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發覺並無異常,兩人來到院子裡仔細觀察那棵樹。
“那麼大動靜,我還以爲這樹被雷劈了。”
宋微塵圍着樹,伸手在樹幹上細細撫摸,沒有任何異常,一絲裂痕也無。
可那響聲從哪裡來的?與完成黃阿婆的心願有無關係?
……說起來黃阿婆自從剛入心之幻境那日與她說過話,已經很久沒有發聲,她還好嗎?宋微塵亂七八糟的想着,一臉愁容。
墨汀風圍着樹繞了一圈,確定無任何異常後將耳朵貼在了樹幹上,持續如火花飛濺的聲音隱隱自樹幹內部傳來,他心下了然,方纔的響聲來自樹心——這棵樹在慢慢自內而外裂開,也許,樹心中有什麼東西在催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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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把黃阿婆給你那半塊玉佩給我看看。”
宋微塵忙不迭掏出玉佩遞給墨汀風,她自己也湊過去仔細觀察,許是彼時七洞幻境燭火幽暗看不分明的緣故,現在再看只覺那玉佩的包漿沒有上次看時光潤,斷緣也有些剮手。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她湊着小腦瓜問墨汀風,後者搖搖頭,他也看不出任何異常,只是揣測樹心裡會否是那另外半塊玉佩?
墨汀風將玉佩斷緣貼在樹上湊耳再聽是否有不同,除了火花飛濺的聲音在持續,並無其它異常。
“七詭主跟你說的是那另外半塊玉佩在黃虎身上?等它出現且將其交給你之日,就是這心之幻境解除之時?”
宋微塵點頭稱是,隨即表情一變,“等一下,你不會懷疑玉佩在這樹裡吧?行啊墨總,您這腦洞比我的都大!”
墨汀風不置可否,將玉佩還給宋微塵——如果不是玉佩,這樹心恐怕另有其物,也許正是那聲音尖細的神秘人所求,這幻境還有諸多謎題,他得盯仔細些。
“你看,有流星!”宋微塵突然指着某處拽他的胳膊。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暮色下果然有一條銀色發光的細線自蒼穹下劃過,燦若飛星。
不過兩人很快就察覺不對,那銀色細線一直在固定的位置划動發光,那根本不是流星——而是幻境的裂隙。
恐怕是這幻境支撐不了多久了。一旦碎裂,他們兩人的神識是否可以順利回到自己的本體尚未可知,但那亂魄黃虎必定逃逸貽害無窮。
且到那時沒了黃阿婆的陣法束縛又無法用肉眼看到它,拘捕會是一大難題,即便最終能捉住也只有斷念碎魄一種處理手段,這結果並非他們二人所願。
兩人心知肚明,留給他們的時間有限,必須儘快提升這幻境中的情力,將那亂魄牽引過來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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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風,我給你彈曲吧?”
