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屍骨案牽扯到兩年前周家滅門案的相關報道一出,便上掀起了不小的波瀾,只因爲有人提到了程硯。
對周家滅門案還有印象的人,都記得這起案件的兇手模仿了《長夜》裡面的犯罪場景,當年還有人懷疑兇手就是作家本人,而今程硯無故消失近一年,也引起了猜疑。
網上衆說紛紜,此時公安局也忙得不可開交。
宋西亭向上級請示批准後,就將這兩起案件合併,由他負責的小組一同進行調查。
2019年11月18日,中午兩點,會議室。
從胡斌衣物裡找到的那張名片已經證實了屬於周禮訊,名片上的藍色圖案出自一枚印章,而這枚印章,宋西亭起初覺得眼熟,後來查到醫院,他才猛然想起來,當年在調查周家滅門案的時候見過。
宋西亭把一張照片貼在白板上,照片中,死者周筱雲的手背上也印着一個藍色方形圖案。
趙文對比之後驚訝:“還真是一模一樣。”
這已經不能說是巧合了。
胡斌生前肯定有接觸過周禮訊或者周筱雲。
王毅景擰了擰眉,說出疑問:“可是胡斌過去並沒有在人民醫院就診的記錄,跟周家也是毫無交集。”
這話讓空氣靜默了幾秒。
宋西亭適時開口:“並不是毫無交集。”他停了下,眉眼冷肅:“周筱雲也是六中的學生。”
王毅景頓了頓,想到什麼,立刻去翻周筱雲的背景資料,果然有發現:“原來周筱雲和李星星當年還是同班同學。”
趙文轉着筆沉吟:“既然周筱雲和李星星認識,那麼李守勤很有可能也認識周家的人?”
王毅景應道:“沒錯。”
宋西亭問:“李守勤最近有什麼異常嗎?”
趙文停下指間轉動的筆,回答:“他每天吃喝拉撒都在店裡,晚上八點水果店關門後就直接回家了,沒去過別的地方。”
他撓了撓頭,鬱悶道:“他好像已經無所謂了,也不關心也不好奇胡斌爲什麼會死,這人可是害他家破人亡的兇手啊!”
宋西亭眉心輕皺,或許不是無所謂,而是已經報完仇,釋然了。
王毅景突然開口:“程硯……”
他面色凝重:“當年周家滅門案的兇手模仿《長夜》作案令他聲名受損,沒多久他的家人也遇害了,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趙文前幾日也聽說了這事,頓了下,遲疑:“你是說,這兩個案子的兇手是同一個人?”
“不排除這個可能。”
王毅景也是剛剛突然想起這事聯繫到一塊,僅僅只是推測,沒有實據。再說,程硯家人的案子不歸他們這邊負責,具體的案件細節他們也不清楚,要想知道,還得跑一趟樟木分局。
宋西亭回身盯着白板上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沉默不語。
胡斌與周家表面看起來毫無關係,實際上又存在緊密的關聯,還有李守勤,這三者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兇手的作案動機是什麼?程硯又爲什麼會被牽扯其中?
……
下午水果店沒什麼生意,李守勤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跟隔壁賣腸粉的大爺嘮嗑。
天邊快要被夕陽染成殷紅色的時候,有人走進了水果店。
大爺看見了,提醒李守勤:“老李,來客人了。”
李守勤慢悠悠起身:“那我就先去忙了。”
他回到收銀臺,沒一會兒,男人便走了過來,將一袋沉甸甸的草莓放在電子秤上。
“四十三……”
話未說完,李守勤擡頭對上男人深沉鋒利的視線,頓了下,爾後和善地笑問:“這個時候的果凍橙很甜,要不要買點回去嚐嚐?”
程硯掏出錢包付了現金:“不用了。”
李守勤見他態度稍顯冷淡,識趣地閉上了嘴。
他低頭找零錢的時候,程硯盯着他頭頂若隱若現的白髮絲,冷不丁開口:“你認識我?”
