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萬事通指點之後,粉無常連夜奔波,在晚上九點半的時候,終於找到了第一個“聖物”。
在汀角東邊,名叫東聖碑。
之前,它確實是一塊巨大的石碑,但是現在,只剩下了一小塊方形的石頭,四周都已經被建立起來的工廠所覆蓋。
這塊東聖碑是粉無常四處打探,碰巧碰到了一個瞭解當時情況的老人,所以才找到的。
找到東聖碑之後,他一路往西。
按照萬事通的說法,南北兩側分別是南聖臺和北聖石,但這兩個東西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而且就算是找到了,也與自己無關,他便沒必要去找了,他只需要以東聖碑做起點地標,一路向西就好了。
但是走着走着,他要麼就是被房子擋住了,要麼就是被工廠擋住,根本無法筆直地往西走。
路線已經開始變歪了,他只能憑藉着感覺往前走。
同時,他一邊走着,也在一邊打聽西街天門的位置,然而,沒有一個人聽說過。
遇到有耐心的路人,粉無常便會將三聖鄉的典故講給他們說聽,有的人說有印象,但具體方位卻說不出來,有的人則說三聖鄉完全是無稽之談,那都是傳說中存在的東西,就算有,也是上百年前的事情了。
走了半天,夜幕都已經來臨了,粉無常依舊一無所獲。
“要是有直升機就好了。”粉無常擡起頭來,看着天空,“有直升機的話,就可以在空中畫一個三角形,正對着東聖碑的那個點,肯定就是西街天門的位置。”
可是現在沒有直升機。
空中只有一個月亮,鐮刀形,發出微紅色的光芒,如同一朵泣血的玫瑰。
忽然間,粉無常腦中靈光一閃。
這個月亮的位置似乎就在正西方。
他腦中有了一個想法。
他開始對着月亮奔跑了起來,就像夸父逐日一樣。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間,一陣勁風迎面吹來,吹的粉無常全身的汗在一瞬間乾涸。
他停住腳步,抱緊雙臂,凍得瑟瑟發抖。
不知不覺間,他竟然跑到了一塊荒郊野地。
跑的時候,他只顧觀察月亮去了,根本沒注意自己跑到了哪裡。
他緊盯着空中的月亮,哪怕是一丁點角度的變化他都不放過,他知道,只要跟着月亮跑,大體方向上應該錯不了。
可是,稍不留神,竟然跑出了城區,來到了郊外。
路燈稀少,人煙稀少。
這條公路寬度也就是四米左右,兩輛車如果相對行駛都會有些危險。
這是什麼路?
粉無常不知道。
這是什麼地方?
粉無常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月亮依舊在自己的正西方,但是公路卻是彎的,如果他繼續往西走,那麼需要跳下公路,爬上土坡。
可那個西街天門究竟是在自己來的路上,還是在前面的某個地方,他完全不知道。
只能碰運氣了。
他準備放慢腳步,先往後找一遍,然後再返回來,繼續往前走。
他相信,如果萬事通說的沒錯的話,那麼,西街天門肯定就在他行走的這條軌跡之上。
他原路返回,並且記下了沿途所有的建築物,在相應路段還做了記號。
距離他剛剛發現東聖碑的地方,差不多有兩公里的樣子。
按照萬事通的說法,三聖鄉南北的直線距離大約是三公里的。
那麼,東西的距離,應該也差不多是三公里,總之肯定不會七八公里,也不會零點幾公里。
粉無常開始動起腦子琢磨起來。
在這條路上,有兩個工廠,有兩個寫字樓,有三個小區,有一個花園,有一個廢棄的廠房,有一塊斷壁殘垣,應該是還未完全拆遷的地方。
在往西走,有一條公路,兩旁是土坡,土坡後面是一條河,河對岸是一個鄉鎮,然後四周便都是山了。
整個西邊的地理地貌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
除了剛剛那些東西之外,剩下的,自然而然都是路了。
粉無常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四遍了。
兩遍走下來,消耗了他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時間,路上的每一樣東西他基本都記住了。
但是,他也僅僅記住了那些建築物的外觀,並未走進去查看具體的建設。
不過,有的地方現在已經都關門了,進都進不去,更別提查看了。
粉無常有些苦惱,也有些氣餒。
他覺得師傅可能真的是在戲耍他。
萬事通也是在戲耍他。
還有賣蛐蛐的老闆,給他指點東聖碑的老頭,以及一路上上遇到的各種各樣的人,全都在戲耍他。
或許,他們是串通好的也不一定。
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個一路被人戲耍的大傻瓜……還是個在大半夜的到處找一個完全不存在的西街天門的大傻瓜!
他長吁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低頭看了一眼手錶。
現在的時間,晚上十一點。
他光是走路尋找的過程,就耗費了接近四個小時了。
他又餓又累,在一家便利店裡買了個麪包,買了一瓶水,付賬的時候,順口問向服務員:“你知道西街天門在哪嗎?”