“求之不得。”
宋微塵憶起在鬼市時黃阿婆提過的細節:黃虎喜歡聽她彈曲,其中又甚偏愛《鳳求凰》和《漁歌》。她現在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儘量復刻彼時老人提及的與黃虎的相處日常。
取了墨汀風買回的古琴坐到金合歡樹下,宋微塵手覆於琴卻久久未啓——自鬼市玄女閣獻技之後,她已許久沒有摸過古琴,《鳳求凰》講的又是司馬相如心儀卓文君,一心求白首的故事,這實在不是她自小慣常會習彈的曲子。
而彼時桑濮困囿於聲色樊籠,更是對這些形而上的鶯鶯燕燕抵之觸之,宋微塵無所憑籍,竟有些生怵。
但這曲中情意,此時用來增引幻境情力,最合適不過。
可音律要想動人心絃,需彈奏的琴師寄情有託,才能爲曲賦魂。
無法,這次宋微塵只能全力寄情於自己與墨汀風,彈一首屬於他們兩人,沒有桑濮參與的《鳳求凰》。
墨汀風不知此時宋微塵心中糾結,但他並不相擾,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看着她。對他來說,只要他們兩人能廝守一處,無論何處,都勝卻人間無數。
終於,一曲《鳳求凰》自宋微塵指尖流瀉而出,這次她甚至配了唱辭邊彈邊唱,基於王實甫在《西廂記》裡對這首古曲的填詞,她在此基礎上做了些許演繹,希望那黃虎聽見有所感觸而歸。
彼有良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
比冀翱翔兮,四海同往。
無奈官人兮,離散東檣。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鳳凰于飛兮,皆歸故鄉。
……
一曲畢,已經漫天星河。那金合歡樹心傳來的窸窣霹靂聲更加明顯,甚至偶爾不必貼在樹幹都能聽見。
“你聽到了嗎?”宋微塵指指身旁的樹。
“嗯。也許它從內部爆裂之日,就是我們回去之時,你這曲子彈唱一絕,樹有情亦有所感。”
墨汀風一直坐在宋微塵身側,此刻因那曲子的緣故仍是心神盪漾,兩人此前種種如幻花浮於眼前,他俯身湊近一心索吻,竟連院門外多了兩人也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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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芸,你也太厲害了!以前只道你唱歌好聽,什麼時候不聲不響學會了這麼個雅緻的勞什子?”
只聽那黃映芸嘰嘰喳喳說着話從院門口走進來,身旁跟着個敦厚溫和,手裡拎着一竹籃新鮮蔬果的青年男子。
兩人正在情濃,被撞個正着很是尷尬,宋微塵不自然地摸了摸泛紅的耳朵,起身去迎那夫妻二人。 墨汀風也跟着迎了過去,藉着宋微塵之前“探查四鄰”回來告訴他的信息,他自然也知道眼前兩人正是讓七詭主和黃虎同意“借命徵丁”的那對夫妻。
“映芸,楊哥,這麼晚怎麼過來了?”
“嗨,自家地裡新摘了些時令瓜果,想也吃不完,便給你們送些來。”
宋微塵一看那竹籃裡,西瓜、青木瓜、茭白、空心菜、韭菜,清白翠綠的一籃,那韭菜尖兒甚至還沾着晚露。
連聲謝着接過楊哥手裡的竹籃,墨汀風不着痕跡輕拍了拍對方肩膀,原來不止他與宋微塵,就是這旁人觸感也與真人無異,心中暗歎七詭主幻境法陣好生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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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風進屋將白日在鎮上買給宋微塵的乾果蜜餞取出來,又將黃映芸夫妻二人帶來的西瓜剖開,四人圍坐樹下,納涼閒話家常。
見那楊哥臉上藏不住的笑,那麼敦厚老實的一個人,總是時不時看着黃映芸傻笑,宋微塵有心揶揄。
“楊哥,天天在家對着你媳婦兒還看不夠啊?跑這裡來秀恩愛,我要是條單身狗,還不得被你這頓狗糧撐死。”
“什麼糧,什麼狗?”楊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倒是黃映芸接了話茬,“虎哥,趕明兒還是帶美芸去鎮上醫館看看吧,她這落一回水,怎麼感覺說話做事像變了個人,可別是壞了腦子。”
“俗話說得好,可可愛愛,沒有腦袋。壞什麼腦子?我就沒長過那東西。”
宋微塵說得一臉坦然,墨汀風沒忍住噗嗤樂出聲,又掩飾性的咳了一下,將手中剝好的花生遞給宋微塵。
“內子私下經常如此,她這是沒拿你們當外人,見怪不怪,見怪不怪。”墨汀風似在向那對夫妻解釋,實則滿臉小傲嬌,他就喜歡這個腦洞奇奇怪怪的小鬼頭。
其實宋微塵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行事風格是她深思熟慮後的結果,她與黃阿婆並不相熟,刻意去探聽和試着模仿過去的黃美芸恐怕更容易露餡,還不如就藉着落水爲由徹底放飛自我,至少不用擔心演砸。
她將手中花生分享給黃映芸一大半,後者接了,下意識與她夫君對望一眼,眉宇間皆是欲語還休的喜氣。
宋微塵吃着花生,半葛優癱在躺椅上掃視兩人,嘴裡嘖嘖有聲,“不對勁,你倆不對勁,肯定有好事兒,還不快招供!”
