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笙側目看了穆翌晨一眼，笑着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渾濁的空氣，淡淡道，“你想的太簡單了！”
“有什麼簡單的？”穆翌晨追着問，“她是季家的小姐，上有季家老爺子、季家老頭，下有她自個兒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你只要不告訴她，照舊這麼把她護在裡頭，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你秦慕笙背過她的另外一個樣子。就像你護着你姑母，不也是這樣？”
他歪着腦袋看了會兒穆翌晨，嗤笑一聲搖搖頭嘆息，“翌晨，你還是不明白。”
“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穆翌晨犯了倔，擡高聲音道，“明明就是你擔小，是你自己被自己束住了手腳！你喜歡她有什麼不對，家世匹配，年齡匹配，你也看得出那小丫頭喜歡你，這有什麼不好，不過是等她長大了而已，你至於現在就退出嗎？”
“家世、年齡。”秦慕笙冷笑着點頭，擡起眼眸冷冷凝視着穆翌晨，“說的好，說的很好。可你想過沒有，家世會變，年齡會增長，一切都會變。我現在可以護住她，我可以等她長大，可她未必等得到我！”
他說完轉身大步離開，走了兩步忽而停住回頭盯着穆翌晨，“你，也一樣，要麼跟着我離她遠點兒，要麼，就斷了和我的聯繫去好好兒對她！否則就像今天這樣，乖乖的，站在她身邊！”
穆翌晨被秦慕笙一通話說的腦子裡一陣嗡嗡直響。直到他走了他才漸漸有了些思維。
冷靜的分析，秦慕笙說的沒錯，他身上牽涉太過複雜，可能會讓舒安因爲他有些危險，但穆翌晨自始自終認爲那種危險是在秦慕笙可控制範圍內的。而且從某個角度來說，秦慕笙和舒安的家世非常匹配，父輩融洽，生意合作，說真的，就算是政商聯姻也未必能比他們更加合適。
可秦慕笙自始自終對待舒安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舒安需要的時候他都在，舒安不需要的時候他比誰都冷漠，穆翌晨就不懂，難道他對自己能保護好舒安就沒有丁點自信？
到了今天他纔算明白秦慕笙想什麼。
他想，一丁點的錯誤，失誤，都不能出現在舒安身上。她有太多變數，他寧願默默排除着這種變數對舒安的傷害，也不願意站在她身邊給她增加更多變數。
更何況，舒安還那麼小，恐怕秦慕笙對舒安對他的感情，也沒有自信。
不過，嗯，丫什麼時候看出來自己對舒安有想法的？
秦慕笙走出宴會廳的時候沒人發覺，他走的很早，此刻的舒安還在那羣少男少女中展示着她獨特的交際手腕。她說話態度謙恭有禮，卻也透着幾分孩子氣的純然天真，她行事做派大方有禮，卻仍然能看得出她性情中的率真可愛，甚至直到秦慕笙離開那扇門的時候，還聽到她清靈的如同山間清泉的笑聲。
他漆黑的眼底，泛出了一陣笑意。
秦玖是第一次從秦慕笙眼中看到這樣的表情，瞬間胸口一驚，他已然明白，那女孩兒對他來說，不是不同，也不是獨特，而是嵌入生命了。
上了車，秦慕笙隨意拉開領帶，露出結實的喉部肌膚，在幽暗的燈光中泛着麥色。
“明天派人到學校問一問，我要搞清楚舒安的錢怎麼丟的。”
秦慕笙略顯疲憊的聲音傳來。
秦玖納悶，斟酌着道，“先生，這件事應該只是意外吧？”
“我也希望是意外。”
秦慕笙瞥他顯得好奇的臉一眼，繼續道，“你去查查那個叫汝夢蝶的女孩子，應該很好查，看看他平常都在做什麼。”
“是。”秦玖老實的答應。