服務員搖頭,冷淡地道:“不知道。”
旁邊有一個正在買東西的女孩,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穿着破洞牛仔褲,大號T恤,頭髮是一條條的小辮子梳起來的,有點像地溝頭,鼻子上還打着鼻釘。
女孩買了一包煙,往收銀臺上一甩,但角度沒有把握好,撞擊到了臺子邊緣處,掉在了地上。
還沒等女孩彎腰去撿,粉無常就已經將那包煙撿了起來。
他遞給女孩,笑着道:“這煙挺烈的。”
女孩面無表情,看起來酷酷的模樣,她瞪了粉無常一眼,一句話都沒說。
付完帳之後,粉無常和女孩同時走出便利店。
女孩朝西走,粉無常朝東走。
他準備再返回之前的地方,重新再走一遍,如果這一遍再什麼都發現不了的話,他今晚就不找了。
剛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那是一個有些冷漠的聲音:“你知道三聖鄉?”
粉無常回過頭去,看到了那個打着鼻釘的女孩,女孩正歪着腦袋,看着他。
粉無常急忙道:“東聖碑,南聖臺,北聖石,三個建築物圍攏的中間區域,又稱之爲三聖鄉。”
女孩走近了兩步,用一種冷酷的眼神盯着粉無常看。
看了一會之後,女孩摸出煙,遞給粉無常一支:“你也是那裡的?”
粉無常微微一愣,但是直覺告訴他,面前這個女孩很可能知道他想找的那個地方,他點頭道:“是啊,不過不記得路了。”
“西街天門?”女孩吐出一口菸圈,她冷酷的臉在煙霧後面顯得撲所迷離的。
“對。”粉無常急忙點頭。
女孩甩了甩頭,小辮子在空中飛舞着:“現在時間還不到,你來的太早了,就算找到也沒用。”
粉無常不知道女孩說的是什麼,他只能猜測,並順着女孩的話說,寄希望於女孩多告訴他一些信息,他說道:“上次來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這次專程趕來,就怕錯過,沒想到竟然迷路了。”
“你也是被邀請來的?”女孩雙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
“嗯……啊……”粉無常一邊說着,一邊反問道,“難道你也是?”
女孩又抽了一口煙道:“我不是……不過這都不重要,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女孩的這句話粉無常是一點都沒懂,但他還在努力揣測着什麼,難道說,那個地方正在進行着某種犯罪活動嗎,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聽女孩的意思,她好像也挺無奈的,但是卻無可奈何。
粉無常略微沉吟之後道:“我叫粉無常,你叫什麼啊?”
“粉無常?”女孩道,“真是奇怪的名字。”
“奇怪好養活。”粉無常道,“你叫什麼啊?”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姓粉的,而且還叫無常。”女孩眉角輕跳道,“聽起來好像是黑白無常的姐姐或者妹妹。”
“你可真會開玩笑。”粉無常笑了笑,問出了第三遍同樣的問題,“你叫什麼名字啊?”
女孩擡起眼睛看着粉無常,表情有些吃驚,良久過後,她才道:“我發現,你這人有點不要臉,我第一遍沒告訴你,第二遍不想告訴你,你竟然還敢問第三遍,你不怕我直接掉頭就走?”
“要是你想掉頭就走,就不會跟我說這些話了。”粉無常道,“面對漂亮女孩的時候,不要臉是必須的,我只怕自己太要臉了。”
女孩聽完之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是這個冷酷的女孩今晚上臉上的第二個表情,她終於不再冷冰冰的了。
粉無常發現,她笑起來的樣子,還挺好看。
“你這人不僅有個奇怪的名字,整個人看起來也很奇怪。”女孩的神情輕鬆了許多,眼神也比之前多了一絲靈動。
“你想不想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奇怪?”
“爲什麼?”
“因爲我遇到了一個讓我情不自禁奇怪的人。”
“誰?”
“你——”粉無常道,“一個死活不肯告訴我名字的漂亮女孩。”
“噗!”女孩再次笑了出來,她笑着道,“我喬貝貝,你可以叫我貝貝。”
“好名字。”粉無常道,“人若其名,美如彩貝。”
“你真是不要臉到極點了。”喬貝貝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臉上還是浮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如果你讓一個女孩同你說話,那至少說明這個女孩不是很討厭你,如果你能讓一個女孩笑出來,那就說明她可能多多少少有點喜歡你了。
粉無常毫無疑問是一個撩妹的高手,他都可以在住院的時候,和女護士打情罵俏,就可想而知他在這方面的造詣了。
但是,粉無常並不是一個亂來的人,在男女的作風問題上,他一向非常檢點正規,並不像他言語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或許,那也只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吧。
至少說明他對於美好的東西,有着最原始的衝動。
粉無常開始和喬貝貝左一言右一語地聊了起來。
但是對話的內容基本上都是你來我往的俏皮話,每次問到關鍵問題上,喬貝貝就很巧妙地繞開了。
別看這個女孩年紀小,但對待某些問題上,卻表現的相當老成。
或許是因爲那件事情本身對她而言,無比重要的緣故吧。
不知不覺間,已經十一點半了。
喬貝貝看了一眼手錶,盯了粉無常一眼道:“行了,花花公子,有空再聊吧,姐姐要去辦要緊的事了。”
“你忍心就這樣將我拋下?”粉無常露出了標誌性的笑不漏齒笑容,“小妹妹?”
