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蕭騁懷如約到了春色滿園。
甫一進來,就聞到一股嗆人的脂粉味,蕭騁懷不着痕跡皺了皺眉頭,有溫香軟玉突然靠過來,嬌滴滴喊了聲:“顧公子,你可好久都沒來看奴家了。”
不喜女子碰自己的蕭騁懷,一把攥住對方的胳膊欲將她甩開時,手卻突然不受控制了。
???
非但沒將人甩開,反倒還將那女子攬入懷中,耳鬢廝磨道:“跟本公子說說,哪兒想我了?”
“顧公子,你真壞。”
那女子一臉嬌羞,用指尖嗔怒戳了一下蕭騁懷的胸膛,卻被蕭騁懷一把甩開。
顧楷林人都死了,這具身體看到姑娘竟然會走不動道,還要不受控制上去調戲兩把!?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蕭騁懷臉色很難看。
顧楷林是各大秦樓楚館的常客,跟姑娘嬉笑打鬧,從來沒紅過臉。見他現在臉突然沉下來,那花娘嚇了一跳,正想說幾句話哄哄他時,樓上突然傳來起鬨聲,夾雜着一個女人似嗔似怒的聲音。
很快,一個穿着紅綃紗裙的花娘赤腳翻身坐在欄杆上,扭頭看了一眼身後起鬨的紈絝子弟,眼波流轉間,媚態十足:“各位爺,可別忘了我們之間的賭約。”
“記着呢!”
“你跳不跳?要再不跳,我們可就回去喝酒了啊!”
樓下的人見了這一幕,也紛紛跟着起鬨讓跳。
那女子橫坐在欄杆上,看了一眼樓下烏泱泱看熱鬧的人,一咬牙,像只張開翅膀的大鳥,從二樓的欄杆上一躍而下。
這女子是春色滿園的花娘,爲了今晚能成爲花魁,跟一幫不懷好意的紈絝子弟打賭,她要是敢從二樓跳下去,點魁時,那幫紈絝子弟幫她競價。
鬧哄哄的花樓一瞬間全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惋惜這美人會血濺三尺,唯獨沒想到有人會英雄救美。
當那花娘被人接住時,所有人齊齊啊了一聲。
再定睛一看,這救美人的英雄,竟然是顧楷林那個慫包蛋!?
一時驚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蕭騁懷原本對花娘跳下來的舉動完全無動於衷,可當花娘跳下去那一瞬間時,他這具身體又不受控制,跌跌撞撞就奔過去了。
雖說蕭騁懷生前是習武之人,可架不住顧楷林這具身體孱弱,雙手接住那花娘時,巨大的衝力讓他膝頭一軟,整個人單膝跪了下去,手臂上傳來鑽心的疼意。
沒有金剛鑽,還非要攬着瓷器活,活該死這麼早!
蕭騁懷臉黑的跟鍋底一樣,一把將那花娘推開。
劫後餘生的花娘怔愣片刻,一把抽下鬢邊的堆紗牡丹絹花,將它插在蕭騁懷的衣襟上,眸色勾人:“公子可莫要讓奴家失望啊!”
話落,便婀娜多姿上了樓。
此時二樓的西南角,有一堆人在看熱鬧。其中有一個倚在柱子上,拿着摺扇的公子哥嘖了一聲:“沒想到,最後居然是顧楷林這個病秧子英雄救美了!”
拿着摺扇這位脣紅齒白的公子哥,不是別人,正是偷溜出來給朋友賀生辰的孟金窈。
有人嘲諷:“看來,顧御史這一頓板子沒讓他長記性啊!”
有人附和:“豈止是顧楷林沒長記性,他們那一幫人不都沒長記性,這才幾天,竟然又結伴來春色滿園了,看到他們真晦氣。”
陸宥鳴笑着接話:“傅兄不必動怒,他們今晚不會來招惹我們。”
“他們要是敢招惹我們,我們就去顧御史家告狀,讓他們再挨一頓板子。”
一行人說說笑笑又轉身回雅間,孟金窈扇子一橫,攔住陸宥鳴:“話裡有話!”
“就知道瞞不住你。”陸宥鳴啞然失笑,“剛纔聽人說,今晚那些人是衝顧楷林來的。”
孟金窈挑眉:“合着他們是來秋後算賬的!?”
如果不是顧御史把這件事捅到御前,那幫人也不會挨板子,他們動不了顧御史,拿顧楷林撒撒氣倒是可以的。
剛想到這兒,孟金窈就聽到鄭文煜他們那幫人,站在二樓衝樓下喊道:“顧兄,快點啊!酒菜美人都備齊全,就差你了!”
樓下的顧楷林還蹲在原地,因爲他是背對西南角,孟金窈他們看不到他在幹什麼。
有人喊:“孟兄,陸兄,你們倆磨蹭什麼呢?趕緊進來喝酒。”
孟金窈這才收回目光,跟着陸宥鳴進了屋內。
等到手臂的酥麻徹底退下去,蕭騁懷才站起來。
想到這具身體的好色程度,再掃一眼二樓那幾張油膩的臉,不想等會兒被迫身體力行的蕭騁懷,一把扯下堆紗牡丹絹花,果斷往外走。
樓上幾個紈絝子弟慌了。
“哎,顧兄,你去哪兒?”
