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隱藏的事
下午的時候,蘇涼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就驅車回了一趟蘇宅。
她走進客廳,碰巧與簡嘉撞了個正着,她向來都是不喜歡這個後母,瞥了一眼便直接走上了二樓。
推開主臥的門,蘇天釗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昏睡着,今個兒他的精神似乎不錯,此時正倚在牀頭,腿上放着厚厚的相冊。
她輕敲了一下門,“爸。”
蘇天釗望了過去,見她來了眉宇微彎地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面前來儼。
蘇涼走到牀邊,直接就在牀沿坐了下來。
以前兩父女是甚少有和平相處的時光,反倒是蘇天釗病後,才難得平靜了下來稔。
病了一輪,蘇天釗顯然瘦了許多,眼眶微微有些深陷,但望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慈祥。
“我在看你小時的照片。”
聞言,她順勢瞟過去,他腿上的相冊全都是她的照片,從小時到大,完完全全地記錄了她的成長過程。
她的眼底慢慢凝聚起疑惑,她不懂,爲什麼他看的,是她的照片而非蘇穆弈和蘇鸞的照片。
蘇天釗眼角帶笑,緩慢地翻着相冊。
“不知不覺間你都長這麼大了,感覺你在襁褓裡的時候彷彿還在昨天,一眨眼的工夫,時光驟逝啊,連抓都抓不住……”
他帶着皺紋的手撫着相冊裡的照片,她看着那張照片裡自己年僅一歲的模樣,鼻子不自覺地有些發酸。
那時候自己小,還不懂得什麼事,總愛粘着蘇天釗,有時候甚至還纏着他要他講故事哄自己睡覺。如今想起來,舊時的蘇天釗可以說是對她有求必應,可謂是將她寵上了天。
她知道,父母都是愛着自己的兒女的,蘇天釗也一樣。只是,當她漸漸懂事,知道了簡嘉意味着什麼,知道了蘇穆弈僅僅比她大三個月,之後,很多事情都不再相同。
她不再粘着他,不再對他撒嬌,她開始漠視,開始學會憎恨。
對於這個父親,蘇涼的情感是複雜的,她恨他在她母親屍骨未寒就娶了簡嘉,但到底……還是喜愛着他。
或許,就是因爲有愛才會有恨吧?
蘇涼收斂眼底泄露的情緒,拿過了他放在腿上的相冊。
“爸,我人都在這了,你不是應該看我真人才對麼?”
蘇天釗一愣,隨後呵呵地笑了起來。
“涼涼說得對啊,瞧我,還傻不隆冬地看着照片做什麼?果真是年歲大了,現在是越來越愛懷念以前的事。”
說着,他嘆了一口氣。
“我這一倒下,都快兩個月了,這段期間真是辛苦你了。工作上的事還順利嗎?在公司裡有沒有人欺負你?誰若是欺負了你,你告訴爸爸,爸爸給你出氣去。”
她忍不住笑出聲,喉嚨有些乾澀。
“我可是你的女兒,別人怎麼敢欺負我?爸,你放心吧,我在公司一切順利。現在我剛接了件價值一億的大案子,等過段時間你就能看見我的成績了。”
他笑,看着她的眸子裡充滿溫柔。
“爸爸知道我家涼涼最了不起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這樣的話,我以後如果走了,也……”
“爸,你在說什麼呢?”
她的聲音帶着幾分嚴肅,就連小臉也皺在了一塊。
“你現在不過是病倒了而已,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他拉過她的手,輕微地拍了拍。
“爸爸的身體爸爸自個兒清楚,以前又怎麼會病這麼久?如今年紀大了,活了大半輩子,也該是時候了……只是,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倘若我走了,你怎麼辦?爸爸總覺得,看不見你幸福,爸爸就怎麼都安心不了……”
她的眼眶不自覺泛紅,努力擠出一笑。
“爸,我們能不說這些麼?”
“好好好,爸爸不說了。”
他笑了笑,擡起頭看着她。
“只是涼涼,爸爸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不管以後怎麼樣,不管你簡姨對我做了些什麼,你都不要去責怪他們。我蘇天釗這輩子欠了你媽媽,同樣也虧欠着她。爸爸不僅是指你媽媽走前的事,即使是娶了你簡姨進門,這麼多年來,我也無力去償還什麼……我明白,她該是知道了些什麼,只是寧願裝傻……”
說到半途,他的語氣難免哽咽。
“涼涼,人在這個世界上真的不能做錯事情,就連一件都不能,因爲無論做了什麼,老天爺都在看着。或許是倒下的原因吧?我想了很多,真的很多很多……我想去償還,可造成如今的地步,我才知道有些事是我怎麼都償還不了的,還不了……”
他似乎有些激動,蘇涼雖然不明白他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面帶着急地去阻止。
“爸,別再說了,我扶你躺下,你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我們以後再談,好麼?”
