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零落, 顧家書房內,燭火高燃。
屋內靜悄悄的,嘩啦的翻書聲中, 突然多了打鼾聲。
淹沒在書堆裡的蕭騁懷, 煩躁擡頭, 就看到坐在對面監督他的顧耿已經睡着了。
蕭騁懷愣了下, 憤狠的想將手中的書摔到案几上, 可又怕吵醒顧耿又得挨戒尺,只好憋屈的將書輕輕放下。
活動筋骨時,掌心不小心碰到了桌角, 疼的蕭騁懷猛的將手抽回來。
放到燈下一看,掌心紅腫一片, 都是被顧耿這個死老頭打的。
三天前, 蕭騁懷聽到閆寶齋以他自盡結案, 想去找閆寶齋問個清楚。
卻沒想到剛出茶樓,就跟出來找酒友解饞的顧耿撞了個正着。
春闈在即, 顧耿見蕭騁懷出來鬼混,氣的吹鬍子瞪眼,連酒都不喝了,提着戒尺不由分說把他打回顧家。
之後蕭騁懷就被關在書房,顧耿除了上朝之外, 其餘時間都在這裡監督他背書做文章。
背不出來, 打!
背錯了, 打!
字寫的不好, 還是打!
他蕭騁懷堂堂威震三軍的將軍, 何時被人這麼打過,自然不服想反抗。
可偏生這具身體, 不但看到姑娘會不受控,看到顧耿時也會不受控。
每次被打時,完全不躲,只會求饒。
被抽成陀螺的蕭騁懷,憋屈的簡直想殺人。
書桌上的燭火突然晃了一下,蕭騁懷警敏回頭。
就看到紅衣女鬼從外面飄進來,用袖子扇風,道:“累死老孃了,你這院子也忒難找了!”
“你來做什麼?”
蕭騁懷不喜歡女鬼身上那股脂粉味,厭惡的朝後躲了躲。
“孟姐姐讓我來傳話,她在街口等你。”
女鬼話音剛落,吧嗒一聲,顧耿的戒尺掉到了地上。
顧耿唔了一聲,眼看就要醒了。
蕭騁懷眼皮一跳,急忙衝女鬼道:“別讓他醒來。”
女鬼手一揮,一隻紅蝶從顧耿眉間融進去,原本要醒的顧耿,頭一歪又睡了過去。
“咦,蕭將軍,你不會害怕這個老頭吧?”
“你覺得他能打過我?”
蕭騁懷冷冷掃了女鬼一眼,將自己紅腫的掌心藏起來,倨傲的揚着下巴走了。
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女鬼快速飄過去跟上蕭騁懷。
他們兩個到街口的餛飩攤時,遠遠就看到孟金窈正被一衆惡鬼圍的嚴嚴實實的。
嘖,這女人,還真是人鬼通吃啊!
“英雄救美的機會就留給你了啊!”
女鬼朝蕭騁懷拋了個媚眼,迅速飄走了。
孟金窈知道自己格外招鬼青睞,出來時,特地穿了那身驅鬼服。
可是她孃的,好像不太管用啊!
儘管閉着眼,可孟金窈還是感覺到自己身邊鬼氣縈繞,有很多雙貪婪的眼睛盯着她,好像她一睜開眼,他們就會伺機將她撕碎。
殺千刀的蕭騁懷,怎麼還不……
來字剛蹦出來時,孟金窈猛的察覺到剛纔如狼似虎的那些眼睛,一瞬間全沒了。
她心中微滯了下,確定感受不到任何鬼氣之後,這才慢慢睜開眼睛,就看到蕭騁懷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她對面。
同蕭騁懷見過這麼多面,他每次穿的都是暗色衣裳。今夜卻突然換了一件月牙色錦袍。眼臉下垂,薄脣微抿,抄手坐在那裡,頭頂燈籠的橘黃色光暈落下來,襯的他不像殺伐果斷的將軍,反倒像個提筆作詩繪畫的書生。
蕭騁懷眼皮一掀,哂笑道:“這個時候了,你不着急跑路,找我做什麼?”
