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叔站在外面,看着那個從火焰中爬出來的火人,和他四目相對的時候,鍾叔驚聲尖叫了起來。
那個血淋淋的火人,不正是自己嗎?
那個在火焰中被灼燒的四個人,不正是自己的老伴和兒女嗎?
那他今天看到的錄像是怎麼回事?
他這幾年來陪伴的老伴和兒女是怎麼回事?
鍾叔彷彿記起來了,但因爲內心強烈的恐懼卻讓他根本不敢承認。
他的身子在發抖,手掌在空中上下浮動。
幸虧,幸虧自己已經死了……
好像不大對,死了怎麼還有這麼清晰的思維?
鍾叔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現在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死了沒有?
要是沒死的話,鍾叔能面對即將到來的現實嗎?
就在此時,一隻手搭在了鍾叔的肩頭,鍾叔驚慌地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張臉上的一雙眼睛發出紫紅色的光芒,正在緊盯着自己。
“這是你的手機嗎?”那個人將右手擡起來,手掌對着鍾叔,他的手掌中握着一個黑色的手機。
鍾叔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將目光便被手機屏幕上閃爍的光芒所吸引住了。
那個黑色手機屏幕上,有一個倒計時。
那個人的手指在倒計時的按鈕上滑動了一下,倒計時隨即開啓。
3……
2……
1……
與此同時,那個人也跟着重重點了一下頭,他緊盯着鍾叔,堅定地道:“當你醒來的時候你會記得所有的事情。”
火焰在旋轉上升,如同花絮在空中曼舞。
鍾叔的大腦一陣炫空,感覺整個人像是被一陣颶風捲住了一樣,充滿了一種無力感。
他的身子輕飄飄上升,然後迅速地,以一個極快的速度開始下降。
鍾叔的耳朵旁似乎響起了一陣爆竹炸裂的聲音,緊接着他的屁股上傳來一陣冰涼的感覺。
鍾叔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張臉,一張冷峻的臉,那是樑哲。
“鍾叔。”樑哲嘴角擠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樑哲……”鍾叔看了看自己的身子,撫摸了幾下,發現身上並沒有受傷,然後他發現此時自己正坐在地面上,他的身後靠着一個扶手椅,鍾叔環顧四周,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剛纔把你催眠了。”樑哲的語氣中似乎透着一股異樣的悲涼。
鍾叔沒有說話,他的眼睛望向前方,眼神迷茫而空洞。
也不知過了多久,鍾叔緩緩站起了身子,他走到了茶几旁,坐在了沙發上,拿出了電腦。
鍾叔顫動着雙手打開了電腦,瞪大了眼睛觀看起了電腦錄像。
臥室內,原本躺着的那個老伴已經不在了,被子鋪開着,左邊的牀上放着一疊衣服,那都是老伴喜歡穿的衣服,牀頭擺放着一雙鞋,那是老伴的鞋……
客廳內,空無一人。
餐桌上,擺着五副碗筷。
兩個臥室的門開着,裡面燈光昏暗。
孫子的玩具車在閃光,像是正在啓動中,可玩具車上並沒有人。
牆壁上,掛着一家六口人曾經的全家福,鍾叔坐在最中間,臉上的笑容像盛開的鮮花。
這就是鍾叔的家,空無一人的家,冷冷清清的家。
鍾叔從57歲那場大火之後開始,就住在這樣一個家裡。
這是一個充滿死寂的家,但鍾叔每天卻活得其樂融融。
要不是見到了樑哲,接受了心理諮詢,也許到死,鍾叔都不會發現自己的家人早已經全部死光了。
樑哲做了正確的,對的事情嗎?
也許,讓鍾叔走出心理陰影,直面現實,是對的事情。
但,讓鍾叔想起了那場大火,失去了幻視中的家人,可能是不對的……
我們無法想象一個60歲的老人,在即將入土爲安的時候,發現自己一手締造的家庭早已化爲泡沫,三年來,他每天對着空氣說話,撫摸着被子睡眠,接送的是一個早已不存在的幻影,甚至鍾叔兩年前還試圖和老伴嘗試過老年性愛,其實那僅僅是老伴的一件衣服……
如果我們試着在腦中還原一下這三年來,鍾叔的所作所爲,我們也許不會感到可笑和恐怖,也許只會感到由衷悲哀和淒涼。
如果鍾叔今年三四十歲,或許還有可能直面現實,從頭開始,再創造一個家庭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他現在這個年紀,還有可能嗎?
人生的旅途已經走到了這步田地,卻將花甲之年的鐘叔一個人留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到底是上天的特意青睞,還是一種無言的懲罰?
鍾叔將電腦屏幕合上,雙眼緩緩閉上,他想要哭,卻發現眼睛裡早已沒有眼淚了,或許是眼淚根本就不足以表達他此時的心情。
鍾叔拎着黑包,站起了身子,朝着門口走去。
他和樑哲擦肩而過,他沒有看樑哲,也沒有和樑哲說一句話。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看見樑哲。
因爲他的心或許早已不在這了。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壓抑瀰漫在診療室的每一個角落。
鍾叔緩慢的腳步聲像是喪鐘一樣響在房間內,一步一步,步步悲鳴。
樑哲張開口想要說話,但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鍾叔走向了診療室的門口,用一雙枯槁的手拉開的珠簾們。
樑哲的心臟忽然猛地疼了一下,這個背影,似曾相識,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記憶中好像自己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狀態,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幻覺……
樑哲的頭又開始疼了,心亂如麻,焦慮從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內竄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煙,煙!
樑哲的手在身上摸着,煙沒在,在茶几上,他急急忙忙跑到茶几旁,將煙拿了起來,迅速抽出一根點燃了。
當香菸濃烈的味道刺破喉嚨的時候,樑哲感覺稍微輕鬆了一些。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中還一直握着那個黑色的手機。
樑哲三步並作兩步走地奔了出去,此時鐘叔剛好拉開了房門,正準備出去。
樑哲嘴裡叼着煙,含糊不清地道:“鍾叔,你的手機。”
鍾叔停住了腳步,他的頭緩緩回了過來,望了一眼樑哲之後道:“這手機是通往地獄的,我已經不需要了。”
鍾叔轉過頭去,整理了一下自己那頂有些歪斜的黑帽子,將耳朵旁那塊紅色的皮膚重新蓋住,然後走了出去,乾枯的右手將房門輕輕帶上。
或許,鍾叔確實有預感,他的預感也是正確的,因爲,他真的被樑哲殺死了。
樑哲手中拿着手機,嘴裡叼着香菸,望着門口,雙眼一眨也不眨。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似乎響起了一陣警笛聲,樑哲渾身一哆嗦,手中的手機忽然‘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他的頭一陣生疼,像是有無數根針正在扎着自己的腦仁。
樑哲單膝跪地,一隻手抓着自己的頭,一隻手捂着心臟,劇烈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忍受,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一顆顆滾落而下。
樑哲猛地揚起頭,他尖叫了一聲,如同野獸臨死前的嚎叫一樣。
他記起來了一件事——原來樊道明真的認識自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