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方的宋青小已經感覺到蛇的數量逐漸在減少,耳旁少了蛇羣的干擾後,一股陰寒之風夾着潮溼之氣迎面吹來,她聽到了流淌的水聲。
祭壇之上的老人曾說,出了恐怖營後,便進入蛇窟,連接地下河。
此時若是沒聽錯的話,這水流聲應該便是地下河了。
她頓了頓,轉過了頭,身後的逃亡者們排成一條黑壓壓的長龍,正有條不紊的通過蛇窟。
視線的最末端,那些曾被她驅趕開來的蛇羣又蠕動着合攏,遠遠望去只看到一片綠瑩瑩的瘴霧中,似有無數雙眼睛正向這邊凝望着。
追兵的聲音已經聽不到了,宋青小又往前走了二、三十米,蛇越來越少,只能看到零星數條。
瘴霧已經淡薄,但颳着‘嗚嗚’的風,風裡卷着白塵,又形成新的霧色。
宋青小腳底下踩着的地面已經並非蛇窟內那種潮溼而又鬆軟的骨灰鋪成的地面,反倒像是踩在一層鬆脆之極的餅皮之上,每走一步,都發出輕微的‘咔咔’開裂的聲響。
她低頭看了一眼,地面似是沙灘,但表層像是被凍結了一層薄冰,稍感受到力量,便裂了開來,露出下方吸飽了水的沙地。
遠處一片漆黑,隱藏在白色的霧氣之中,但水流的聲響遠比之前更爲清晰。
身後的人離她還有一小段距離,宋青小放緩了腳步,耐心的等着後面的人跟上來。
越是靠近地下河,氣溫便陡降,吹來的風打着旋兒,發出哀切的聲響。
她撤去了‘者’字令,隨着秘術靈力印法一鬆,她手臂、脖子上的紋路慢慢散去。
宋青小將手一攤,那朝她迎面吹來的風便被她掌心擋住。
風從她臉頰兩側刮過,掌心裡卻留了一些細如沙子般的白色小點。
她以指尖一搓,那白色小點便逐漸融化,最終化爲潮溼的水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青小開始還以爲這些是風捲起的細沙,此時一看,卻又像是霜雪。
這裡應該是很冷了,後面趕到的逃亡者們相互依偎着,身體不住發抖。
“好冷……”不多時,走在中間的一號也趕到了,沙灘上已經站了烏壓壓的一大堆人,宋青小獨自站立在一側,逃亡者們似是對她有些敬畏,並不敢靠她太近,使她在一羣人中顯得份外引人矚目。
她已經恢復了先前的模樣,神色有些冷淡,一號忙不迭的往她躥了過去:
“我們通過蛇窟了?”
他語氣裡帶着幾分興奮之色,這原本是一道生死關,但因爲前面有人開路的緣故,竟輕而易舉的就過了。
“嗯。”宋青小點了點頭,隊伍還有一小截未完全出蛇窟,緩緩往前移動。
逃亡者的人數未見明顯的減少,顯然在通過蛇窟時,就算是有意外也並不多。
“你……”一號做夢都沒想到能以這樣的方式通過蛇窟,此時既感刺激,又覺得興奮。原本想問她怎麼能令羣蛇畏懼,但那話纔剛起了個頭,對上她冷清的眼神時,又及時醒悟。
她能辦到這一點,想必也是她自己的秘術,這種東西過問太多,容易變成打探她底細,可能引起她猜疑,那便不美了。
一號將原本要說的話嚥了下去,轉而變成:
“這裡好冷。”
宋青小看得出來他未說出口的話恐怕應該不是這個,但她原本也不準備回答一號任何疑問,因此便假裝沒聽出他意圖:
“要進入地下河了。”
這裡的溫度都極低,河水應該更是冰寒刺骨。
不過宋青小卻因當時融合蛟龍血液的緣故,意外靈力獲得冰霜屬性,故而對寒冷的抵抗力遠比一般試煉者更強得多。
一號雙臂環胸,瑟瑟發抖之時,這些夾着冰雪的風颳在她身上,她卻並沒有什麼感覺。
人羣緩緩出現在沙灘上,走在最後的五號也趕到了。
他緊繃的臉在看到兩人之時,稍緩和了些,往宋青小的方向疾走而來:
