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的下面不是坡地,不是村莊小鎮,也不是河流森林。
而是,一片油菜花。
一大片的油菜花。
皎潔的月光鋪灑下來,照耀着暗夜中的油菜花發出銀黃色光芒,那種光芒帶着一絲神聖的意味。
此時的時間,凌晨四點半。
清晨很快就要來臨,這一大片的油菜花經過了一晚的休息之後,正即將用飽滿的精氣神迎接新一天的陽光,它們期待着在新的一天裡,盛開最美麗的花朵,發出最迷人的香味。
放眼望去,視線之內,全都是油菜花。
這裡應該是著名的油菜花種植基地,也是一個很出名的旅遊景點。
但是現在,這些殭屍全部直挺挺地朝着那片油菜花裡蹦去。
他們有的被石頭絆了一下,直接摔倒了下去,有的因爲蹦的太着急,也摔倒了下去,有的就像是木頭莊子一樣愣在原地,不知是被吹的,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也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部分的殭屍都是翻滾着下坡的,下了坡之後,就滾進來了油菜花地裡。
這些殭屍像是烏龜一樣,一倒下就很難再爬起來,他們咕嚕咕嚕滾着,將整片油菜花全部壓彎了,壓爛了。
上百個殭屍,一通翻滾,一頓蹦跳,只用了十幾分鍾,便將近五畝地的油菜花整得面無全非。
霍見歸趴在坡上,看着這一切,不由地一陣心疼。
這些花是無辜的。
由這些無辜的被摧殘的花,這些本來還在期待着能夠看到明天的太陽,能夠開出最美麗花朵的油菜花,霍見歸聯想到了那些驚慌失措,尖聲大叫的普通民衆們。
從本質上來看,在面對殭屍的時候,那些民衆跟這些花,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殭屍,這個東西,明顯是凌駕於人類之上的。
至少霍見歸是這麼覺得。
因爲,殭屍的身體不像人類那麼脆弱,他們幾乎刀槍不入,能下海,能上山,生存能力異常強大,最關鍵的是,他們還有思維,有技巧,懂得趨利避害,甚至還很非常團結,絕對不鬧矛盾,高度聽從指揮。
從某種角度來看,他們似乎很像是人類未來應該進化成的模樣。
或許,他們正是外星人。
當這個念頭一出現之後,連霍見歸都吃了一驚。
他急忙搖了一下腦袋,自語一聲道:“要是外星人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地球真的該滅絕了,不是因爲外星人太強大,而是因爲地球人在自相殘殺。”
霍見歸擡起頭,看了一眼夜空中的月亮,
彎月如勾,發出清冷妖冶的光芒,像是一隻惡魔的眼睛,從黑暗的角落裡,偷窺着人間的萬物生靈。
坡地上的殭屍已經全部進入了油菜花地裡,然後又從油菜花地跳了出去,跳到了外面的一條公路上,開始排成一條隊列,沿着公路往前走。
待殭屍們逐漸走遠之後,霍見歸才從坡地下走下去。
此時的油菜花們像是被大人暴揍一頓的小孩子,抹着鼻子,蹲在地上,傷心絕望地哭泣。
它們的希望沒有了。
它們的生命沒有了。
它們的明天沒有了。
它們再也看不見太陽,再也開不出迷人的花朵,再也散發不出醉人的香味。
五畝地的油菜花,在十幾分鐘的時間,化爲烏有。
生命有時就是如此猝不及防,意外從來都是突如其來,讓人毫無防備,上一秒還在期待明天的美好,下一秒就不得不面對悲慘的現實。
它們踩踏的是油菜花,其實,也是人。
霍見歸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油菜花,不由地一陣悲從中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由衷地傷心過了。
看見被殭屍咬死的人他都沒傷心,可是看見這大片的油菜花,在黎明即將到來之前,全部化爲烏有,他是真的傷心了。
他連着嘆了好幾口氣,要不是夜色的掩飾,估計此時的他,肯定眼眶都已經紅了。
霍見歸微微彎腰,從地上扶起了一株已經盛開了的油菜花,他將那朵花摘了下來,放在了鼻尖聞了聞,然後別進了衣服的口袋上。
他要給這些花復仇。
他要帶着這朵花,讓它親眼看見他是怎樣將這些殭屍全部毀滅的,就像他們毀滅它一樣。
憐香惜玉。
有時候指的並不一定是人。
霍見歸大踏步朝着坡下走去,他來到了公路上,放眼朝前看去。
前方的路燈隔着十多米纔有一根,路燈昏黃,時不時地閃爍一下。
每次閃爍,霍見歸就會看見那路燈底下站着一個筆挺的身影,陰氣森森的。
他悄然趴在了路邊的草叢中,屏息凝神,一邊觀察着,一邊思考着。
這些殭屍跋山涉水,歷經千辛萬苦,從九龍區跑出來,來到了東區,好像就是要在黎明到來之前趕到某個地方去。
他們到底要去哪?
他們去那裡是想幹什麼?
是誰在那裡等着他們,或者說控制着他們?
