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哲明白了,爲什麼那個資深心理學教授會怒氣衝衝地離開,爲什麼樊道明會專門請自己前來講座,因爲在這個大學裡,心理學根本就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或者說,這個講座本身就沒有引起重視。
樑哲回過頭來,望了一眼身後的樊道明,樊道明的獨眼中射出一道略顯無奈的目光,但他的嘴角卻上揚了起來,似乎是在跟樑哲說:靠你了。
樑哲壓下心底的一絲異樣的情緒,回過頭去,邁開步子,朝着講堂上走去。
講堂角落裡,那對情侶依舊在旁若無人地親熱,似乎已經進入了忘我的狀態,這場景讓樑哲忍不住一陣唏噓,想當年,這種事,他也曾幹過……
樑哲將講桌上的醒木拿在手中,端詳了片刻,忽然猛地對着講桌拍下。
“砰!”醒木的震響在空曠的多媒體教室裡迴盪了起來。
門口樊道明微微一笑,悄悄關上門,退了出去。
角落裡那對情侶緩緩擡起了頭,用一種看待外星人的眼光看着樑哲。
樑哲挺了挺胸膛,目視着前方,用一種低沉的聲音道:“告訴你們熟識的同學,今天這個講座,如果他們不聽,是會後悔的。”
隨之,樑哲望向了那對情侶,提高了音量,用中音道:“今天我們要講的主題是催眠與暗示。”
“催眠,你們也許聽過,也學過,但在課本中和課堂上你們是永遠都學不會的。”
“爲什麼?”樑哲頓了頓,似乎是在等待臺下的迴應,但此時臺下只有一對看起來有些發懵的情侶,顯然是沒法迴應樑哲的,於是樑哲只能繼續道,“因爲有時候你學的知識越多,反而越看不見事情的真相。”
“今天,我就來告訴你們,什麼是真正的催眠!”
樑哲的話音剛落,兩個女孩手拉着手,一邊聊着天,一邊走進了多媒體教室,並很隨意地坐在了最後一排。
樑哲對着她們微微一笑道:“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坐前排,你們卻放棄了,等會你們想坐前面肯定沒機會了。”
樑哲沒有理會那兩個女孩略帶不屑的表情,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嘹亮且堅定的聲音繼續道:“我來講座,只會講我認爲最重要的東西,也許是你們從來沒有聽過的,也是課本上從來沒有見過的,但是,請放心,我以心理師的名義告訴你們,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我的親身經歷。”
樑哲一邊說着,一邊用餘光掃到了那對情侶,他們兩個人似乎在交談着什麼,緊接着拿出了手機,正在快速地打字。
樑哲心底笑了起來,他知道,很快,這座講堂就會迎來從未有過的擁擠和熱鬧。
樑哲非常清楚,想要引起大學生們的興趣,光有廣博的知識和強硬的態度是遠遠不夠的,你得要懂得他們的心,並明白他們究竟想要什麼,究竟喜歡聽什麼。
毫無疑問,他們喜歡新奇的東西,喜歡能夠讓他們聽了之後身心一震的東西,甚至有時候,他們喜歡被別人無意識地引導和控制,也就是被動屈服於非常有魅力且特立獨行的強者。
樑哲的眼神忽然變得銳利,他的頭緩緩揚起來,似乎是望向半空,然後用一種近乎沙啞的聲音道:“你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不信!”
角落裡那個男的掙脫開女伴的手,大聲道。
樑哲嘿嘿一笑,一改他往日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看起來好像鄭君附體一樣,他用一種邪氣的眼神盯着那個男的,緩緩道:“你不信,是因爲你並沒有見過!”
“那這麼說你見過嘍?”
坐在最後排染着一頭赤紅短髮的女孩用一種懶洋洋無所謂的聲音問道。
樑哲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坐在赤紅頭髮女孩旁邊的一個看起來很文靜戴着眼鏡的女孩忽然望向她的女伴,壓低了聲音道:“我聽我奶奶說她見過……”
儘管女孩的聲音很小,但樑哲還是聽見了。
幾乎在同時,教室的門‘砰’地一聲被人打開,兩個女孩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嚇得輕聲叫了起來。
幾個男的嘿嘿笑着衝了進來,迅速找到了那對角落裡的情侶,在他們的鄰座坐了下去,他們一邊望向講臺上的樑哲,一邊竊竊私語了起來。
樑哲將外套脫了下來,用低沉的聲音道:“鬼,我見過。”
樑哲的聲音不是很大,只有四個字,但卻讓臺下的人全部都伸長了脖子,屏息凝神了起來。
樑哲將外套緩緩放在講臺上,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的動作上,隨即繼續輕聲道:“人心裡的鬼。”
臺下的人似乎長吁了一口氣,但他們好像知道樑哲的話並沒有說完一樣,他們還在等待着。
這就是樑哲想要的效果,他調高了音量道:“每個人心底都有一隻鬼,這隻鬼在我們軟弱無助,痛苦傷心的時候就悄然現身,它從我們心底爬出來,趴在我們的背上,跟我們說着悄悄話——”
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樑哲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肩頭,然後扭過頭去,看了一眼。
隨之,臺下的幾個人也扭過了頭去,望向了背後。
樑哲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暗示。”
“沒有人告訴你們要去看向後背,你們卻自己去看了,這是因爲我在之前的話語中給了你們足夠多的暗示。”
臺下的幾個人似乎這才醒悟了過來,他們相互望着鄰座的夥伴,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多媒體的門再次被打開,幾個男男女女走了進來,隨便選了幾個位置坐了下去。
樑哲將袖子挽起來道:“開場白已經說的足夠多了,現在讓我們來點真格的。”
樑哲的話音剛落,最後排那個紅髮女孩忽然高聲道:“你還沒說到底有沒有鬼呢?”