“映芸有了。”
楊哥憨厚的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今天剛過三個月,算是‘定胎’,能對外講了,這不就緊着來給你們報喜。”
懷孕!三個月!宋微塵的笑凝在了臉上,她記得黃虎去參軍時黃映芸即將生產,也就是說還有半年左右的光景,這裡的一切就要變了……桃源不在,美夢幡醒。
正在出神,黃映芸拉着宋微塵的手輕輕放到了她仍舊平坦的小腹上,她沉浸在即將做母親的歡喜中,並未察覺到宋微塵的異樣情緒。
“美芸,我特意第一個來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沾了喜氣和虎哥早生貴子。”
感動於黃映芸的發心,又心酸這一切將很快煙消雲散,宋微塵只能靠插科打諢來掩蓋她內心的傷感。
“我倆有個孩子。”
在黃映芸和楊哥的錯愕眼神裡,宋微塵美滋滋抓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口,指着墨汀風,“他夢裡啥都有,孩子兩歲多了,叫念塵。”
墨汀風正在喝茶,被她這話嗆得直咳,看宋微塵衝他擠眉弄眼一時哭笑不得。這小騙子怎麼那麼記仇?她失憶時隨口編的幾句話記到現在,看這架勢,怕是要被時不時拿出來戲謔一輩子。
另外兩人亦沒忍住笑,只覺這黃美芸落水後性情大變,不知該誇她鬼馬精靈有趣,還是該擔心她胡言亂語有病。
雖是鏡花水月,素昧平生,四人卻難得的相處融洽,很快已過戌時,映芸夫妻二人起身告辭。
“說起來我這次落水好像得了神遇,腦子裡多了許多了不得的知識和訊息。”宋微塵借題發揮,看着小院角落的幾塊碎石木料有了靈感。
“爲了慶祝映芸有喜,明晚你們過來吃晚飯好不好?咱們一起BBQ吧!”
“避避什麼?”
楊哥跟黃映芸大眼瞪小眼,只覺自己的腦子也被宋微塵一同偷去了。
“就是燒烤,哎呀說了你們也不知道,明晚帶嘴過來就是了!看我倆給你們露一手!”
墨汀風陪在一旁溫柔地笑着,儘管他也不知道什麼是“BBQ”,但心中絲毫不慌,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只是有點抱歉的看了眼黃映芸,人家畢竟懷有身孕,這個小騙子可別搞出些什麼奇怪的食物來,叫人吃壞了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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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
不知從哪裡飛來的貓頭鷹,落在黃阿婆家屋頂上咕咕叫着,宋微塵居然還醒着,睜眼看着屋頂聽着那咕咕聲,不知在想些什麼。
良久,她忽然翻身抱住了墨汀風,頭抵在他脖頸處一言不發。
“念塵他孃親,這是怎麼了?”他察覺到她情緒有恙,有心相逗。
“你說……如果我在這幻境裡改變了一些事情的走向,結局會不會有所不同?”
他輕輕擁着她,像哄小孩睡覺般一下下輕拍着宋微塵的背,他知道她爲何有此一問。
這個小丫頭實在心軟的一塌糊塗,之前在丹霞鎮時還驚訝天下怎麼會有人同意自己的丈夫替別人家的男人去從軍,結果才認識黃映芸一天,就想着替人家“逆天改命”。
略沉吟,墨汀風說了一句在宋微塵聽來堪屬普天之下最動人的情話:
“想做什麼你儘管放手做就是了,出事我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