只要知道這三個問題的答案,那麼便一定能找到徹底毀滅這些殭屍的方法。
想了一會之後,霍見歸忽然感覺身後傳來了一陣異樣的響聲。
他還沒等扭頭回去,就聞到了一絲血腥的臭味從腦後飄來,霎時間,他脖子一涼,這時候,一隻手臂已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隻手臂乾枯老邁,像是枯樹枝一樣,指甲奇長無比,手指上青筋凸起,手背發紫。
這是一隻典型的殭屍的手掌。
霍見歸知道自己已經被殭屍盯上了,不僅被盯上了,還被悄無聲息地搭上了,至於爲什麼這個殭屍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潛伏到了自己的身後,霍見歸完全不知道。
霍見歸只知道,自己小命危在旦夕,說不定下一秒,或者下一毫秒,殭屍的利爪和尖牙就會刺穿他的喉嚨,他溫熱的鮮血就會噴涌而出,灑滿這條路燈稀少,尚且不知姓名的道路上。
那隻殭屍的手掌沒動。
霍見歸也沒敢動,他甚至都沒敢回頭,他知道一旦回頭面對的肯定是兩排尖銳的牙齒,等待着刺穿自己的喉管。
他等待着,他希望奇蹟發生,只要自己屏息凝神,一動不動,殭屍可能就不會發現自己,就像電影裡演的那樣。
但是,霍見歸也知道這樣肯定是行不通的,他之前已經試驗過很多次,即使是屏住呼吸,只要自己距離殭屍五米之內,殭屍肯定會發現他,而就算是他大口呼吸,倘若在五米之外,那麼殭屍也不會發現他,除非他弄出很大的動靜。
也就是說,殭屍的聽覺一點都不敏銳,視覺也比正常人類退化了很多,他們探知目標應該靠的某種特殊的媒介,比如溫度,比如流動的鮮血,或者是別的什麼,總之不是聲音,不是影像。
殭屍的手掌始終搭在霍見歸的身後,已經過去了將近五秒鐘的時間。
這五秒鐘,就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
終於,霍見歸熬不住了。
他緩緩扭動着脖子,發出一陣輕微的咔嚓脆響聲,這聲音將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什麼時候自己轉動脖子竟然會發出聲音了,爲什麼他從來都不知道,當然,也或許是因爲太過緊張所致。
他的頭扭了過來。
他的身後,果然是一隻殭屍。
不,不是一隻,是好幾只。
也不是好幾只……而是好幾十只……
這些殭屍排成隊列,正從不遠處緩緩跳來,應該是另外一批趕來的殭屍。
這隻殭屍算是走在最前面的,而且,好像還走歪了,走到了路邊的草叢裡來了,一隻手還搭在霍見歸的肩頭。
這隻殭屍年紀不大,面目清秀,戴着眼鏡,穿着一身普通的裝扮,脖子上掛着一個工牌,工牌的邊緣上有血跡,中間寫着一行字:遊戲策劃——高小攀。
看來,這個人是在加班回家的路上,被殭屍咬死的,所以才連工牌都沒有摘掉。
此時,這隻殭屍雙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霍見歸,他的眼神有些呆滯,有些麻木,並不像是殭屍看見活的人類時候的那種陰狠惡毒的眼神,這讓霍見歸吃了一驚,同時也是他沒有在第一時間尖叫着跑掉,或者將銀光匕首刺入殭屍體內的主要原因。
那隻殭屍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隔着厚厚的眼鏡片,霍見歸看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眼神,這眼神一閃即逝,像是無盡黑暗的浩瀚宇宙中的一個光點一樣,閃爍了一下,立馬就沒見了。
但是這個光電給霍見歸的內心帶來了很大的衝擊,他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像是突然之間打開了一扇門一樣。
就在這時,那隻名叫高小攀的殭屍緩緩將手臂從霍見歸的肩膀上移開了,然後走向了公路中間,插進了跳躍前行的隊伍中,朝着前面跳去。
此時,這些殭屍距離霍見歸的距離是三米左右。
可是,他們全都像是沒有看見霍見歸一樣,雙眼直直地盯着前方,步調一致地朝前跳着。
似乎,在他們的眼裡,霍見歸併不是一個活人。
霍見歸再次感到了一陣震驚。
但是除了震驚之外,他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預感特別強烈,以至於讓他全身都發抖了起來。
他最初以爲是因爲自己的激動而發抖,但是,他錯了。
這不是激動的發抖,這是,另外一種抖動,控制不住的抖動,不是情緒導致的,完全是生理上的抖動……
他張開了嘴巴,看着那些跳躍過去對自己熟視無睹的殭屍們,表情變得錯愕了起來。
忽然間,他感覺自己的脖頸處傳來了一陣酥麻疼痛感。
他下意識地去撓了一下。
一撓,差點撓出了血。
他痛叫一聲,低頭看去,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指甲竟然變長了許多。
指甲長長的,尖尖的,發出青綠色的光芒,像是一根磨尖了的錐子。
他的心“砰!”地跳動了一下。
他忽然明白了,爲什麼這些殭屍沒有對他攻擊,甚至還主動向他示好。
原來,他自己已經要變成殭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