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戈,年齡27,父母雙亡,獨生女,小學初中都在江城讀,學習成績一直不錯,高中畢業後就遠赴英國留學定居,直到2017年纔回到江城。”
張運全停了下,接着道:“2018年因一場車禍事故雙目失明,之後就一直住在錦河灣沒去過別的地方。”
程硯垂着眼眸,根根分明的睫毛在眼瞼落下了一片鴉羽般的黑,深邃的眉骨泛着清冷,薄脣緊緊繃着,半響才問:“親戚那些呢?”
“這些年跟姜戈有聯繫的,只有她住在英國的小姨。”
張運全看着陷入沉默的程硯,百思不得其解:“阿硯,你爲什麼突然要調查這個女人啊?還有,你怎麼知道她的名字?你們什麼時候認識……”
話還沒說完,張運全不知想到什麼,臉色變了變,語氣嚴肅:“該不會是她知道了你的身份對你做了什麼吧?”
他昨天晚上在外面應酬,中途接到程硯的電話,讓他幫忙調查五零二那個女人的背景,也沒有說明原因,但程硯好不容易主動給他打一次電話,他怎麼能辜負期望呢?於是馬上聯繫公安局裡的老同學幫忙。
今天過來的路上,張運全還反覆看了幾遍姜戈的資料,也沒看出什麼端倪,實在想不明白程硯爲什麼對她感興趣。
張運全正鬱悶,耳邊幽幽響起一道疏冷嘲諷的聲音:“我又不是半身不遂,你覺得她能對我做什麼?”
他一僵,心虛地摸了下鼻樑,訕笑:“我不是那個意思。”
程硯問:“照片呢?”
“這裡這裡。”張運全拿過旁邊的黃色封袋,從裡頭倒出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是姜戈,準確點來說,是還未失明前的姜戈。
鵝蛋臉高鼻樑桃花眼,眉眼、神態和髮型,不論怎麼看,都與他昨晚碰見的那個女人相差無幾。
程硯前晚還親眼看見那個女人打開了姜戈家的門。
沒有血緣關係,卻長得一模一樣,還住在同一棟樓同個房子,他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多匪夷所思的巧合,唯一能夠解釋的,就是這個姜戈從頭到尾都在裝瞎,要麼就是人格分裂。
否則每天進進出出,保安怎麼可能不知道五零二住着兩個人。
程硯繃了繃脣,黑眸掠過一抹凜冽的寒意。
張運全見他盯着照片神情莫測,猶豫幾秒,還是忍不住問:“阿硯,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程硯猝不及防道:“今天不是要去醫院複檢?”
“啊?”
張運全擡頭去看牆上的日曆,今天是2019年10月21日,正是要回醫院複檢的日子,因爲惦記着程硯的腿傷,他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哦對對,差點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我打電話讓小宇過來,我們先去醫院。”
程硯沒說什麼。
視線再次落在照片上,黑眸沉又冷。
等進了電梯,張運全的反射弧纔回過神來,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勁,然而不容他細想,電梯已經到了負一樓的停車場。
上車後,程硯戴上口罩和帽子,之後一言不發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邵宇收回視線,好奇地問:“張哥,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有點事情。”
張運全瞥了一眼後視鏡,趁着程硯沒有注意這邊,悄悄靠近邵宇,小聲:“我問你,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故意接近阿硯?“
邵宇莫名想起上次出現在程硯家的女人,但他不敢說啊。
於是心虛地搖頭:“當然沒有!”
他頓了下,遲疑:“張哥,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張運全心不在焉:“沒事,開你的車。”
……
宋西亭今天休假,就陪姜戈過來醫院看眼睛,不過這次複查的結果依然不盡人意,所以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宋西亭的表情略顯沉重。
他對姜戈說:“你在這兒等我,我去把車開過來。”
姜戈乖乖點頭:“嗯。”
猜想宋西亭已經走遠後,她嘴角的弧度瞬間垮了下來。
剛剛在醫生辦公室裡爲了不讓宋西亭擔心,姜戈一直在盡力剋制自己的情緒和表情,聽到醫生說眼睛治癒機率不大的時候,也表現得很平靜樂觀,其實內心早就滋生出了一種比死亡還要絕望的恐懼。
是的,恐懼。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這一輩子真的再也看不見了該怎麼辦?
她曾經熱愛堅持的事業,還有身邊這些關心她的人,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通通都會消失在她的世界。
如今的她,就只是一個會給別人加重負擔的絆腳石而已。
忍耐已久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姜戈緊緊攥着手裡的盲杖,怕宋西亭等下回來發現自己的異樣,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把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逼回去,可是心臟的位置仍然像壓着一塊巨石,又悶又痛。
“讓一下,麻煩讓一下!”