他抓住了她的手,力度有些大,甚至還帶着抖意。
“我怕來不及,涼涼……”
“怎麼會來不及?爸,你就別再說這種話了。”
她努力地扯起一笑,儘量不讓他看見她內心的恐慌。
“你還有大把的時間,你還得帶你的小外孫,還要看着你的小外孫長大……爸,你再說這種話,我可要生氣了。”
“好,我不說了,真不說了。”
他被她攙扶着平躺下來,隨後闔上了疲憊的雙眸,沒一會兒,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天釗的身體是一天比一天差了,或許,他也是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今天才會跟她說了這麼一大堆話。
蘇涼捂住嘴,不讓嗚咽聲發出。這種時候,她只能強迫自己堅強,蘇天釗已經倒下了,她不能跟着一塊倒下。而且,她也不相信蘇天釗這一病就再也起不來了,她知道這是因爲蘇天釗病太久了,所以纔會讓他有了錯誤的幻覺。
是的,只是幻覺。
她抹掉眼角滲出的眼淚,餘光不經意地一掃,發現牀頭櫃上有些凌亂。她將手裡的相冊收好,轉身收拾起牀頭櫃。
當她一件件拿起來,這才發現壓在最下面的,是一張她母親生前的照片。
照片里歐陽晗黛語笑嫣然,風吹起了她的裙襬,她專注地望着鏡頭,那雙美眸裡凝聚着滿滿的愛意。
她不知道蘇天釗爲什麼要看她母親的照片,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帶着怎樣的心情去看。她扭過頭,看着牀上睡得正沉的蘇天釗,終於忍不住衝出了房間。
蘇涼直接就出了大門,打開駕駛座坐了進去,隨後,趴在方向盤上大哭起來。
她並不知道,這將會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蘇天釗。
哭過一輪,蘇涼將車子啓動,開始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蕩。
她不知道自己開了多久,天邊漸漸被一陣昏黃籠罩,直至那抹最後的光暉落於地平線,放在一旁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沒有去接,甚至是連看都沒看,任由手機一個勁地響着。而打來的人似乎是死活都要她接起一樣,一時之間,鈴聲在車廂內響個沒完沒了。
其實,就算是不去看,她也知道這個時候會是誰打來的。只是,接二連三的事情讓她腦子亂成了糨糊,先是照片的事,後又是蘇天釗類似遺言一般的話語。她害怕,害怕這個時候面對裴聿,她會壓抑不住自己,把心裡一直想要問出口的話全盤托出。
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攥緊,旁邊,響了許久的手機終於經不住這樣的折騰,一陣短促的聲音後,就因爲沒電而自動關機了。
剎時,整個車廂安靜了下來。
然,這種難得的靜謐卻讓她有些不習慣。她踩下剎車,晃神了幾分鐘,這才留意到在不知不覺間,自己竟然開到酒吧街。
她闔上眼,吐出了一口濁氣,好半晌以後,她睜開眼,正準備離開這個地方時,卻意外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歐陽曜正與深越的幾個高層齊步走進了一間酒吧,由於周遭光線不是很亮,歐陽曜並沒有發現她。
蘇涼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在這個地方遇見歐陽曜,卻隱約見到,那個她在深越見過幾次的高層突然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一件類似文件的東西遞給了歐陽曜。
她距離得有些遠,並沒看清那究竟是什麼,但是,她卻看見了,歐陽曜臉上還未消散的戾氣。
她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歐陽曜在那些人的擁護下進了酒吧,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她的視線內。然而,她卻怎麼都收不回目光。
一個可怕的想法浮上心頭,她慌忙打住,身子卻禁不住顫抖起來。
深越出了事情,大哥歐陽曦正在公司忙碌着,這種時候,二哥歐陽曜不是應該也在公司裡的嗎?爲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他們方纔手裡的東西又是什麼?
她不敢想下去,深怕那是她不能接受的結果。她在心裡暗暗告訴自己,自從舅舅退下來後,深越就一直由大哥跟二哥經營,二哥不可能背叛深越,這絕對不可能。
誰都有可能,惟獨二哥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