篤定的語氣。
李守勤關上錢櫃,又數了遍零錢,笑着說:“當然認識,前面書店老闆的女兒是你的粉絲,天天擱我這兒炫耀什麼簽名書,還給我看過照片,沒想到今天有幸讓我碰到真人了。”
他雙手遞出找的零錢,看向程硯,開玩笑:“這要是宣傳出去,我這水果店在春熙路可要火了。”
程硯沒動。
他表情沒有半點波瀾,黑眸幽暗沉靜,帶着一絲極具壓迫力的審視。
李守勤笑容微滯,以爲男人因爲剛剛的玩笑心生不悅,正欲說點什麼,就看見兩道修長的身影踏進了店裡。
他沉了沉臉,怎麼又來了?
程硯將他的微表情都看在眼裡,聽見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收回目光,低頭戴上口罩,拿上那袋草莓轉身離開了水果店。
擦身而過時,宋西亭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男人離去的背影。
趙文看向門口的時候已經沒人,問他:“怎麼了?”
宋西亭若有所思地抽回視線,淡聲:“沒什麼。”
趙文就沒多想。
兩人來到收銀臺,李守勤率先開口,明顯的排斥:“兩位警官,過去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你們能不能不要再來打擾我了?”
“我們今天過來,不是因爲胡斌的案子,是想向你打聽點事情。”
趙文從口袋裡拿出周筱雲的照片:“你看看,這個女孩你認識嗎?”
“不認識。”
宋西亭告訴他:“她是你女兒的高中同學。”
李守勤神情一頓。
他拿起照片,這次看得認真了些,不過最後還是一樣的回答:“不認識,沒什麼印象。”
宋西亭接着問:“周禮訊呢?”
李守勤把照片還給趙文,莫名地問:“周禮訊又是誰?”
“這個女孩的父親。”
“沒見過。”
趙文覺得他敷衍,說:“你再仔細想想。”
李守勤已經不耐煩,揮手趕人:“我都說了沒見過不認識,你們還想怎麼樣?走走走,趕緊走,別妨礙我做生意!”
宋西亭和趙文被趕出了水果店。
這個結果兩人來之前就已經預料到了,回到車裡,趙文一邊繫上安全帶,問:“接下來去哪?”
宋西亭手肘撐着車窗窗沿,視線望着外面,心不在焉:“學校。”
目送車影駛離春熙路,程硯才從巷子裡走出來,他壓了壓帽檐,轉身走向李守勤口中那家書店。
書店的店面並不大,還有些許陳舊。
程硯進門就看見了貼在牆上前兩年他巡迴籤售的海報,他收回目光,掃了一眼琳琅滿目的書架,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書。
他隨便拿了兩本來到收銀臺。
老闆放下手機,隨口說:“這本書挺火的,最近好多人來找。”
“您女兒也是程硯的粉絲嗎?”
老闆訝然:“你怎麼知道?”
“剛剛跟前面水果店的老闆聊了幾句,聽他說您女兒常去串門。”
程硯停了下,狀似無意:“你們看起來關係很好,是親戚嗎?”
老闆看見他手裡提着的草莓,也沒懷疑他說的話:“什麼親戚,就是鄰里街坊,不過老李這人確實不錯,老實厚道,只可惜……”
程硯嗓音低沉:“可惜什麼?”
老闆嘆了口氣:“可惜妻女都已經不在了,聽說女兒是被車撞死的,肇事者到現在還沒有抓到,他的妻子也因爲這事自殺了,這老天真是不公平,怎麼好人就沒好報呢!”
……
林月知給姜戈介紹的眼科大夫姓胡,是一名中醫專家。
胡大夫看過姜戈的檢查報告後,提議她嘗試鍼灸療法。
姜戈是顱內骨折導致雙眼視神經受損失明,之前用藥物治療了將近一年都沒有光感,其實復明的希望並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姜戈清楚自己什麼情況,反正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只要有那麼一點微乎其微的可能,她都要嘗試。
鍼灸分五個療程,姜戈做完第一個療程後就沒出過門,因爲要謹遵醫囑,避免受寒和光照。
傍晚時刻,黃婕給姜戈發了一條微信語音,約她吃晚飯,就在錦河灣附近的一箇中餐廳。
兩人許久未見,姜戈想着不遠,太陽也已經落山,便答應了。
餐廳的外觀像一座老式四合院,裡面劃分成了幾個區域,環境不嘈雜但也不顯冷清,很適合聚餐。
服務員抱着菜單離開後,黃婕看向坐在對面的姜戈,關心:“醫生有沒有說你的眼睛什麼時候能好?”