“顧兄,今晚的花娘可全都是掐尖兒的美人,你就這麼走了,不覺得可惜嗎?”
樓裡鬧哄哄的,但這些話全一字不差落進蕭騁懷的耳朵裡,然後,‘蕭騁懷’的腳又邁不動了。
???
蕭騁懷瞬間爲之氣結。
今晚的局就是給顧楷林組的,他走了,他們這出大戲還怎麼唱?
鄭文煜給同伴使了個眼神,立馬有人下去拉顧楷林。
“我們酒菜都備齊全了,顧兄你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再說了,剛纔牡丹姑娘把絹花都給你了,你要不給她砸銀子,把她推上去,等會兒你讓她拿什麼謝客人?”
今夜春色滿園在辦競魁,十二位花娘鬢邊各戴一朵堆紗絹花。在競魁過程中,誰給她們砸的銀子最多,她們就會把這朵絹花送給那位客人,而那位客人今夜便能得到那位花娘的侍奉。
如果是過去的顧楷林,一聽這話,絕對會二話不說扭頭上去了。
而事實,這具身體也這麼做了。
但蕭騁懷不是傻子,剛纔那花娘跳下來之前,他明明聽到,催促的就是鄭文煜這一幫人,顯然,這幫人今晚想讓顧楷林當冤大頭,拍下這個花娘。
被迫上來的蕭騁懷甫一落座,懷裡就被強行塞了兩個花娘。
蕭騁懷身體猛的緊繃起來,臉上有殺氣浮現。
大家都在摟着花娘嬉鬧,沒人注意到,鄭文煜端着杯子過來勸酒,剛走近,蕭騁懷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唾沫星子全飛到他的臉上。
“用的什麼劣質脂粉,嗆死本公子了,走開。”被嗆的連連打噴嚏的蕭騁懷,下意識將坐在自己腿上的兩個花娘甩開。
真成功甩開時,臉上的表情還有一瞬的怔愣——竟然甩開了!?
被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的鄭文煜臉色很不好:“顧兄……”
“不巧,我染了風寒,一聞到嗆人的味道,就會打噴嚏……”
見蕭騁懷又要打噴嚏了,臉色陰鬱的鄭文煜,避如蛇蠍朝後退了幾步。
有人在旁邊打圓場:“行了,既然顧兄染了風寒,聞不得脂粉味,你們兩個去把臉上的脂粉洗乾淨了再來伺候!”
蕭騁懷單指蹭了一下鼻尖,眼裡滑過一抹暗色。
不過剛纔能推開花娘,倒在蕭騁懷意料之外。
“顧兄,”有人把剛纔蕭騁懷扔掉的那朵堆紗牡丹絹花遞過來,“這可是牡丹姑娘送給你的,你可得收好,待會兒還得靠它進門呢!”
其餘人心照不宣露出一個默契的笑。
嗬,一幫溫柔鄉里泡出來的軟骨頭,居然還想着設計他?
不自量力。
蕭騁懷掃了那絹花一眼,接過來放在掌心把玩,斜倚在那裡,漫不經心說道:“各位最近可有人夢見過蕭將軍?”
“蕭騁懷!?”
“那個黑麪閻王見沒見過幾次,怎麼會夢見他?”
“是啊!是啊!夢見他難道是嫌自己命長嗎?”
……
聽到別人私下稱自己黑麪閻王的蕭騁懷噎了一下,擡頭掃了衆人一眼,慢吞吞說道:“可我最近經常夢見他。”
有人好奇:“夢見他什麼了!?”
有人不懷好意:“嘿嘿嘿,看不出來,顧兄你口味挺重啊!”
蕭騁懷額頭的青筋迸了一下,扭頭眼神兇狠看了一下說話那人。
微醺的閆榷被這眼神掃了一眼,突然覺得後背涼颼颼的,可等他再細看時,‘顧楷林’又恢復成原來的慫包樣,眉眼低垂道:“我沒見過蕭騁懷。”
“我們上次集校……”說話的人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
那次朝臣公子集校訓練,顧楷林因爲身體的緣故,沒能參加。
等衆人都想到這件事之後,蕭騁懷才道:“還有一件事,我好像忘了跟各位兄臺說,挖匕首那晚從山上下來時,我一直覺得好像有東西在跟着我……”
“東西!?”
蕭騁懷:“嗯,感覺……不像是人。”
話剛落地,桌上幾個人齊齊沉默下來。
有花娘不知其中原委,見氣氛凝滯下來,貿然接話,道:“不是人,難道是鬼不成?”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紈絝子弟臉上都閃過一絲恐懼,齊齊下意識看向鄭文煜。
鄭文煜也被蕭騁懷說的心裡發毛,但面上卻強裝鎮定:“都過去那麼久的事情,提他做什麼?喝酒喝酒。”
衆人剛將酒盅端起來,要喝時,又聽蕭騁懷幽幽道:“蕭將軍在夢裡問我,是誰讓我替他招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