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細雨迷濛。
靈泉村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一隻乾瘦的黑貓蹲在老王家的牆頭上,淋着細雨,一動不動,黑貓的雙眼是橙黃色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老王的家門。
牆頭下有兩個人在抽菸,煙霧還沒有升起,就被雨水湮滅。
在道路的盡頭處,傳來一陣嘩啦啦的聲響,聲響一閃即逝,像是有一羣老鼠在悄悄過街,可是牆頭上的黑貓卻紋絲不動。
風也不大,雨也不大,但就是這樣的天氣,讓人感到心中極其的壓抑,好像有什麼具有毀滅性的事情即將發生。
“這都快半夜了,他們應該不會跑掉了吧?”牆頭下的黑影低聲道。
“就算是跑,兩個小屁孩能跑到哪裡去?”另外一個黑影說道。
“我覺得也是,你說這次咱們兩個爲河神大人做了這麼多事,會不會得到福報啊。”
“那是肯定的,不然你以爲老子爲啥守在這……”另外一個黑影急忙壓低了聲音道,“不要說出來,河神無處不在,尤其是下雨天……”
那個黑影哆嗦了一下道:“說不定今晚,河神就已經出現了……”
兩個黑影在角落裡相互對望一眼,眼神中都帶着一絲的恐懼。
與此同時,老王的家內,白熾燈依舊亮着。
老王的屍體被擺放在房子中間,屍體上蓋着一塊白布,只露出一雙黑乎乎的腳。
霍見歸躺在房門邊上,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瘸腿男孩躺在小牀上,已經睡着了,在睡夢中,時不時地發出一陣哭聲,還伴隨着一陣陣低聲的叫喊和呼救聲,似乎正在做一個噩夢。
白雪端坐在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低垂着腦袋,雙眼木然地盯着地面。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雨滴聲敲打着門窗,發出有節奏的響聲,像是有很多小人正在外面敲門,迫不及待地想鑽進來。
白熾燈的光芒在閃,忽而一閃,房間內便陷入漆黑,忽然驟亮,房間內便燈火通明。
白雪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走在了窗前,踮起腳,往外面看着,同時屏息凝神,仔細聆聽着外面的動靜。
除了風聲和雨聲,以及偶爾出現的嘩啦啦的細弱腳步聲之外,她還隱隱約約間聽見了幾不可聞的交談聲。
白雪聽了一會之後,轉過身去,來到了衣櫃前面,開始翻找東西。
忽然間,外面傳來了‘噶!’地一聲響,像是有個老頭嚥氣時候的那種絕望的叫聲一樣。
緊接着,躺在地上的霍見歸手指動彈了一下,然後眼皮緩緩睜開,接着再次眯起,就這樣反覆了幾次之後,霍見歸雙手成爪,抓住地面,拱起身子,像是一隻復活的殭屍一樣,從地上緩緩爬了起來。
紅色的血滴從他的身上流下來,落在地面上,發出細微的啪嗒聲。
他的臉被鮮血染紅,他的手被鮮血染紅,他全身上下都是紅色的,他像是從血泊中爬出來的死人一樣。
霍見歸站了起來,腰肢緩緩繃直,然後伸直了雙臂,晃動了一下肩頭,接着長吁了一口氣。
“呼——”一口氣舒完,他像是獲得了重生一樣,原本迷濛痛苦的雙眼變得清涼了一些。
他全身疼痛,每一根筋骨,每一寸皮膚都傳來劇烈的痛感,他緊咬着牙關,和疼痛做着抗爭。
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而下,手臂上青筋根根凸起,他正用強大的意志力對抗着皮肉之苦,他不能輸,因爲他還沒有輸過。
旁邊的地上躺着一個人,蒙着一塊白步子,露出一雙黑乎乎的腳。
霍見歸深吸了幾口氣之後,走了過去,艱難地蹲下身子,掀起了布子。
他看到了一張青紫色的臉,一雙瞪大的驚恐的眼睛,他還看見這個人身上穿着紅色的衣服,衣服像是貼在皮上一樣,裹的緊緊的。
他饒有興趣的看着老王的屍體,開始在腦中回憶,他記得在被那些人打的死去活來之後,他被擡着在村中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來到了一家門前,打開門之後,隱約間看到裡面有一具上吊死去的屍體。
那之後,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難道這個屍體正是老王的?
霍見歸掀起了老王腿上的布子,看見了老王那根乾癟的右腿,是了,老王是瘸腿,這個死人正是老王無疑。
霍見歸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完全沒有看見有一個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身旁。
“你……醒了?”一個細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霍見歸微微一愣,隨即擡起頭來,第一眼,他就被驚呆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個女孩,十六七歲的模樣,戴着藍色頭巾,穿着白色長裙,眼神中帶着深沉的憂傷,以及絲絲的驚訝。
面前的女孩,身上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與常人有所不同,霍見歸在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但到底是哪裡不同,他還沒有完全弄明白。
忽然間,腦中畫面一閃,他想起來,在他昏迷的時候,迷迷糊糊間,他好像看見一個白頭白髮的姑娘正在爲自己包紮傷口……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又看了一眼女孩的頭,輕吸了一口氣道:“這裡是老王家對嗎?”