“後頭像是有人快趕到了。”
他走在最後,應該是聽到了響動。
一號神情一凜,下意識的往幾人來時的方向看去,卻只看到瘴霧之中,一雙雙令人不寒而慄的蛇眸,除此之外竟再也看不到來時的坑沿了。
他縮了下脖子,眼中露出慶幸之色。
這些蛇羣冷血兇悍,當時差點兒成爲攔住他們的關卡,此時也有可能將亡靈一族也絆住。
“幸虧我們跑得快。”
他先前在渡過蛇窟之時,看得清楚,蛇窟之中有些屍骨除了人類之外,也有奇形怪狀的骸骨,有些將近兩、三米長,有些則只有不足一米,應該都是屬於亡靈一族。
“這些追兵就算要追殺我們,也要先過蛇窟。”
宋青小也往蛇窟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吟了片刻:
“是不是追兵,還不好說。”
她這話引起了一號及五號的矚目,兩人眼中露出詫異之色,正要再問時,宋青小已經一揮手:
“先過河再說。”
兩人忍下心中的疑惑,點了點頭。
有了宋青小的話,逃亡者開始往地下河的方向前進。
但正如宋青小之前猜測一般,越是靠近地下河,那溫度便越冷,地面的沙灘被凍成一整塊,繼而再被人踩破,留下無數凌亂的腳印。
幾人如才進入血色隧道中時一樣,夾在逃亡者隊伍的前側,一號不由自主的拉了拉衣裳儘量將露在外的皮膚擋住,但就算如此,仍冷得發抖。
相反之下,逃亡者卻像是感覺不到寒意一般,已經踩進了水中。
這模樣,像是要強行淌水而過!
可此時衆人已經沒有了退路,唯有硬着頭皮走。
幾人踏入水裡,那地下河的水淹過腳背,水流從鞋口慢慢灌入,一號先是覺得一僵,繼而那股刺骨的寒意透過雙腳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那雙腳浸泡在水中,片刻功夫便凍得他刺痛。
“嘶。”他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寒氣,歪頭見五號也是皺着眉頭,顯然也是強忍着這溫度,倒是宋青小神色如常,像是並沒有察覺這水冰冷入骨。
幾人涉水前行,那水流逐漸沒過衆人腳踝、小腿,接着到大腿處。
水光盪漾之中,一行人無聲的划着水往前走。
冰冷的水流衝擊着衆人的身體,從水流的方向大約可以判斷,衆人是逆流而上,並非單純過河。
沒走幾十米,一號便感覺下半身僵痛異常,雙腿似是要失去知覺一般。
試煉者強橫的肉體都如此,更別提普通的逃亡者了,隊伍行進的速度一下慢了下來,每個人的腳步都顯得異常的沉重。
“這條路有多長?”
一號按捺不住,發出疑問,事實上這條路有多長,此時沒有人能回答他。
但他不說點兒什麼打破沉默,便覺得難以咬牙堅持。
‘嘩嘩’的踩水聲中,有逃亡者在寒意冰冷之下,身體像是不聽使喚,‘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很快被後來者踩了上去。
“不知道。”
五號甕聲甕氣的應了一句,說話時還強忍着牙齒撞擊時發出的顫響。
一號又往前走了兩步,腳下似是被什麼東西套住,大驚失色間他忙不迭擡起腿。
可他身體凍得不大聽使喚,這一個動作也差點兒令他沒能站穩,險些一頭栽倒在水中。
幸虧關鍵時刻宋青小伸手揪了他衣裳一把,將他穩住。
他來不及道謝,顫巍巍擡腿一看,波光粼粼之中,他腳掌上套着一個不知道什麼生物的骨頭。
只是虛驚一場,一號將骨頭甩脫,看那骨頭重新落入水底,又覺得自己先前大驚小怪有些丟人,便想岔開注意力,開口說道:
“三號,你剛剛說,‘是不是追兵,還不好說’是什麼意思?”