吧唧,面前的書生被蕭騁懷親手殺死了。
“找你做什麼?!蕭將軍這話問得真好!”
孟金窈啪的一聲將手中的竹拍在桌上,眯着眼睛,咬牙切齒道:“難不成蕭將軍覺得換了個殼子,以前那些事就一筆勾銷了?”
“以前?!”
“蕭將軍忘了我是怎麼背上剋夫罵名的?”
哦,是因爲他在成親前一晚掛了。
蕭騁懷長睫斂了一下,面無表情道:“糾正一下,不是背上,很有可能是你剋死我的。”
“放你孃的屁……”
孟金窈沒忍住爆了句粗口。
餛飩攤上還有幾個客人,見她一個戴面紗的姑娘說髒話,紛紛扭頭看了過來。
孟金窈瞬間沒了胃口,起身一把拽住蕭騁懷的胳膊,將他拖走。
蕭騁懷想將胳膊抽回來,但身體又不受控制了。
幸好,孟金窈離開餛飩攤,沒走幾步就把蕭騁懷甩開了,眼神嘲諷看着他:“嗬,你自己怎麼死的,自己心裡就沒點逼數嗎?”
“沒有。”
蕭騁懷這話沒做假,他確實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孟金窈被噎了下,不耐煩道:“那就按刑部說的,你是自盡……”
“我有權有勢,一無病痛,二無災禍,爲什麼要自盡?”
蕭騁懷冷聲截了孟金窈的話。
孟金窈額頭青筋突突的跳,她伸手摁了摁,深吸一口氣。
“行,你的死因咱們暫且不論,說說山賊,山賊難道不是你附身之後掛掉的?”
“我只能附身在臨死之人身上。”
言下之意,就算沒有他,山賊一樣會死。
孟金窈見蕭騁懷甩鍋甩的順溜,杏眸撐圓,惱羞成怒,一把將蕭騁懷推到牆上。
曾經驍勇善戰的將軍,現在連個女人都能把他推倒,蕭騁懷臉色陰沉的都能滴出水來。
正欲發火時,就看到孟金窈欺身上前,明明比他低了半個頭,整個人卻像一隻炸毛的貓,蔥白的指尖攥着他的衣領,聲音都在抖:“所以你不打算負責了是吧?”
蕭騁懷自然知道孟金窈所謂的負責是什麼。
那天看她那麼志得意滿的走了,他還以爲她有應對的法子,原來是外強中乾啊!
這件事因他而起,蕭騁懷於情於理都該幫忙。
可看到孟金窈炸毛的樣子,不知怎麼的,到嘴邊的話猛的就拐了個彎兒,蕭騁懷突然就想逗逗她,故意蹙眉道:“負什麼責?”
孟金窈踉蹌一下,不可置信仰頭看着蕭騁懷。
這個殺千刀的真不幫她?!
行,既然硬的不吃,那就來軟的!
孟金窈鬆開蕭騁懷的衣領,蹲到地上,撇嘴就開始哭。
“我怎麼這麼倒黴啊!短命相公成親前一晚嗝屁了,被山賊擄去當壓寨夫人,山賊這個短命的也死了,想我雙九年華,竟然就這麼背上剋夫的罵名,現在還要被迫嫁給那個土都埋到脖子根的病秧子……”
孟金窈開始是假哭,可哭着哭着,心裡的委屈就上來了,到最後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真哭了。
蕭騁懷原本是無動於衷的,見孟金窈真哭起來,手腳瞬間變的僵硬起來,兇巴巴道:“別哭了,我幫你。”
“怎麼幫?”
蕭騁懷狠狠瞪了孟金窈一眼:“你來找我不就是想讓顧耿那老頭出面嗎? ”
永寧王是外姓王,他雖早逝,但他的胞弟還在朝中任職,若被顧耿這老頭參一本,爲了他的仕途,他定然會讓這件事就此作罷。
“就算顧御史出面了,可這次是永寧王府,下次要再來個別的王府,我還要不要活了?”