白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霍見歸緊盯着白雪,沉默了一會道:“你救了我?”
白雪猶疑着道:“我只是替你止血了……不過,你怎麼會這麼快就醒過來呢……”
霍見歸道:“你什麼意思?”
“你的傷很重……要是一般人估計有可能會死……就算是身體好的也會躺在牀上休息好幾天……沒想到你半個晚上就醒了過來……”白雪的聲音中帶着疑惑,她上上下下看着霍見歸的身體,似乎想透過他的皮膚,看到他的內臟裡面。
霍見歸沒有理她,繼續問道:“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雪眼睛低垂了下去,坐在了凳子上,雙眼看着地上的老王,沒有說話。
霍見歸環顧四周,查看了一下房間內的擺設,看見了最裡面小木牀上的一個小男孩,他的腦中掠過了白天時候,那個老者跟他說的話,老者說讓老王不要逃避什麼的……
到底是什麼事情會讓老王突然自殺呢?
霍見歸看着白雪,這時候,他明白白雪哪裡不同了,如果說老王是白雪的父親,那麼白雪此時所表現出來的淡定和鎮定是與正常人完全不一樣的,而且,從她的眼神中,並沒有看出太多的痛苦來,只有憂傷,那是一種深沉的憂傷。
這個女孩的情緒控制力,已經完全超出了她此時的年齡該有的那種狀態。
霍見歸上上下下看着白雪,他還發現,在白雪的耳朵邊上垂下來一縷頭髮,頭髮是純白色的。
這時候,霍見歸感覺自己的脖頸處傳來一陣奇異的痛感,他撫摸了一下,摸到了一股溫熱的血液,他低頭看去,發現脖頸處有一道劃開的傷口,他忽然想起來,在昏迷狀態中時,他夢見自己被什麼利器刮傷過,刮傷的正是自己的脖頸,而那個利器好像是根手指……
他下意識地望向了白雪的手指,發現白雪的指甲整整齊齊的,接着,他又看到了桌上的剪刀,然後他望向了地面。
白熾燈的燈光將地面的坑坑窪窪暴露無遺,同樣的,也將那些大大小小指甲片映照了出來,有的指甲片大,有的指甲片小,所有的指甲片都是雪白的,像是一塊塊的碎玻璃一樣。
在老王屍體旁邊的一塊指甲上,他看到了一丁點的血紅色,如果沒猜錯的話,那紅色應該正是自己的血跡。
霍見歸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望向了白雪。
白雪似乎並未察覺到霍見歸一直在觀察她,她低着頭,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霍見歸拉過一把凳子,坐了上去,再次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啊?”白雪擡起頭,目光中帶着迷茫。
“我叫霍見歸,你叫什麼名字?”
“哦,我叫白雪。”
“老王是你父親?”
白雪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霍見歸很快就意識到這裡面可能有隱情,他沒有繼續問下去,接着道:“村民們今天在祭河神,這件事與你們家有關?”
白雪的瞳孔逐漸聚焦,望着霍見歸,良久之後才問道:“你是誰?”
霍見歸沉聲道:“我是一名靈魂學家。”
“什麼?”白雪並未聽懂。
“通俗點說,我是名鬼學家,我是研究鬼的。”
白雪的身體猛然間顫動了一下,她望了一眼地上的老王,又望向霍見歸道:“你真的是我父親的表弟?”
霍見歸搖了搖頭:“我不認識你父親,只是巧合而已,我來你們村,是爲別的事情。”
“什麼事情?”
“你聽說過葉茜嗎?”
“葉茜?”白雪搖了搖頭,“好像沒有……”
“那最近幾天,有沒有陌生女人來你們村?”
“我不知道……我很少在村裡走動,只是偶爾會去山上採藥……”
霍見歸沉吟片刻之後道:“那你告訴我,祭拜河神的事情與你們家有關嗎?”
白雪深吸了一口氣,張開嘴巴,欲言又止。
霍見歸靜靜地等待着。
良久過後,白雪才道:“靈泉村,有一個風俗,那就是祭拜河神,每年一次,每次祭拜河神的時候,都會有一個特殊的祭品……”
白雪的嘴巴閉上了,眼睛也閉上了。
霍見歸問道:“什麼特殊祭品?”
“孩子……”白雪低低地道。
霍見歸的眉頭跳動了一下,想起了河神洞中的兩個孩子雕像。
白雪睜開雙眼,繼續道:“用活着的小孩作爲祭品,扔進河神洞底,用來侍奉河神……”
霍見歸明白了。
他低聲道:“今年,輪到你們家了,對嗎?”
“是的……”
“今年的特殊祭品是你嗎?”
白雪搖了搖頭,歪過頭去,望向牆角落的小木牀,一望之下,她驚呆了,牀上空無一人——
忽然間,一聲尖叫聲響起。
“我不想——做祭品!”
瘸腿男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白雪的身後,他雙眼腫大,眼球血紅,嘶聲大叫着:“我——不想——做——祭品——”
他的聲音尖銳而響亮,像是有無數把刺刀從他的喉嚨裡面竄出來一樣,刺進白雪和霍見歸的耳膜中。
驟然之間,‘咔!’地一聲響,燈滅了。
屋內漆黑一片。
所有活人和死人全都沒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