“哼。”喬貝貝似乎對粉無常喊她妹妹不是很喜歡,但越是這樣,越是能夠激起她內心的那種麻癢癢的情緒,讓她像是吸毒一樣,欲罷不能。
喬貝貝轉身就走,她似乎知道粉無常肯定會追上來。
可是,走了幾步之後,她並未聽見身後傳來腳步的聲音。
她不想回頭的,可是又沒有忍住。
她微微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
身後空無一人。
粉無常沒見了。
她愣了一下,隨即轉過身來,往後張望,可是前方空空蕩蕩,哪裡還有粉無常的影子,她不由地踮起了腳尖,往前方望去,她一邊望着,一邊自語道:“這個傻瓜,竟然真的走了——”
“咦?”一個聲音響在她的身後,帶着一絲俏皮的味道,“誰是傻瓜?誰走了?”
“哎呀!”喬貝貝被嚇了一跳,她轉過身來,看見了粉無常之後,臉上的表情又嗔又怒,看起來有點哭笑不得的意味,甚至雙頰之上還隱隱泛起了紅暈。
“你這人怎麼這樣!”喬貝貝掄起拳頭,打在了粉無常胸膛上。
粉無常站着一動不動。
這個冷酷的女孩在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內似乎已經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女孩。
粉無常很享受這個被粉拳毆打的過程。
同樣的,他也很享受欣賞女人心理狀態改變的過程。
心理狀態的改變代表着心理防禦的釋放。
冷酷的女孩有時候只是外表冷酷而已,內心未必是冷酷的,有可能還比那些整天笑兮兮的人更加善良,更加柔軟和敏感。
打了一會之後,喬貝貝似乎也覺得有些不合適,她後退一步,繞開粉無常,朝前走去。
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
她走的有些匆忙,有些急促,似乎很着急。
粉無常也看出來了。
他悄然跟在了喬貝貝的背後。
走了一會,喬貝貝回頭,盯了粉無常一眼,道:“別跟着我!”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喬貝貝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邊走邊道,“反正就是別跟着我!”
“告訴我爲什麼,我就不跟着你。”粉無常很執拗,當然這也只是他刺激喬貝貝方式之一,他並不是想讓喬貝貝告訴他爲什麼,他只是想激情喬貝貝的反擊情緒,說出更多的東西來。
喬貝貝忽然停住腳步:“雖然這麼說可能比較矯情,但我不想你忘記我,至少今晚。”
粉無常也停住了腳步,他從這句話裡聽出了很多個意思,別的意思他不關心,他只關心那個‘忘記’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又不能問的太明顯,那樣反而讓喬貝貝心生疑心。
“放心。”粉無常斟酌着詞彙,沉吟片刻之後才道,“即使我喝了孟婆湯,依舊不會忘記你。就算是忘記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忘記你。”
粉無常這句話聽起來很肉麻,很俗,可是有時候偏偏就是這樣大俗的話,聽起來很假的話卻對女孩有着很大的殺傷力。
喬貝貝愣了一下,她已經不記得上次有人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多久之前了,或許,從未有人這樣說過。
她冷酷的外表和神情,讓大部分男人望而卻步。
但是,有一個男人,卻走進了她的心裡。
就是那個男人……
她的頭有些疼,一張臉像是撲克牌一樣滑進了她的腦殼中,但迅速消失不見。
她臉色重新變得冷酷,冷酷的像是一塊冰塊。
她轉過身去,大跨步朝前走。
她走的小心翼翼卻塵土飛揚,走的汗流浹背卻渾身發抖。
“忘掉……”
“忘不掉……”
是誰在跟我說話?
我在哪?
我是誰?
走到一塊坡地頂上時,喬貝貝陡然擡起頭來,望着天空的彎月,發出了一聲輕吟聲。
這聲吟唱像是歌聲,又像是咒語。
伴隨着這聲吟唱,坡地前方的一棵樹木忽然變換了方位。
空中的月亮和星星也開始變換起了方位。
斗轉星移之間,喬貝貝伸開雙臂,像是跳水運動員一樣,朝前一躍——
無聲無息,了無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