“這事了了,你趕緊成親不就解決了?”
“你以爲我不想成親嗎?現在全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剋夫,誰嫌命長敢娶我?”
孟金窈蹭的一下站起來,沒好氣吼完,眼淚不爭氣就下來了,背過蕭騁懷胡亂用袖子擦着。
蕭騁懷一個腦袋有兩個大,硬邦邦道:“那你說怎麼辦?”
“你娶我。”
???
這女人腦子壞掉了?
蕭騁懷驚愕回頭,瞪着孟金窈,見她不像在開玩笑,果斷拒絕:“那不行。”
開什麼玩笑,顧楷林的身子裡裝着他蕭騁懷的魂,娶妻算誰的?!
再說了,這女人喝酒狎妓賭錢,娶她做什麼?給自己添堵嗎?
蕭騁懷冷着臉轉身走人。
既然軟硬不吃,那就威逼利誘好了。
“你還想不想知道自己的死因了?”
蕭騁懷的腳邁不動了。
孟金窈走到蕭騁懷面前,神色認真看着他,道:“你娶我,我幫你查你的死因。”
“就憑你?!”
蕭騁懷睥睨看着孟金窈,眼裡全是不屑一顧。
“蕭侯爺雖然沒在朝爲官,但若他對刑部的定論不滿,大可進宮面聖,請聖上讓三司介入。可刑部出告示那天,蕭侯爺一言不發,甚至還把去刑部大鬧的蕭騁舟帶回府上,關了大半個月,你就不想知道這其中的隱情嗎?”
孟金窈微微一笑:“而我好巧不巧跟蕭騁舟很熟。”
蕭騁懷放在身側的手倏忽間攥成拳。
他從未想過,閆寶齋竟然以他自盡結案,而他的父親,這世上唯一的血親,竟然默認了這個結果。
可偏生,臨死之前的事情,蕭騁懷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他就像置身在一團迷霧裡,本該已經死了的人,突然附身到顧楷林身上,又遇到了孟金窈,這難道是上天讓他找到自己死因的契機?!
“憑這個夠嗎?”
孟金窈的聲音將蕭騁懷的思緒拉了回來。
夠,可是有一件事,蕭騁懷覺得有必要跟孟金窈說清楚。
“我以往都是附身在臨死之人身上,但這次附身到顧楷林身上時,他已經死了,我不知道,這次能在這具身體裡待多久……”
“只要別像上次一樣,死在成親前一天就行。”
孟金窈不在乎這個。
蕭騁懷被噎了一下,眉梢下沉:“若是你嫁進顧家後,我又死了,那我的死因……”
“就你這陰魂不散的勁兒,我敢不幫你繼續查嗎?”
孟金窈沒好氣白了蕭騁懷一眼,搓着胳膊朝前走。
蕭騁懷想了想,快步跟上去,皺眉道:“你想清楚了?”
被人謠傳剋夫,跟嫁進門丈夫死了那可是兩回事。
“沒想清楚我來找你幹什麼?”孟金窈衝蕭騁懷翻了個白眼,“實話跟你說吧!現在我頂着一個剋夫的名聲,正經人家,沒人會來求娶。而來求娶的,也都是另有所圖,那我還不如嫁進顧家,以後你掛了,有顧御史在,我看誰還敢來打我的主意?”
蕭騁懷一眼戳破孟金窈的心思:“你是怕有人用孟家人威脅你吧?”
“不知道看破不說破嗎?”
兩人邊走邊拌嘴。
蕭騁懷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你就沒想過,萬一我娘……”
我娘這兩個字順嘴說出來時,蕭騁懷下意識怔了怔。
“一個剋夫的姑娘,跟一個男人比,我覺得顧夫人會選前者的吧!”
孟金窈一腳踢開腳下的石子,扭過頭,眼神發亮看向蕭騁懷:“所以,蕭騁懷,你不會真喜歡……”
蕭騁懷一個眼神過來,孟金窈脖子一縮,瞬間噤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