國師府之後,這樣的場景就沒有再出現過,如今
師兄弟雖然站在一起,卻已經陰陽兩隔。
“我們卜算過無數次,卻始終看不透那迷霧,現在倒是清晰了很多。”風道人輕笑,“善水真是不叫的狗啊,咬起人來的確夠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是看着鬼六的,本來想說些硬氣話的鬼六無由的心裡一寒,終究是沒有說出話來。他有行動的自由,卻沒有逃走的打算,既然恢復了對大陣的操縱,鬼六心裡清楚逃是逃不掉的,生死全在人家手裡,倒不如看看情況,實在不行的話,就只好像個爺們兒一樣力拼而死了。
雷道人看都不看鬼六一眼,好像他只是一塊毫無威脅的爛木頭。
“去做你的事吧,我會盡自己的本分。”他這樣對風道人說,向來沉默寡言的他沒有安慰,也沒有許諾,但是風道人卻很安心,因爲他相信師兄的能力,也相信自己走了之後,國師府也不會那麼容易倒掉。
貌似留戀又有點像是解脫一樣的看了看占星臺中間那散發着光彩的水晶柱,風道人對着師兄恭敬的行禮,這是他這輩子第二次給雷道人行禮,第一次是拜師之後兩人初見之時。
雷道人同樣嚴謹規範的還禮,兩個老道這樣一板一眼的有些可笑,陳舊破爛的道袍,風中飄舞的亂髮,還有那髒舊得不行的馬鞭。
“原來陽光也是這麼討厭的。”直起身來的風道人笑道,一天之內笑這麼多次對他來說實屬罕見,他看了看有些淡化的手掌,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
元嬰附在魂魄之上強行離身已經是前無古人的霸道手段,然而即使以風道人的實力和陣法相助,維持的時間也是有限的。
瞬間消失的風道人只帶走了一陣風,在這他曾經徹夜不眠的占星臺上,從此再不會有他的身影足跡。
雷道人想了想,抱着馬鞭也走下占星臺,一步一步的緩慢而有些蹣跚,讓人覺得幹掉這個老頭兒只需要一拳就夠了。
然而鬼六可沒有勇氣擊出那一拳,他有些傻的有些呆的看着雷道人從自己身邊走過,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打算把我怎麼樣?”
鬼六原本想着以這兩位的本事,自己能做的就是多支撐一會罷了,最後難免會落在對方手裡,到時候嚴刑逼供之類的恐怕是絕不會落空的,於是他都已經想好了自盡的辦法。
有些秘密就算是死也不能說的,鬼六雖然很怕死,但他卻也有絕不肯放棄的原則。
可是風道人離去之後這老馬伕好像也準備離開,就算這師兄弟忽然不可理解的慈悲起來放自己一條生路,可這裡是占星臺,難道就不怕自己搞破壞?
雷道人並不回答鬼六,他慢慢走,直到消失在鬼六的視線裡,始終沒有出手。
雖然有些摸不清頭腦,但是鬼六還是有了死裡逃生的喜悅,他拔腿就走,不是準備離開國師府,而是再上占星臺。
他理所應當的賊心不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