一個男人抱着高燒昏迷的孩子從計程車下來就直衝醫院。
姜戈看不見,也不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是在衝着誰喊,她怕自己擋了別人的路,本能地往旁邊靠,想要縮到無人的角落裡,卻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下肩膀,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踉蹌了兩步,緊接着不知絆到什麼東西,慌亂之中跌進了一個溫涼的懷抱。
聽見一聲低低的悶哼,姜戈僵了僵身。
對方身上有着乾淨清冽的雪松木香,混合空氣中刺骨的寒風,姜戈有一瞬間彷彿置身於白雪皚皚的森林,慌張的心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味道真的很好聞。
她回過神,鼻子一動,鬼使神差地嗅了下。
程硯:“……”
張運全目睹全程,此時看着坐在程硯懷裡的女人,目瞪口呆。
邵宇因爲去找車位停車,所以錯過了這麼精彩的一幕。
程硯個人非常不喜歡跟陌生人有肢體上的接觸。
他冷着臉緊緊盯着姜戈。
姜戈的墨鏡取下後就忘了戴,一張白皙素顏的臉完完全全露了出來,她五官輪廓很精緻,睫毛纖長濃密,像兩把精緻的小扇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黑洞般死氣沉沉,毫無靈氣和光澤。
這是第二次,程硯近距離地審視她。
他下車的時候就看見了她,也看見了她被人撞到的過程,包括那一瞬間的表情肢體變化都看在眼裡,可是並沒有找到破綻。
程硯不由懷疑是女人演技太好,還是她在眼睛裡戴了什麼美瞳掩飾,才能把盲人這個角色演得跟真的一樣。
又或者……真是人格分裂?
這也能解釋爲什麼小區裡的住戶都以爲五零二隻住着一個人。
程硯原先懷疑姜戈接近自己懷有別的目的,如今看來,應該是他想多了。
他擰了擰眉心,語氣薄涼:“要坐到什麼時候?”
男人說話的氣息如同輕盈的羽毛拂過敏感的耳朵,姜戈心臟猛地一跳,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瞬間跟個彈簧似的,一下彈了起來。
“對、對不起。”
姜戈耳朵滾燙,滿臉羞愧。
她剛剛的行爲就像一個女流氓!
張運全瞧見她的正臉,訝然:“你不是……”
“小姜。”
宋西亭下車走了過來。
張運全話被打斷,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剛想回頭看看是誰,程硯已經開口:“走吧。”
程硯戴着口罩和帽子,所以宋西亭並沒有認出他。
看着兩人離開的背影,宋西亭眯了眯眸,問姜戈:“你認識他們嗎?”
“不認識。”
剛剛的事情太丟臉了,姜戈實在是說不出口,隨口胡謅:“我不小心撞到人家了,他們只是提醒我小心點。”
原來如此,宋西亭收回目光看向姜戈,卻是一頓。
“你臉怎麼這麼紅?”
“……有點熱。”
姜戈扯了扯圍巾。
宋西亭看她身上穿那麼厚實,也沒懷疑:“走吧。”
……
回去的路上,張運全時不時就瞟一眼後視鏡,欲言又止。
他實在是很好奇程硯和這個姜戈到底怎麼回事。
今早他還一度懷疑兩人的關係或者是不是有什麼不爲人知的過節,可是不久前在醫院門口,他們又跟陌生人一樣,好像彼此都不認識。
既然不認識,程硯又爲什麼要調查姜戈的背景?
張運全這心裡頭就跟被貓爪撓着似的難受,迫切地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然而他也明白,程硯不願意開口,他也沒辦法撬開。
把程硯送到錦河灣小區門口,張運全和邵宇就沒再跟上去了。
邵宇早就想問了:“張哥,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剛剛在車上他就察覺到了張運全的異樣,只不過現在程硯不在,他纔敢問出口。
張運全扭頭盯着他,目光持有幾分狐疑。
邵宇一臉莫名。
“算了。”
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邵宇怎麼可能知道。
張運全拉開車門坐進去:“回出版社吧。”
之後幾天,張運全有事沒事就往程硯那邊跑,旁側敲擊了幾次,都沒再聽程硯提起姜戈,加上要出差,漸漸地就把這事給忘了。
10月31日傍晚,程硯突然收到了一條來自樓下快遞櫃的取件提醒信息。
包裹被膠帶纏得嚴嚴實實,快遞單上也沒有物件的信息。
程硯卻知道里面裝着一本相冊。
電梯緩緩上升,程硯盯着手裡的包裹,似乎是勾起了什麼不好的回憶,他微微蹙了下眉,眉間覆蓋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
叮,電梯門開了。
樓道的燈應聲亮起,程硯擡起頭就看見女人的身影筆直倒了下去。
他目光倏地一頓,視線移向旁邊的人。
那人戴着帽子,全身包的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那人又一次舉起了手裡的棒球棍,快要落下之時,程硯眼眸一沉,猛地將手裡沉甸甸的包裹砸了過去,正中後腦勺。
對方猝不及防,身形明顯僵住。
應該是沒有料到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出現阻擾自己的行動。
程硯已經從電梯出來,眉眼凌厲,緊緊盯着男人的背影,冷聲:“你是什麼人?”
話音剛落,對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向安全通道逃走了。
程硯正欲起身,看到自己的腿,又坐了回去。
沒追,追不動。
他看向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叫了救護車。
剛掛斷電話,樓道里的燈又莫名其妙閃爍了起來。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程硯擡起眼皮,掃了一眼牆上的感應燈,黑眸如潭,冰冷複雜。
須臾,他似有所察覺,回過頭。
剛剛還躺在地上的女人,不知何時,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