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的門被打開。
映入樑哲眼簾的,是一個上了年紀,滿臉皺紋的老人。
老人的雙手背在身後,一雙眼睛盯着樑哲,眼神中似乎帶着一絲的驚懼,但轉瞬即逝。
樑哲微微一笑,將老人迎進了裡面,他一邊觀察着老人的行爲舉止,一邊道:“大叔,你是來心理諮詢的嗎?”
老人一雙眼睛環顧房間內的四周,不動聲色地道:“是的啊……”
老人說完這句話後,嘴巴便緊緊閉上了,好像難以開口,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說。
樑哲讓老人坐在前臺接待處的沙發上,客氣地問道:“大叔,請問你有預約嗎?”
老人的表情似乎有些尷尬,他搖了搖頭道:“沒有……”
樑哲:“按理說,沒有預約,是不行的,不過,你可以跟我簡單描述一下你的情況,看一下你的病症是不是我的專長。”
老人望着樑哲,他舉起右手在帽檐上輕輕摸了一下,然後咧嘴笑道:“我都查過你,你最合適。”
樑哲微笑着繼續重申道:“那你的情況是怎樣的?”
老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輕吸了一口氣,低沉着聲音道:“我有一個危險的預感,這個預感困擾了我很久,就在最近,我知道它快要變成現實了。”
樑哲:“什麼預感?”
老人的頭忽然轉過來,用一種極其古怪的眼神盯着樑哲,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從腹部冒出來的:“我要死!”
樑哲被老人的眼神嚇了一跳,他輕吸了一口氣,似乎感覺這個老人身上還有着一種別樣的東西,尤其是老人那一雙乾枯的手,越看越覺得詭異。
老人的手在空中擺盪着,兀自訴說道:“這個預感持續了好幾年,差不多從57歲那年就開始了,直到今年,在我過了60歲生日的時候,我很明確地知道感覺這個預感就要降臨了……”
老人乾枯的手忽然神經質般地抓住了樑哲,使勁搖晃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樑哲反手握住老人的手,想試着平息老人略顯激動的心情,但樑哲的手在放上去之後,有那麼一瞬間,樑哲感覺自己握住的不是一隻手,而是一條死去的幹蛇。
樑哲盡力壓制下心底的一絲驚異,對老人道:“如果你一直想着某件事,那麼它真的有可能會變爲現實。”
老人臉上的皺紋凝聚了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地道:“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這是預感,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看來我看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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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站起了身子,瞪了樑哲一眼,然後便朝着房門外走去。
樑哲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激將法對我可是沒用的,你要讓我接收你,務必要把你的問題給我說清楚了,我不會因爲你年長就對你有所偏袒,畢竟,我只接受重症心理患者。”
老人背對着樑哲,沉默了一會之後,沙啞着嗓音道:“你相信人老了,會看見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嗎?”
老人的聲音不僅沙啞,語氣也變得有些陰陽怪氣的,配合着他微微彎曲着的背部,和頭頂上有些歪斜的黑帽子,看起來分外詭異。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你是指幻覺?”
老人似乎嘲諷般地微微一笑道:“年輕人,不用老用你固定思維那一套來解釋現實,你沒見到,並不代表沒有。”
這一句話把樑哲的好奇心,或者說是好勝心給勾了起來。
樑哲笑了笑道:“老人家,我怎麼稱呼你。”
老人慢慢轉過身來,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樑哲,良久之後才道:“叫我鍾叔吧。”
樑哲走到珠簾卷門面前,擡起卷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笑道:“我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
鍾叔伸出一隻手,調整了一下歪斜的帽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奇怪的咕唔聲,然後便擡起步子走了進去。
格勒重症心理診療室,室內。
樑哲端坐在扶手椅上,右手臂撐住扶手,食指按在鼻翼上,凝神細看着鍾叔剛剛填完的表格。
鍾叔,原名範鍾,現年60歲,膝下育有一子一女,老伴58,身體健康。
範鍾想要諮詢的病症是:無法從預感中脫身,且知道預感必然會降臨的恐慌。
這是鍾叔自己填寫的,在樑哲看來,他屬於思維強迫症和死亡恐懼症兩種的綜合。
從表面上來看,病症好像不是很嚴重,那樑哲爲什麼會接收呢?
其實,讓樑哲最終接受治療鍾叔的最主要原因,並不是鍾叔口中所謂的他能看見不該看的東西,而是樑哲從來沒有對年紀這麼大的老人進行過心理諮詢。
印象中,曾經診療過的病人,年紀最大的一個是個女的,好像也僅僅才45歲。
樑哲很明白,人活得越久,看問題,想問題,就會更加的透徹,而且人老之後伴隨着自身慾望的退卻,有些事也逐漸淡然,尤其是花甲之年的老人,除非經歷巨大的挫折,否則很難罹患心理疾病。
樑哲沉吟片刻,從表格上的內容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他將表格放在了小桌上,拿起了記事本放在膝蓋上,將鉛筆握在手裡,稍微整理了一下腦中的思路之後,然後擡起頭,望向了沙發上的鐘叔。
鍾叔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樑哲,他的眼球有些黃昏而渾濁,但不知爲何,樑哲總感覺這雙眼睛看起來非常銳利,像是能看透什麼東西一樣。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將思緒拉回,以他一貫開門見山的強硬態度和縝密的邏輯思維,直接拋出了第一個看似不起眼,但卻直接關聯全局的問題:“你說你預感你會死,具體是在哪一天死?”
鍾叔似乎沒有預料到樑哲一上來就問這個問題,他還想着兩人可以先嘮嘮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活絡下氣氛,然後才切入正題呢。
鍾叔的嘴巴張開着,有些疑惑地道:“現在已經開始了?”
樑哲指了指右邊的掛鐘,點了點頭鄭重地道:“已經開始45秒了。”
鍾叔輕咳了一聲,似乎有些不滿地望着樑哲道:“跟老人家說話,你就不能客氣點?”
樑哲沉聲道:“我對你唯一的客氣方式,就是把你當成我的病人,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對你負責。”
樑哲沒有給鍾叔繼續轉移話題的機會,緊接着再次問道:“你預感到你死的那一天,是在哪一天?”
鍾叔低下了頭去,似乎順從了樑哲的方式,過了一會之後,他才擡起頭,盯着樑哲道:“具體是哪一天我也不知道,但應該就在最近這段時間。”
樑哲:“是在晚上,還是在白天?”
鍾叔的眼睛忽然不自覺地望向了沙發的右邊,雙眼緊盯着牆角落裡那個巨大的衣櫃,眼神中帶着一絲異樣的東西。
樑哲似乎沒有注意到鍾叔的異常舉動,他還想要繼續發問,但鍾叔忽然扭過頭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着樑哲,沉聲道:“那是一個黃昏的下午。”
樑哲在記事本上記錄了下來:死亡時間—黃昏,下午;
樑哲繼續問道:“你是怎麼死的?”
鍾叔乾癟的嘴角忽然猛地一顫,他的眼皮上翻,眼睛吊了起來,聲音沙啞尖銳地道:“被我的心理醫生殺死的。”
樑哲的眉頭緊皺了起來,語氣有些僵硬地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鍾叔的表情有些陰沉地道:“那個預感,歷歷在目,你要聽我說嗎?”
樑哲似乎感覺情況有些不對勁,他緊握着鉛筆,卻不知道該記什麼,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有些後悔接受這個老頭了。
這個神經質般的老頭,絕對不是他表格上填的病症那麼簡單。
樑哲深吸了一口氣,扭過頭去,望了一眼牆角落的衣櫃,然後再次轉過頭來,眼神堅毅地盯着老頭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