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不可阻擋的黑了。
整個小獅子社區被籠罩在了黑暗裡。
小獅子社區4棟4單元這棟樓似乎比別的樓要更黑一些。
別的樓有很多窗戶都亮着燈,唯有這棟樓,只有零零星星幾個窗戶,而且,燈光還顯得異常昏暗。
4棟4單元4樓,這一層樓都是黑漆漆的,六個房間,全都關得嚴嚴實實。
404門口的那段甬道似乎也比別的地方要更黑一些,黑的如同墨汁一般。
404房間內,同樣黑乎乎的。
微光的光亮從客廳裡面搖晃出來,將陽臺照的斑斑駁駁,影影綽綽。
那些五顏六色的鞋,現在都變成了一個顏色,黑色,它們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似乎是一雙雙黑乎乎的腳,即將出動,去往白天到達不了的地方。
客廳內的茶几上,亮着一盞老舊的油燈。
在一棟現代裝飾的房間內,亮起油燈,本身就已經很詭異。
它不能說明這家的主人很窮,只能說明這家主人很怪。
昏黃的火苗正在左右搖晃。
似乎有人坐在沙發後面吹燈。
“呼!”地一聲響,火焰猛然高漲,火光忽盛,油燈後面驟然出現了一張陰氣森森枯萎老邁的臉。
火光下降。
那張臉忽然不見。
沙發上空空如也。
一件灰白長衫擺成人形披在沙發上。
洗手間內傳來了一陣‘嘩啦啦’沖水的聲音,隨後,洗手間的門被打開,一個扎着馬尾辮的小姑娘站在樓梯口,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客廳。
她的眼睛中射出兩道跟她的年齡不匹配的仇恨目光,這目光一閃即逝,隨後,她擡起頭,望向了樓上,看了一會之後,她轉過身,再次走進了洗手間。
忽然間,起風了。
一隻手從陽臺的底下慢慢地往上攀爬,一把拽住了窗臺,‘吱!’地一聲響,將窗戶打開了。
風像個莽漢,一下子就衝了進來,‘呼啦!’一聲,門簾隨風舞動。
門簾後面的陰影中似乎站着一個人,一個小人,緊貼牆面,雙眼悽黃,一動不動。
客廳內的油燈被風吹滅。
黑暗徹底吞沒了404號房間。
周圍別的樓的燈光也相繼熄滅。
很快,小獅子社區也被黑暗吞沒了。
黑暗顯示出了它超乎強大的力量,吞噬一切。
夜已經深了。
404號房內寂靜無聲,唯有風聲一下下卷着門簾,發出有節奏的‘呼啦’聲。
門簾後面的人不見了。
沙發上那件灰白長衫不見了。
洗手間裡沒有了沖水聲。
空調關了,電視關了,房間內起霧了。
主臥內,硃紅色的大牀上,躺着兩個人。
一個在外面,身體舒展,是霍見歸。
一個在裡面,蜷縮成一團,是曲思。
霍見歸睜着眼,曲思閉着眼。
霍見歸在緩慢地呼吸,曲思在不停地顫抖。
壓抑和陰森填充在臥室內的每一個角落,填滿了,就開始往外漫延,像是水一樣,在房間內流淌起來。
“咳——”
一聲低沉的咳嗽聲忽然響起,在寂靜的房間內,顯得尤爲刺耳。
曲思慌忙睜開了眼睛,望向霍見歸,她的聲音已經不像是她的聲音了:“你……咳嗽了……”
霍見歸沒有說話,他的眼睛很亮,亮的讓人感覺那不像是人類的眼睛,他的手中握着黑傘,黑傘就在牀上,在兩人的中間。
良久過後,霍見歸忽然道:“你出去睡吧。”
曲思低聲道:“你讓我去哪?沙發?還是地板……”
霍見歸想起了另外那間緊閉着的次臥房門,張開的嘴再次閉上,過了一會,他才說:“最好去外面……”
曲思忽然抱緊了雙臂,身子顫抖的更厲害了:“我不去……我哪裡都不去……逃得過一時……逃不過一世……”
霍見歸的嘴角忽然抖了一下,那是一種神經質般的顫抖。
他已經聽出來,曲思的話裡有話。
夜越來越深,黑暗越來越濃。
風從窗戶的縫隙裡鑽進來,一下下鼓盪着黑色的窗簾。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
似乎有人在撥弄着窗櫺。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
