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他社團展開如火如荼的聯賽的時候,騎射社的成員們仍在進行枯燥且艱苦的訓練,因週五的下午比平時多出一堂課長的訓練時間,所以在這個下午通常會有一些有別於平時的訓練安排,比如上週五就進行了一場與松鶴、霽月書院之間的友誼賽,而這個週五,錦繡書院的騎射社又應致知書院之邀,整個隊伍被拉到京都西郊去進行一場狩獵比賽。
京都的西郊,多爲林區,皇家獵苑也設在此處,學生們當然進不得獵苑去,但只在外面的林子裡也能獵到不少飛鳥小獸,而本次狩獵比賽的目標只是鳥,大鳥小鳥,這樣一片廣茂的深林裡足有上萬只,雙方比賽的規則便是在規定時間內看雙方隊員射中鳥的平均數量。比賽時所有的人可以隨便選地點,願意騎馬就騎馬,喜歡徒步便徒步,但須在規定時間內拿着射到的鳥回到出發地來,以免有人超過時限後仍在開弓。
兩隊拉到目的地,清點了一下雙方人數,因是算射到鳥的平均數,所以也不拘兩隊人數差多少,點了計時香,約定快到時間前會放哨箭提醒散佈在各處的人,然後就要往回趕,在香燒完前回到起點處,逾時不計成績。
雙方教頭分別和自己的隊員闡述了一番注意事項後,便放隊員們散去,比賽開始。
燕七揹着箭簍拿着弓,簍裡合共五十支箭,射中鳥兒之後拔.出來可以反覆用,所以不必背很多。瞅着近處的地方已經被人佔了,鳥兒們不傻,射死一隻後其它的自然會飛往別處,所以既不能總守在一處不動,也不好同人在一處搶射,就不緊不慢地往林子深處去了。
一路走一路射,收穫倒也不少,有時也會遇到錦繡或致知書院的隊員,一個個架着弓射得頗爲認真。
漸漸行入深處,頂上枝葉開始遮天蔽日起來,鳥兒們也不再飛遠,這棵樹上射死一隻,大家飛到另一棵樹上繼續吱吱喳喳,燕七逮着了這夥傻鳥,一箭一隻射得很是順手。
正認真比賽着,忽覺穿林而過的風中夾着一股子似有似無的血腥氣,不是被射死的鳥散發出的,鳥身上的血味兒沒有這麼濃。燕七俯身將耳朵貼在地面上細聽,而後起身將弓挎在身上,就手攀着身邊的一株兩人合抱的高大梧桐樹就爬了上去。
爬樹的功夫是上輩子練就的,這輩子雖然受制於體重問題,也好在這段日子的魔鬼訓練很有些效果,就算沒減下去肉,好歹也是長了些力氣,因而爬到樹冠上並沒有花費多少功夫。
在枝葉間小心藏起身形,燕七探了臉出來往遠處看。
昏暗的林間不過多時,遠遠地跑出來十數個人,手裡提刀帶劍,也有揹着弓的,大多人身上血跡斑斑很顯狼狽,甚而還有斷手斷足的,掙扎跌撞着一味向着這廂奔來。
這是些什麼人?
若再往這邊跑,很快便會與兩家書院的學生相遇。
提刀帶劍,有武力在身。
學生們雖會騎射,但並不表示懂得用武。
若對方是亡命之徒,相見之下必動殺招。
燕七解下系小衣的大紅汗巾子——人本命年呢,當然要系大紅。將汗巾子一端繫上箭尾,餘者長長地飄在後面,而後搭弓上箭,向着頭頂天空射出。
學生們仰頭射鳥,但願有人能看見這飄着大紅巾子的箭,紅色歷來是警告色,希望能引起警覺。
燕七再看向那夥人,已是越跑越近,愈發能看得清楚,一共二十八個,四個提刀,六個拎劍,兩個執棍,餘下的全都揹着弓,八十斤重弓,簍中百餘箭,箭翎帶血,再看這夥人的裝扮,平民粗衣,短褐快靴,面含殺意,匪氣十足。
縱是人不可貌相,這樣七零八落跌跌撞撞地跑過來,也絕不是兵,若不是兵,箭上帶血的就只能是匪。
燕七想起因江南水患趁機作妖成立了個什麼邪教而慫恿教徒跑到京都來挑釁天顏的無知悍匪,聽說人在南郊外,被武玥的大哥帶兵圍剿,如今這一夥,莫不是逃到西郊來的漏網之魚?
