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扭傷了腳,這回確實沒辦法再死皮賴臉的非要去書院上課了,只好留在家裡養着,教醫藥課的高先生說她這腳也沒太多問題,至多歇個三五天就能如常走動了,如今再輔以御製良藥,只會好得更快。
正好在家裡還可以打點些東西交給燕大太太一併讓人捎給她遠方懷娃的娘,然而吃穿用物和藥材都由公賬上出了,除了這些之外也沒有什麼好帶的了,畢竟路途遙遠,東西太多恐有遺失,又太過招搖,所以要送過去的東西貴精不貴多,沒有太大用處的也實在沒必要帶上。
何況燕七也沒多少私房錢,買不到什麼實用的東西。
最後還是盡力地做了個嬰兒用的小枕頭並一條小肚兜,再複雜的就不成了。拿着這兩樣坐着轎椅去了上房,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正在堂屋裡清點往邊關送的東西,見燕七來了就讓她跟着一起看,燕大太太還時不時地笑着問她的意見。
燕七哪能真提什麼意見啊,樣樣都說好,倒是老太太看着又添減了幾樣,這才覺得妥當了,叫人擡出去封箱裝車,又把要帶到邊關的下人叫進來,見有四個經驗豐富的嬤嬤,其中兩個還能兼做穩婆,四個千挑萬選出來的奶孃,都是燕家的家生子下人,連帶着她們的丈夫也要一併跟去,山高路遠的,總不能讓人家夫妻兩個相隔天涯,到時候會由二太太選出一個做小十一的乳母,其餘三個就可派了別的差使。
除去這些人,老太太還給二老爺準備了兩個年輕貌美的丫頭。
二太太有了身子,自是不能再在房裡伺候二老爺,這兩個丫頭就是老太太送去給兒子解渴的,兩個都是十七八歲,年輕鮮嫩,要模樣有模樣,要身材有身材——聽說還是三太太幫着挑的,真是不能更熱心。
燕七也沒說什麼,送就送去了唄,還是那句話,男人要是真想嘗腥,你攔是攔不住的,不嘗京味兒也會嘗野味兒。
從上房裡出來的時候,燕三太太還跟燕七順了一段路,路上笑眯眯地和燕七道:“說不定待你爹孃從邊關回來時,你就有了三個弟妹,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承三嬸吉言,我娘必是能生個三胞胎帶回來了。”燕七道。
“……便是生不了三胞胎,也還有那兩個送去的丫頭呢。”燕三太太笑道。
“她們年紀稍大了些,我怕我爹不肯認她們做女兒。”燕七爲難道。
“……”三太太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誰特麼讓你爹認倆閨女給你湊三個弟妹了!“怎麼,看樣子七姐兒不大喜歡老太太給你爹安排的人兒?”
這話可就有點兒要給燕七添話柄的意圖了,做女兒的哪裡能置喙自己父親房裡的事,又哪能指摘長輩的安排,何況你這裡不滿意,那就很容易讓你的母親被代表,一個妒婦的形象是跑不了了。
“是啊,”燕七竟還真點了頭,卻道,“覺得那兩個到底還是比不得趙姨娘看着穩妥……唔,也是,畢竟驚秀也都十二歲了。”
燕三太太的臉登時難看已極——趙姨娘是三老爺的那個妾。是啊,你是攛掇着老太太給二老爺整了兩個通房丫頭過去,但過去了未必就會被收房,而那趙姨娘卻早已是你丈夫板上釘釘的妾了,連庶女都已經十二歲了,你心裡頭膈應了十三年,究竟是有什麼資本等着看二房的笑話?