一聲一聲,單調而又機械。
曲思翻了一個身,紅繩發出‘吱’地一聲輕響,她面向牆壁,將後背留給了霍見歸。
霍見歸的眼睛依然睜着,他的耳朵豎起來,像是狼一樣,聚精會神地聆聽着四周的動靜。
連一粒塵埃落地的聲音他都能聽得見。
可是,沒有塵埃落地,只有窗戶上‘刷拉刷拉’的聲響。
良久過後,他悄然下牀,走到窗戶前,將臉緊貼在窗簾上,隨後,他將窗簾緩緩拉開了。
外面跟屋裡一樣黑。
今天晚上,沒有星月。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會,隨後返回到了牀上,輕手輕腳地躺了下去。
‘刷啦!刷啦!’的聲響終於停止了。
寂靜如同洪水猛獸,一下子就吞沒了這間房。
霍見歸感覺自己的額頭似乎被什麼東西給摸了一下,他微微擡頭,什麼都沒有看見,曲思依舊面向牆壁,一動不動。
當他再次躺回枕頭上的時候,第一時間就看見了那個窗戶。
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從窗前一閃而過。
他沒有驚訝,繼續屏息凝神。
緊接着,那個黑乎乎的東西又飄了回來。
霍見歸緊緊盯着那個東西,這一次,它沒有飄走,而是趴在窗戶上,凝視着窗子裡的人。
那像是一個人頭,長髮隨風飄動,脖子很細,看不見下半身。
霍見歸依舊一動不動。
那個黑影也一動不動。
這時候,曲思忽然翻了一個身,一隻手臂搭在了霍見歸的腰上。
一晃眼的工夫,窗戶上那個黑乎乎的東西不見了。
曲思已經睡着了,鼻尖發出了有節奏的輕微鼾聲。
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狀況下,在一個僅僅認識了兩個多小時的男人身側,這個筋疲力盡,受盡折磨的女人竟然還是睡着了。
或許,睡着不是她的本意,是這張牀強迫她睡着了。
牀想讓誰睡,誰就得睡,想讓誰睡不着,誰就指定失眠。
牀幾乎佔據了一個人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時間,若要論什麼東西吸收人身上的靈氣最多,牀當屬第一。
霍見歸繼續睜大了眼睛,傾聽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自己的眼皮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正在拽着他的眼皮,想讓他閤眼。
他看了一眼手錶,左邊的顯示:23點23分,右邊的顯示,2。
一切還算正常。
那雙無形的手還在用力拽着他的眼皮。
他當然不能睡,尤其是今晚。
但不知爲何,往常他都是在零點之後纔有睡意,今晚竟然這麼早就犯困了,而且困的還不是一般的厲害。
他終於閉上了眼。
但只閉了一下,就迅速睜開了,隨後,他再次閉了一下眼,然後又迅速睜開。
他來來回回一共閉了五次眼,每一次都將眼皮用力擠一下眼球,這是他克服睡眠的方法。
他的睏意似乎褪去了。
這時,他又看了一眼表,左邊的顯示:23點23分。
有點奇怪,竟然還沒過一分鐘。
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間,他感覺大牀動了一下。
動的很明顯,那種感覺像是你正坐在一頭沉睡的牛背上,而那頭牛忽然醒了,然後猛地震了一下身體。
霍見歸的心裡一驚,他知道,牀鬼要起來了。
他靜靜地等待着。
過了一會,沒有動靜,他又看了一眼表,他的瞳孔忽然放大,驚住了。
時間竟然依舊是23點23分。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木牀微微晃盪了一下,之前是上下,現在則是左右。
四條紅繩發出了一陣‘吱吱吱吱’的聲響。
他再次低頭看錶,時間依舊是23點23分,秒錶在動,從剛纔一直在動,但是時間卻始終停在23分上。
他猛然起身。