樑哲伸出手指指向她旁邊的女孩:“你旁邊就坐着一隻,你在乎她,她就是你的鬼,你不在乎她,她就什麼都不是,你在孤獨脆弱的時候,陪伴你的,就是她。”
那個戴眼鏡的女孩挽住了紅髮女孩的胳膊,低聲道:“我是你的鬼嗎?”
紅髮女孩撅了撅嘴,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你是我的大頭鬼!”
樑哲輕吸了一口氣,提高音量道:“我們先說催眠,有人說催眠就像是睡覺,也有人說催眠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睡眠。”
“但我告訴你們,催眠就是睡眠,在科學的角度本質上,它跟睡眠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同。”
樑哲似乎聽到了臺下傳來一陣輕呼聲,因爲這和他們學到的內容完全不同。
“人每天的狀態大致分爲兩種,清醒和睡眠,而在這兩種狀態之間,又會有一種狀態叫做半睡半醒,也就是迷糊狀態,但在科學上其實是沒有這種狀態的,從科學的角度上講,我們的狀態是由腦電波控制的,我假設一下,我們的腦電波有1,2,3,4,5五種波形,其中1,2波形是清醒,3,4,5,是睡眠,那麼催眠就介於3到5波形之間,也就是說,我們每個人每天都會自然地有一段時間是進入催眠狀態的。”
“但是——”
樑哲搖晃了一根手指頭,同時他環顧了一下講堂的四周,發現已經有許多人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講堂,分坐在各個地方,但最前面兩排依舊是空着的。
“從科學的角度上來看,睡眠包含催眠,催眠即是睡眠,兩者沒有根本性的區別。”
“不過,如果從行爲上來區別的話,兩者還是有着明顯區別的,最根本的一點就是,催眠這個行爲本身,是由催眠師所引導的,是由催眠師發起的,被催眠者對外界的所有一切都不會有任何的反應,但是唯獨對催眠師,保持着‘心靈感應’一樣的關係。”
“如果我現在催眠了一個人,那麼我可以用我的聲音直達他的潛意識深處,讓他做出跟我的指令幾乎相同的動作,比如我讓他出汗就出汗,讓他心跳加快他就心跳加快,讓他嘔吐,他就嘔吐——”
“讓他隨地大小便——”樑哲望向臺下的衆人,笑了笑道,“你們猜?”
臺下忽然響起了一陣鬨笑聲,但隨即一個戴着厚厚眼鏡片的男生站了起來,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慌張,連聲音都有些發顫地道:“他不會……”
樑哲微笑問道:“爲什麼?”
那個男生似乎從來沒有在這麼多人面前說過話一樣,他的臉色有些發紅,猶豫了一會之後才道:“因爲潛意識不會讓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樑哲沒有接他的話,他從臺下下來,朝着那個男生走去,他的步調不是很快,但每一步都很堅定,他的雙眼直視着那個男生,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被催眠過嗎?”樑哲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沒有……”男生更加緊張了,他不知道樑哲到底要幹什麼,他忽然有點後悔剛纔自己一時衝動站了起來,這在之前是從沒有過的。
“那你想被催眠嗎?”樑哲的步調開始加快。
“呃……我……”男生的話被旁邊幾個起鬨的學生淹沒了,他們全都在喊着:想!想!
樑哲擡起一隻手,做了一個微微下壓的動作,繼續走向那個男生。
“我聽不見你說什麼,如果你想要被催眠,我可以給你免費催眠體驗一次,你只需要舉起右手就可以了,如果你不想要催眠,那麼就舉起左手。”樑哲緊盯着那個男生的雙眼道。
男生瘦弱的身子似乎在微微發抖,他是一個自卑的男生,那閃躲的眼神和無助的表情便是最好的證明,但他又是一個好學的男生,從他那厚厚的鏡片和桌子上的筆記就能看出來。
可這世界畢竟是殘酷的,自卑又懦弱,且不知道改變的人,永遠是沒有出路的。
樑哲也是殘酷的嗎?他是想嘲笑男生,讓他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出醜嗎?
當然不是,他知道幫助男生邁出最重要的一步,也就是讓他真正直面自己的那一步。
哪怕最卑微的靈魂,也需要救贖。
男孩舉起了右手,但很快,他就放下了,隨之,他的左手舉了起來,顫巍巍地一隻左手,在空中左右晃盪。
樑哲臉上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異常果斷地轉過去了身子,但樑哲的腳步卻沒有動,他在等待着,也許求知的渴望可以讓男生做出改變,也許男生內心的那份源動力可以讓他做出一個不那麼違心的決定。
哪怕這個決定對這個男生來說是殘忍的,是他幾乎無法接受的,畢竟,他的身體裡裝着一顆脆弱敏感,或許也孤獨受傷的心靈。
樑哲似乎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他的腳步邁了出去,還沒等落地,四周忽然響起了一陣呼聲。
“他舉起來了!”幾個男生大聲叫道,甚至從座位上直接站了起來。
樑哲轉過了身子,看見了那個瘦弱男生舉起的右手,以及男生眼神中閃現出的一絲想要突破的決心。
樑哲微笑着,朝着男生走去。
他的手插在褲兜中,似乎在摸索着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