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纔悄悄進去找了找,發現那肚兜已經不見了,”元昶臉上帶了幾分得意和鄭重其事,“李醫師這個人我最瞭解,我練武時常受些皮外傷,隔三差五去找他幫忙上藥,一來二去就混得熟了——他纔不會自盡,他可是怕死得很!天天給自己配養生壯陽的丸藥……”
壯陽?可憐的李醫師。
這倆字兒是元昶脫口而出的,反應過來時臉上就有些不大自在,瞟了眼燕七,見無表情依舊,這才略略放了心,續道:“且他還好色,時常盯了漂亮的女學生們看,過年的時候我曾在街上看見過他,他沒看見我,只顧和別人說話,我當時聽了幾句,他喜氣洋洋地告訴那人說他準備娶媳婦了——這才過了幾天?說他是自盡,我可不信!”
“這些話你跟喬大人說了麼?”燕七問他。
“我爲何要跟他說?”元昶目露惱意,“若不是他攔着我,我早跳窗跑了,何至於被副山長髮現!”
攔着你不讓跳窗,那是因爲你破壞現場了呀,那小室的後窗並沒有插,從小室可以進入醫室,小室的門是從內插住的,醫室的門窗也都插得嚴嚴,如果李醫師當真爲他人所殺,那麼兇手離開百藥廬的方法也只能是從小室的後窗跳出去,萬一在窗臺上留下腳印了呢,你這熊孩子進進出出的,不破壞現場纔怪。
“好吧,那我回去了。”燕七沒興趣聽八卦,擡步就要走。
“喂!你——”元昶也不知道自己爲啥總想攔着這丫頭,話才起頭,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匆匆跑過來,見是個小衙役,至跟前喘着道:“這位公子,我家大人請您過去問話。”
錦繡書院裡的學生皆是官家子,小衙役言辭間自是不敢怠慢。
“喬大頭怎麼這麼煩人?!”元昶眼一瞪,小衙役嚇得一縮頭。
艾瑪這位小公子究竟什麼身份?竟然直呼我家大人的綽號!
然而身份再高,在太平城的地盤上,四品以下的傢伙們還是要聽喬大頭的吩咐,何況元昶只是個官眷。看了眼旁邊暗搓搓一直想擡腳就走的燕七,元昶嘴角一歪:“你跟我一起去!”
關我個毛事?
“你得跟去爲我作證,我是爲了給你找藥才跳進那小室去的。”元昶擡着下巴睨着燕七。
你分明看熱鬧不嫌事大好吧。
“那就去吧。”燕七道。
“……”——就是這種完全不堅定的立場太讓人恨到牙癢了啊啊啊!元昶好想抓狂,你特麼堅決地拒絕一次會死啊?會死啊?別人說啥你就聽啥啊?別人讓你幹啥你就幹啥啊?有沒有性格啊你!有沒有脾氣啊你!有沒有正確的人生觀啊你!
莫名火大的元昶帶着燕七跟了那小衙役重新往百藥廬去,直接就被領去了醫室旁邊那間小室,喬知府喬大頭此刻正立在房中唯一那架老榆木櫃子前,櫃門開着,裡面有格架有抽屜,格架上胡亂塞着幾件衣服,抽屜被人拉開,放着些碎銀、草紙、梳子等物,在那些雜物中間,一隻狹長的匣子已被打開了蓋兒,然而裡面卻空無一物,想就是元昶所說的李醫師用來藏女人肚兜的匣子。
亂塞的衣服,抽屜裡的積塵,都可證明這房間的主人李醫師實在不是個愛整潔的細心之人,那麼那支使用後被掭順的筆……
“請元三公子過來是想問一問,”喬知府開門見山地看着元昶,“你方纔進此房間時,可曾動過這櫃中之物?”
“動過。”元昶是在翻櫃子的時候被喬知府現場捉住的,自是無法否認。
“都動了些什麼?”喬知府問,方纔也曾問過元昶同樣的問題,只不過這小子一口咬定是來找藥的,且也確無作案嫌疑,這才暫時放了他走。
“開了抽屜。”元昶也沒有故意隱瞞,雙手環着胸一派趾高氣昂,全未把面前這顆大頭放在眼裡。
喬知府不以爲意,只指着抽屜道:“你方纔打開抽屜時,這抽屜裡的東西就是現下這副情形麼?”