他這話一說出口,倒確實是將五號注意力吸引住了,這也並非什麼重要秘密,宋青小便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懷疑,可能是另一批逃亡者也趕到這裡了。”
她分析着:
“我們在未進蛇窟時,便聽到了恐怖營方向傳來的響動。”
當時聽到獸人的怒吼,便以爲是亡靈一族發現他們失蹤,追殺了過來。
可這騷動並沒有在短時間內平息,反倒鬧得更大,而且一時半會兒並沒有聽到追兵的腳步。
她便隱隱有種懷疑是不是又有人在恐怖營中鬧了事,就如一號當時鬧出動靜,爲她與五號爭取機會似的。
直至後來聽到後方凌亂的逃亡聲,便又增添了她的懷疑。
她這樣一說,五號也覺得不對頭:
“我也覺得有些不大對,如果是追兵,必定伴隨狗叫、獸吼。”
這裡是亡靈一族的地盤,這些人帶着雙頭巨犬追,動靜不會小的。
一號本來只是隨口一提,想要轉移自己的尷尬狼狽,卻倒沒想到會聽了這麼一個說法。
他跟着宋青小最先跳下蛇窟,後方的動靜不如五號聽得清楚,但此時五號都這麼一說,便證明宋青小的推斷恐怕是十有八九。
“但沒道理啊!”有了正事思考正好分散了冰冷的河水對他的影響,“恐怖營中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
不知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其他的原因,他的聲音微微哆嗦,伴隨着長長的隊伍整齊劃一的淌水聲,有種莫名的驚悚、不安感縈繞在衆人心頭:
“當時就連我們,要逃出來都並不容易。”
亡靈一族的把守,雙頭犬的巡邏,都織成一張密密實實的網,把衆人捕捉進去。
若非當時一號的異能特殊,恰好將雙頭犬擊怒,引起騷動,吸引了獸人及那兩個巨人注意力,宋青小與五號要想在那樣的情況下把籠中的人救出來,不可能會這樣輕鬆的。
關在恐怖營內的人類都是被捕捉的獵物,早就被磨去了膽氣,只能任由亡靈一族宰割而已。
要是當時宋青小聽到的動靜並非亡靈一族發現了這些人失蹤,而是如她所說,是有人鬧事逃離,那恐怕非普通人能辦到的。
一號與五號相互交換了個眼神,思來想去,覺得要辦到這種事,非得實力不凡的試煉者。
“可是,”一號有些艱難的開口,“我們這一輪試煉,只有七個人。”
二號、四號已死,六號、七號與三人早就分道揚鑣,他們三人已經領了一批人逃離,那麼恐怖營內如果有試煉者,又是誰?
五號緊皺着眉,提出疑問:
“會不會是六號、七號兩人?”
迴應他的,是宋青小提步往前走時‘嘩嘩’的水花聲。
任務進展到現在,越想越令人感覺邪門。
若身後出現的試煉者確實是六號、七號,那他們兩人在拒絕了逃亡者,沒有人領路的情況下,又是怎麼回到恐怖營的?
而這兩人要是沒人帶路也能返回營中,這是不是就證明宋青小之前關於試煉者可能分爲兩面對立陣營的推論是錯的呢?
興許並非只有依靠逃亡者才能返回營中,也可能六號、七號並沒有成爲所謂的阻撓他們逃離的障礙。
一號心中亂成一團,見宋青小不出聲,便主動應道:
“有可能。”
他說完這話,又沉默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道:
“若真是六號、七號回到了恐怖營,證明這倆癟孫隱藏了實力。”他伸出凍得發僵的雙手放到嘴側,呵了一口氣,搓了兩下之後看了一眼宋青小:
“我們怎麼搞?倒回去殺個回馬槍,把這兩人陰死?”
血色隧道之外,六號被他陰過,兩人是結了仇怨,不死不休的。
亡靈祭壇之時,這兩人表現出力有不逮的樣子,沒想到這會兒還有在營地大鬧的本事。
一號心中有些擔憂六號秋後算帳,有心想趁着此時六號、七號落難,把這兩人陰死。
“不急。”宋青小搖了搖頭,“若真是六號、七號,蛇窟並不好過,留他們擋一下追兵。”
她張嘴說話時吐出寒氣:
“就是僥倖能活,後面再動手也不遲。”
五號也點了點頭,拇指與食指一搓:
“目前的積分,三個人分正好是吉利的數字,再多兩人,便沒多少油水了。”
一號不懷好意,‘嘿嘿’一笑,附和道:
“是的,是的。”
三人相互一望,露出心照不宣之色。
打定主意之後,也不再說話,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