若果真如此,這廂的學生們就危險了。
燕七搭弓,這一箭卻不能輕易再發,如果她在這裡打草驚蛇,怕要立時激起匪徒殺機,而如果放任不管,匪徒再往前走,遲早也要發現其他學生。
燕七紋絲不動,在樹後靜靜盯着那夥匪徒越行越近。
“嗡”地一聲弓弦響,燕七循聲望過去,見密林深處高高興興地跑出個人來,鄭顯仁,肩上搭着五六十隻被射穿後捆成一串的鳥,奔向方纔那一箭落下的方向,而那箭距那夥正向這廂奔來的匪人,不過百米遠。
燕七沒有出聲,一出聲自己也就搭進去了,手裡的弓箭握得穩穩,將身形掩得更深。
鄭顯仁只顧着尋箭,即便聽見腳步聲向着這廂跑,大概也會以爲是別的學生,一時沒有提防,待撿了箭擡起頭來時,才發現一夥渾身是血的人已到了身前。
“什麼人——唔!”纔出了一聲,便有人一棍掃來,直接將鄭顯仁掃倒在地,緊接着旁邊一個使刀的,揮刀就要上來砍,燕七舉弓,瞄準那人拿刀的手。
“且慢!”一個絡腮鬍的大漢伸手擋住了揮刀的,“留他一命,可當人質!”
立時有兩人上來繳了鄭顯仁的弓箭和鳥,將他反剪雙臂用繩子捆住,鄭顯仁嚇懵了,剛從刀下逃得一命,此刻已是六神無主,只管慌亂地在這羣人臉上來回打量。
“你是何人?”絡腮鬍子兇悍十足地問他。
“我……我只是……只是來此狩獵的學生……”鄭顯仁臉色蒼白,目光望向自己來時的路,希望着能有人趕來相救。
這目光暴露了信息,絡腮鬍子立時令所有人戒備,並逼問鄭顯仁:“除了你還有誰在這附近?一共有多少人?都是做什麼的?”
“我、我們只、只是來狩獵的,都、都只是學生、學生而已……大、大概七、七八十人……”
鄭顯仁也是蠢到了家,兩句話把底全交了,這麼多的學生,匪徒聽了能不緊張?能不起殺心?
“六哥!對方人多,形勢於我們不利,趕緊把這小子做了,咱們換個方向走吧!”果然有人急切建議道。
“別——別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們——你們走吧——我——我肯定不會去報官——好不好?好不好?”鄭顯仁完全沒有官家之後的骨氣,登時就嚇哭了。
絡腮鬍子沉思了片刻,道:“對方人多,也未見得就是壞事,朝廷追兵遲早會追到此處,不若我們趁此機會多擄些人質,萬不得已時還可一命換一命同朝廷講條件——先將這小子敲暈,大家藏好身形悄悄掩過去,見到學生以俘虜爲主,若有頑抗或呼叫者,立時殺死!”
羣匪應是,便有人上來敲暈了鄭顯仁,將他扔在一株樹後,餘者也算訓練有素,持着各自武器略做分散,籍着樹木遮掩,慢慢地向着學生們所在的方向探過去。
一夥人漸漸接近了燕七所蔽身的樹下,燕七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夥人遮遮掩掩地走過去,很快消失在了樹林間,燕七側耳,隱約聽見幾聲悶呼,十有八.九是匪徒偷襲學生得手。
再看向鄭顯仁身旁,留着一個斷了腳的傷匪看守,那匪手中握着刀,即便鄭顯仁正昏迷着,這人也沒有絲毫的放鬆,刀尖始終抵在鄭顯仁的脖子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頗有驚弓之鳥的模樣。
另還有幾名匪徒就在附近,這廂如果有動靜,那幾名匪徒必然第一時間就能聽見並趕回,他們手上有箭,可近取可遠攻,不能輕易打草驚蛇。
燕七繼續耐心等待,正仔細注意周圍情形,忽覺眼前一花,樹下一道人影閃過,下一秒那斷腳的匪徒便一聲不響地倒在地上,再看原地,一人背向而立,手裡隨意地拎着從那匪徒手裡奪過的刀,刀尖輕挑,縛着鄭顯仁胳膊的繩子便斷了個利落。
這人並未就勢弄醒昏迷的鄭顯仁,只轉回頭來仰面淡淡望向燕七,臉上的疤痕在陰暗的樹影間愈發顯得冷酷猙獰,武長戈。
燕七纔剛鬆了手上的弓弦,眼前便又是一花,樹下已沒了武長戈的身影,身邊卻吹起一陣風,緊接着武長戈的聲音便低低地響在了耳邊:“對方多少人?”