燕七的話還沒說完呢:“只望着那兩個丫頭過去了能得用些,也算是個幫襯。娘總說邊關和家裡離得太遠,有些事遠水解不了近渴,凡事只得親力親爲,樣樣皆需自行作主,一個人管着整個宅子,上頭也沒個能商量的人,少不得隨着性子決斷……”
這是說,天高皇帝遠,我娘在邊關自己家的宅子裡,那就是個土皇帝,想怎麼管家就怎麼管家,想收拾誰就收拾誰,不像你三太太,上頭有個事事做主的婆婆,前頭還有個主持中饋的妯娌,啥時候也輪不到你當家,你就是個只管吃睡傳宗接代的閒雜人等一枚,婆婆讓你往東你就不能往西,婆婆給你老公添妾室你就得咬碎牙往肚裡吞,可你看,邊關那邊我娘最大,送過去的丫頭想賣就賣想殺就殺,誰特麼會傻到真把別的女人往自己老公牀上推?!你說老太太會生氣?呵呵了,老太太再能耐,隔着十萬八千里訓兒媳她不嫌抻得慌,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這個“將”你就是想召回家來教訓你都召不回來,那邊捅下天來你也只能在這邊乾瞪眼。等我爹孃真能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嫡親的小十二小十三都生出來了,沒道理老太太放着嫡親孫兒不想要,偏要讓兒子和妾室們鼓搗出庶兒庶女來,妾是用來開枝散葉的,若是能根正苗紅枝繁葉茂,還要妾幹嘛?
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娘能做主,我娘能生娃。
你能嗎?
燕三太太氣得渾身哆嗦,她再沒想到這個平日看着木訥遲鈍任人搓扁揉圓的七姑娘竟是個裹着麪糰子的精鋼蛋兒,丟在身上砸不出明血卻能讓你胸口一悶老血上喉!
燕三太太怒極攻心,正要不管不顧地跟燕七開撕,就瞅見自個兒老公燕三老爺遠遠地風華絕代地站在那裡衝着她招手:“那嬤嬤,去懷秋居找兔毫,讓他把我放在桌案上的那本《七修類稿》取了送去老太爺的外書房……”
——嬤、嬤嬤?!嬤嬤——嬤嬤……嬤……
燕三太太一陣天眩地轉,連燕七幾時告辭離開的都不知道。
燕七回了自己的院子,見煮雨烹雲沏風浸月幾個丫頭正給她收拾換季的衣物,天氣一日涼似一日,薄衣服要收起來了,厚衣服也要拿出來洗洗曬曬,小了的穿不了的衣服還要打包收到庫裡去,幾個丫頭在屋裡忙得不亦樂乎。
“去前面看看紅陶她們開始收拾小九的衣服了沒有,”燕七和烹雲道,“小九今年個兒頭長了不少,恐舊年的衣服都不能再穿了,讓她們趕緊量了尺寸報給針線房,鞋子也一樣。”
烹雲連忙應着往前頭去了,煮雨嘻嘻笑着:“九爺的事姑娘比自己的還經心,您瞅您這小白兔吃蘿蔔的荷包,都破洞了……喲,裡面還裝着紙呢。”邊說邊掏出來呈給燕七。
燕七打開來看了看,這纔想起是此前和武玥去打掃圖書館的地下書庫時有本書不慎散了架,從中掉出來的一頁紙,當時因正被一位老先生訓斥,也來不及放回原處去,夾着尾巴就先逃了,這紙也順手塞進兜裡,回來後因要洗衣服,就又掏出來臨時掖進了荷包胡亂丟進了櫃子,再之後就忘到了九霄雲外。
想法子什麼時候再還回去吧,燕七將這紙夾到自己丟在炕桌上的那本《女中豪傑朱大娘》裡,而後就坐到炕上看着丫頭們收拾東西。
燕九少爺自書院散了館回到家,先到第四進院來看了看他姐的蹄子,見已經消了腫,活動起來也不怎麼礙事,就不再細問,坐到炕桌另一邊慢吞吞地說起他所參加的金石社過幾日要進行戶外社團活動的事來。
金石社是一個較爲冷門的社團,源自金石學,金石學就是考古學的前身,正史上形成於北宋時期,而歐陽修就是金石學的開創者。在本朝的官學裡面,金石學是一門選修課,金石社也是學生們自己創辦的興趣社,而非書院主辦的官方社,因而得不到太多的官方支持,全靠可憐巴巴的幾名社團成員自身的興趣一直支撐着。
金石社的活動內容基本上就是著錄和考證文字資料,以達到證經補史的目的,研究對象一般是文字銘刻及拓片,另還包括竹簡、甲骨、玉器、磚瓦、封泥、兵符、明器等文物。
燕七也不知道燕小九咋就牛心古怪地喜歡弄這個,反正這貨喜歡就由着他鼓搗唄,他這慢吞吞的性子倒也挺適合這種最需要靜得下心來乾的事兒。
“要去兩天,”燕九少爺慢慢地說着,“后羿盛會第二天,正好是土曜日(星期六)九月初二,一早出門,在城外宿一夜,初三下午回城。”
“去城外做什麼?”燕七問。
“城外南邊有個未央村,前些日子秋雨連綿,沖塌了村西一處山崗,露出了一座古墓來,朝廷派人將裡頭的古物都收了,剩下個空殼子扔在那裡,我們打算去看看。”
“都空了還有啥可看的?”