姜戈坦誠:“醫生說復明的希望不大。”
黃婕怔住,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姜戈其實並不需要什麼安慰,她的心態早就已經調整過來了。
怕氣氛因此變得沉重,她故作輕鬆:“不過我最近認識了一個很厲害的眼科大夫,他之前接觸過兩個跟我情況類似的病人,最後都醫好了,說不定我會是下一個。”
黃婕重重點頭:“肯定會的,我相信老天一定會偏愛善良的人。”
沒一會兒,菜都上來了。
兩人邊吃邊聊,姜戈好奇:“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黃婕有個律師男友,不過兩人並不在一個城市,半年前黃婕毅然決然去了男方所在的城市工作,徹底結束了三年的異地戀。
“前兩天,我回來辦點事情,明天就走了。”說着,黃婕想起什麼,擡起頭來:“對了,楊雨要結婚了你知道嗎?”
姜戈沒什麼反應,意興闌珊:“現在知道了。”
黃婕擦了擦嘴,吐槽:“聽說她男朋友是個當官的,家庭條件不錯,之前還把人帶去同學會顯擺了。”
今年的同學會不止姜戈沒去,黃婕和林月知兩人也都沒有去,所以她車禍失明的事情,以前的老同學都還不知道。
中途,黃婕去了一趟洗手間。
姜戈拿起手邊的果汁,剛咬住吸管,就聽見後桌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隔着薄薄的紗簾傳入耳中。
“程硯也太慘了,不過就寫了本書,竟然被人質疑是殺人犯的幫兇,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就是,這些媒體還專門篩選對他不利的話題出來引起公憤,爲了熱度不擇手段,怕是要毀了他吧。”
“話說回來,程硯這一年到底去哪了,怎麼突然就沒有消息了。”
……
程硯從電梯出來就看見了張運全和邵宇,兩人站在他家門外,兩顆黑不溜秋的腦袋湊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麼。
張運全拍了下邵宇肩膀,認真叮囑:“等下進去的時候,千萬不要提網上的事情,阿硯平時不怎麼玩微博,應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邵宇糾結:“可是硯哥早晚會知道,這樣瞞着他真的好嗎?”
“不管了,反正先別告訴他,等我明天找人打點……”
話未說完,一道陰影自身後籠罩下來。
張運全背脊登時泛起一絲涼意,他嚥了咽口水,緩緩轉過頭,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阿硯……”
他沒想到程硯會從外面回來,也不知道剛剛說的話有沒有被聽見。
邵宇悻悻地問:“硯哥,你這是去哪了?”
程硯面無表情繞開他們開門進屋。
看着似乎心情不太好。
張運全和邵宇相視了一眼,張運全納悶:“他這是怎麼了?”
邵宇哪裡知道,聳了聳肩。
兩人跟着進去,關門都是輕輕的,生怕一個不小心撞上槍口。
程硯把東西丟在茶几上,走去冰箱拿了瓶礦泉水,擰開喝了大半瓶,爾後捏緊瓶身,薄脣緊繃。
他今天在春熙路打聽了一圈,不少認識李守勤的街裡鄰坊都一致認爲他是個好人,熱心善良,淳樸老實,幾乎沒人說他壞話,也不會有人將他與殺人犯掛上鉤。
可是程硯親身體會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他知道這種痛苦就像一粒種子,只會隨着時間一天天的流逝在心底根深蒂固,而不會消失。
他相信李守勤也一樣。
背後突然傳來張運全驚訝的聲音:“阿硯,你去超市了?”
程硯思緒回籠,緩緩擰上瓶蓋,沒什麼情緒地嗯了聲。
邵宇打開另一個黑色袋子,目光頓住。
他悄悄移到張運全身旁,小聲:“張哥,你看。”
袋子裡裝着兩本《長夜》,都是程硯自己的書。
張運全放下手裡的草莓,無意識地擰了擰眉,他記得書房裡也有這本書,爲什麼要買新的?
他轉過身看向站在流理臺後邊的男人,正欲開口詢問,門鈴響了。
邵宇立馬放下袋子:“我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