“匣子蓋兒並沒有打開。”
“哦,這蓋兒是本府纔剛打開的。你可曾打開這匣子看過?”
“看了,裡頭什麼都沒有。”
“據本府所知,元三公子是這百藥廬的常客,李醫師的藥都放在何處,元三公子難道不知?這小室不過是他的臨時起居之所,不可能有什麼跌打損傷的藥放在此處,元三公子爲何要到這小室裡尋藥而不去旁邊的醫室裡尋呢?”喬知府將一對犀利的小眼睛望在元昶的臉上。
“……我樂意。”熊孩子就是這麼任性。
“咳……我看還是請副山長過來繼續問吧。”喬知府拿副山長來壓元昶。
是學生就怕老師,千古不變的定律。
然後元昶就被副山長拎走了,剩下燕七在小室裡和喬知府大眼對小眼。
“據此前元昶所言,他是帶着七姑娘來找跌打損傷藥的,那麼七姑娘可知道元昶曾進入過這小室?”喬知府倒是認識了燕七,雖然死活覺得燕子恪那大神經病會有這麼一個木頭人兒似的侄女實在是遺傳學的一大奇葩案例。
“嗯,他進來過。”燕七道。
“然後呢?”喬知府問。
“然後我就走了。”燕七道。
“……”好了這沒你事了趕緊走吧走吧。
喬知府帶着燕七從小室出來,李醫師的屍體仍陳放在屋當間的地板上,衙役們還在對現場做更細緻入微的檢查,仵作則迎過來壓低了聲音和喬知府道:“大人,經屬下方纔對死者所做的周身查驗,可確定死者生前曾有過敦倫之事……”
敦倫?請問那麼管用的壯陽藥究竟哪裡有賣呢?
喬知府看了旁邊面無表情的小胖子一眼,用目光示意仵作“借一步說話”,兩個人跑到旁邊咬着耳朵一陣嘀咕,燕七繼續往外走,剛跨出門去就走進誰的懷裡,一雙大手探過來,一左一右捏住燕七的糰子臉那麼一揉,然後放開手,飄下來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去哪兒?”
“回課室。”燕七擡頭,瞳孔裡一張水月清華的臉,“大伯。”
她大伯今兒穿了件青瓷色的長袍,素絲繡了冰裂紋,裡衣卻是珠光璀璨的寶藍綢,高高的立領露出來,腰間一圍寶藍錦帶,懸玉的絛子打着梅花結,流蘇長長地垂至膝彎,黑髮綰起,插了一根細梅枝,枝頭一大一小兩顆白梅骨朵,未及開放便被辣手摧花。
“哦,要上什麼課?”摧花君不急着進屋,只管慢條斯理地同小胖子寒暄。
“沒課。”小胖子如實作答。
“沒課就在這兒玩吧。”摧花君說着邁進屋去。
“……”
在……這兒……玩……吧……喬知府在那廂一耳朵聽見嘴角直抽抽,這貨把這兒當成什麼地方啦?!啊?!這特麼是學校!這特麼是陳屍現場!這特麼不是託兒所!這特麼不是遊樂園!這特麼不是你燕家炕頭!這特麼不是你哄孩子玩的時候!這特麼沒跟你開玩笑!這特麼不許神經病入內!
“神……咳,燕大人,您怎還親自過來了?”喬知府向着心目中永遠的神經病燕子恪行禮,原本他只是派了人去找他請教問題的,沒想到這貨居然親自過來了。
“閒着也是閒着。”這貨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敢情兒今天下午大家都很閒。
“你懷疑這遺書是假的?”燕子恪從袖裡取出李醫師寫的那封遺書,這遺書自是喬知府派去請教他問題的衙役一併帶過去的,本次案情也已經給他做了相關介紹。
“正是,下官認爲本次案件疑點衆多,實不像是自殺案件,因而此封遺書之真僞有待商榷,逖聞大人有辯字識人之能,不得已抖膽勞動大人爲下官指點迷津。”喬知府嘴上客氣着。
“嗯,這遺書是假的。”燕子恪道。
真的假的?這麼快給出答案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在看?!
“敢問何以見得?”喬知府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