“器具收得走,墓壁上的壁畫和銘文卻收不走,我們想去把銘文拓下來,已經通過書院向禮部遞了申請,禮部業已批准了。”
“晚上你們住哪兒?不會就睡墓裡吧?”燕七擔心弟弟不睡尋常覺。
她弟慢慢白她一眼:“已聯繫妥村民了,到時會借宿。”
“需要我陪嗎?”燕七看着燕九少爺,這是他第一次自個兒在外頭過夜。
“讓墓主安心躺着吧。”她弟道。
“……”
燕九少爺便要起身回前面去,瞟了眼炕桌上的《女中豪傑朱大娘》,悠悠地道了一句:“終極反派是朱大娘的丈夫,被朱大娘殺死,朱大娘最後看破紅塵出家爲尼去了。”
“……劇透會不長個兒的你知道嗎。”燕七扶額,招手叫煮雨,“這書明兒還了去吧。”剛要把書給了煮雨,想起書裡還夾着那頁紙,便翻找出來放到了旁邊。
燕九少爺伸手把紙拿過去打開,看了兩眼:“《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中的一段,朱大娘你怎麼了?”
“……不是我寫的,是吧啦吧啦吧啦……總之有機會我再放回那書裡去吧。”燕七道。
“不必了,”燕九少爺把那紙鋪放在炕桌上,“這紙不是掉下來的書頁,紙上字是手抄的,且紙張大小也不符任何書籍版式,想是此前閱讀那書的人隨手夾進去的。”
“啊,那就扔了吧。”燕七了了一樁心事。
燕九少爺擡步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後忽而又慢慢地退了回來,目光落在那張紙的紙面上,眉頭微蹙:“這字跡,似有些眼熟。”
燕七在紙上看了一陣,啥也沒看出來,便將紙拈起來遞給燕九少爺:“拿回房研究去吧。”
燕九少爺果真接了,慢吞吞摺好袖起來,問他姐:“晚飯還是不吃?”
“不吃,繼續減肥。”
一邊減肥一邊養腳,燕七在八月的最後一天健康活潑地上學去了。
“七娘,明兒我們幾時登貴府的門方便呀?”她的同學們還惦記着去家裡抱燕三老爺大腿的事兒呢。
“啊,恐怕不成了,我們家老太爺發話,明兒全家出動去看后羿盛會。”燕七十分抱歉地和衆人道,因着燕四少爺報名了后羿盛會,所以明天燕家全體都要去現場應援助威。
同學們雖然遺憾卻也是沒辦法,總不能把燕七一人兒攔家裡,再說攔她有毛意義啊,大家是衝着靜虛先生去的,結果人明兒也要去看后羿會——話說那位能看得清箭在哪裡嗎?!
后羿盛會是京都的幾大盛事之一,這一日連官員們都是不必辦公的,早上去皇帝那兒上個朝打個卡,沒有大事的話就會早早散了,各自回家帶上家眷準備出門看比賽,當然,不愛看的可以不去,趁機休息一天也沒問題,不過以你朝這種不湊熱鬧不開心屬性,你要是不去可就要out了,熱門話題頭條新聞你都不知道不參與,你還想不想混好朋友圈了?
所以到了九月初一這一天,全京人民傾城出動,浩浩蕩蕩地奔赴后羿盛會的賽場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