大牀忽然發出一聲沉悶的‘嘎吱’聲,似乎長吐了一口氣。
霍見歸環顧四周,房間內沒有異狀,他剛要下牀,忽然發現自己的身下還躺着一個人,他扭過頭去,赫然發現,另外一個自己竟然依舊直挺挺地躺在牀上,雙眼閉着。
他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忽然間,大牀前腿的那根紅繩‘翁!’地抖了一下。
霍見歸剛要低頭查看躺在牀上那個自己是怎麼回事,忽然間,牀上的那個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了一眼手錶,他看見那個手錶上顯示的數字是:23點23分。
這時候,躺着的那個霍見歸忽然起身。
兩個霍見歸撞到了一起。
或者說,合併在了一起。
霍見歸又只剩下一個了。
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無從得知。
此時,他再次望向了手表:23點59分。
他長吁了一口氣,雙眼睜得很大,將黑傘舉在了身前。
短暫的沉默之後,‘咔噠’一聲響。
房門似乎開了。
霍見歸扭頭望向房門,門口空無一物,但是似乎有個東西從門上飄了下來。
忽然間,牀上的曲思發出了一聲銳利的驚叫。
叫聲突如其來,刺穿了霍見歸的耳膜,讓他全身驟然一抖。
隨後,曲思忽然在牀上翻滾了起來。
“嘎吱!嘎吱!”
大牀發出響亮的聲音。
紅繩在空中左右搖擺。
“嘿嘿!”
一聲毛骨悚然的笑在黑暗中驟然響起。
笑聲是從霍見歸的身後傳來的。
霍見歸回頭一看,擺在牀頭的蠟像忽然對着他詭異地笑了起來。
“砰!”地一聲響,曲思從牀上驟然彈起,猛地墜落,隨後一動不動。
霍見歸從牀上一躍而下,他站在牀前,身子筆挺,手握黑傘,拄在地上。
他的雙眼射出兩道妖異的紅色光芒。
忽然間,他看見衣架上的衣服不見了,那雙皮鞋也不見了。
“當!當!當!”
東牆壁上忽然傳來了一聲敲擊的脆響聲。
霍見歸快速朝着東牆走去。
“嘿嘿!嘿嘿!”牀頭的蠟像又在詭笑。
他在東牆的那面鏡子上看見了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像。
不,那不是自己的影像,而是一個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影像!
這身西服正是衣架上的那件——
他驟然回頭,赫然發現,一個穿着一身西服的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前兩米處。
霍見歸手中的黑傘猛地朝前點去。
人影一閃即逝。
“嘎吱!嘎吱!”
木牀劇烈地搖晃,牀上的曲思緩緩爬了起來,她雙膝跪在牀上,低垂着腦袋,長髮散落在身前,左右晃盪。
“嘎吱!嘎吱!”
木牀開始動彈了起來,像是一隻被套住脖子的公牛,正在奮力掙脫束縛。
“嘩啦!”一聲響。
右邊電視機上的黑幕忽然飄向了空中,似乎是被一股大力扯掉的。
在黑幕落地的東西,電視機‘啪!’地一聲打開了。
銀幕上一片雪花。
隨後,銀幕中竟然出現了一個影像,一個跪在大牀上,低垂着腦袋,頭髮散落在臉前的影像。
這個影像的形象和動作,竟然跟曲思一模一樣。
電視機中的那個人緩緩擡起了頭,她的面色蒼白,嘴脣血紅,雙眼冒出兩道慘黃的光芒。
她的頭驟然往前一拱——
“呼啦!”
長髮從電視銀幕中竄了出來,垂落而下,落在了地面上。
她的雙手掰着電視機的邊框,脖子奮力地往外扭曲着。
“噶!”
一聲怪叫從她的吼間發出。
長髮女人從電視機裡爬了出來,雙手撐在地面上,拱起了身子。
霍見歸猛地回頭,望向大牀——
大牀上的曲思依舊保持着剛纔的姿勢,雙膝跪立,腦袋低垂。
忽然間,‘崩!’地一聲響。
綁着大牀的其中一條紅繩斷裂了。
大牀的前腳直撅撅地立起,‘嘎達嘎達!’走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