“二十八,四個用刀,六個用劍,兩個用棍,餘下的全用弓箭。”燕七道。
武長戈微微頓了頓,低沉暗啞的聲音又鑽進耳孔:“交與你一項任務:配合我擊殺衆匪。此夥人乃亡命之徒,稍有疏漏,學生勢必性命難保。我一人恐難兼顧,你在樹上配合,要求一擊必殺,儘量莫驚動其他同夥,減少不必要之消耗。此夥匪徒若爲朝廷所捕,皆是誅族大罪,必死無疑,因而你只管出手,不必多慮。”
燕七垂着眼皮兒沒吱聲。
武長戈挑了挑脣角,低笑:“怯了?令尊九歲時手上可就有人命了。”
燕七轉臉看他:“您確定事後朝廷不會因這事抓我坐牢對吧?”
……原來只是在擔心這個……
武長戈看了眼近在毫釐的這張小胖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這麼的清澈,這麼的一塵不染,這麼的盛滿了孩子特有的單純無憂。
可是如果殺了人呢?沒有人天生就冷酷無情,沒有人初次扼殺生命後還能若無其事,可眼前這個小東西也許不是人,她是妖孽,妖孽殺人,會不會根本就是談笑間的事?呵呵,真是很想知道這答案呢,真是很想揭穿這清澈單純,真是很想,讓她由人變妖,徹底被釋放。
“放心,我爲你擔保。”武長戈攬了燕七的腰,在樹與樹的枝杈間飛掠,轉瞬落在一株視野極好的樹上,樹下大片可見範圍內,是那幫匪徒遮掩於其中仍在尋找學生蹤跡的身影。
“動手。”武長戈的聲音極輕極低地鑽入燕七的耳孔,隨即一陣風起,身形已是直撲距離最近的那名匪徒,一手握上後脖頸,只輕輕一捏,那匪徒連聲兒都未及發出便倒了下去,武長戈一把兜住匪徒的身體,輕輕放平在地,緊接着身形飛掠,轉瞬沒入了樹間。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神鬼不覺,哪怕是在此數十步之外的匪徒同夥,也未能發覺一絲一毫。
燕七搭箭上弓,靜靜地注視着場中匪徒們的舉動,卻見武長戈身形利落出手果決,須臾間已是接連放倒了三四名,接着伏身隱於草叢內,獵豹一般盯住下一個目標,伺機出手。
下一個目標距此數十步開外,那匪徒已然綁架了一名學生,那學生也算機靈,沒有大呼大叫,只是蒼白着臉聽憑匪徒擺佈,匪徒將他緊緊箍在身前,手裡的刀在他頸上劃出淺淺一道血痕,這個時候倘若有一丁點風吹草動,這驚弓之鳥般的匪徒說不定手一抖就會割斷這學生的頸動脈。
武長戈在耐心地等待着出手的最佳時機,燕七所立之處在歹徒的側方,然而那被綁架的學生將歹徒整個都擋在了後面,沒有任何機會可以對其做出攻擊。
正在此時,突聽得林間響起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有歹徒——殺人了——救——”
這匪徒一驚,下意識轉臉循着叫聲望過去,短短的一瞬,他什麼都還未看清,便覺得脖子一涼——不是外面,是裡面,脖子裡面一涼,一疼,這讓他感到萬分地驚訝。
燕七的箭從匪徒的右頸射入,箭尖由左頸鑽出,血箭狂飈中,匪徒懵懂地倒了下去。
然而附近的衆匪卻早被那一聲尖叫驚動,登時殺意猙獰雙目充血,聽得爲首那絡腮鬍子一聲大喝:“殺!一個不留!”一夥匪徒便掄開刀劍兇猛地向前衝去。
武長戈驟然凌空直落殺入匪陣,匪徒們是刀光劍影裡逃出來的,見勢卻也毫不含糊,立刻祭出各自武器招架起來,有的甚至先砍倒了附近的學生纔去迎戰武長戈,燕七看見了亂戰陣中的聶珍,早嚇得癱在地上動彈不得,一名匪徒掄着刀照頭砍下,燕七手中箭疾射而出,直接洞穿了那匪徒咽喉,緊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勢如流星,彈無虛發,箭箭中喉,匪徒羣中瞬間倒下了四五個,那絡腮鬍子一眼看見了樹上的燕七,伸手一指:“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