秦慕笙的人從來沒有被派出去查這種小學生偷盜案件，他正想，不知狼集團那些人得知這個消息會怎麼想？秦慕笙便突然開口道，“秦玖，你記住，小孩子未必都是天使，他們天生就是邪惡的本質。你若是縱容他們的邪惡發展，未來就是威脅。”
他的話並不特別嚴厲，但秦玖卻陡然心中一驚，他想起了自己那個弟弟，臉色頓時煞白。若非秦慕笙相救，此時此刻，他說不定已經被自己的親生弟弟給害死了！他眯了眯眼眸，秦慕笙冷然的聲音傳來，“藏好你的情緒！”
“是！”
秦玖陡然驚醒，不敢再多想。
他深刻記得那是一個可怕的聖誕夜，年僅六歲的弟弟爲家裡人端上了最後一道雞肉。貧困的家庭吃不起火雞，只有一塊雞肉作爲聖誕夜的大餐。病弱的母親高興極了，親自給他們每人一塊雞肉，父親甚至親自把最大的那塊分給了弟弟，他那個弟弟就親眼看着父親、母親和他吃下去雞肉，然後，他嘴裡嚼着雞肉，眼睜睜看着父親、母親一個個七竅流血倒在桌上暴斃而亡。他失聲尖叫，嘴裡的雞肉噁心的吐出來，但弟弟，他自認爲可愛如天使的弟弟卻咯咯的笑起來，拉着他說哥哥你看，他們死了，他們都死了，從此以後，我們再也不用跟着他受苦了！
他看着那個小小的，純真的孩子，胸腔裡都是冷颼颼如窗外寒風般的氣息。然後他看到那個孩子突然口吐白沫眼睛一翻，倒在地上同樣死了。
他驚恐萬分的逃出家裡，逃了三天三夜，像個孤魂野鬼一般的走到了亞特蘭大。
那天晚上他餓極了，凍極了，可是他連討飯的力氣都沒有，他中了毒，每隔幾分鐘就會抽出吐白沫，這種頻率越來越頻繁，他眼睜睜看着聖誕節裡那些唱歌的、討飯的流浪漢們坐在街邊，他們有的吃的很飽正在聊天，他們有的正和他一樣發呆，算計着，他離死亡的距離有多遠。
然後，那個少年站在他面前，他問他，“你需要什麼？”
他擡起頭望着面前英俊、高貴的少年，他眼皮微微下垂盯着他的眼睛，他從他眼裡看到自己，邋遢骯髒，眼睛裡帶着鮮紅的血絲。
“我想活着。”那一刻，他強烈的渴望活着。
少年微微蹙眉，蹲身下來側臉看着他，他向他身後站着的人招了下手。那人遞來一條帕子，把他的手腕抓起來蓋上帕子遞給少年。少年微微將手指搭在上面片刻，對那人說，“你帶他回去，給他吃飽。”
他甚至沒來得及問少年的名字就被帶到了一座小別墅裡，他們給他食物，讓他吃一種藥。他吃下去以後，不停的嘔吐，然後他們又給他吃東西，他繼續嘔吐。他覺得那些人必定要折磨死他，他知道這世上有種人的存在是試藥。可是他沒有力氣反抗，他甚至到後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吐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的意識已經徹底喪失，他最後看了眼那個房間就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見到了秦慕笙。
那是在一間很舒適的房間裡，黑夜，燈光溫暖。他坐在他牀前，一本書漆黑的碎髮遮擋了面容，只能看到修長的手指捏着一本書。似乎聽到動靜，他擡起頭，目光落在他臉上時候是一片發寒的森冷，秦玖一驚，心中暗罵自己倒黴，怎麼總是遇到相貌如此邪魅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秦慕笙顯然是看出他想什麼，略帶嘲諷的笑了笑，緩緩道，“在殭屍病毒下還能生存下來的，你是唯一一個。”
殭屍病毒？他不懂那是什麼東西，只是立刻想到了七竅流血的父母和吐着白沫的弟弟，就一陣噁心，但這回，不想吐，他也沒什麼力氣吐出來。
“你，是誰？”這回，他記住要問名字。
“秦慕笙。”他回答的很坦白，然後笑了笑說，“看來，修頓給了你不少苦頭。”他說着，竟然還露出笑容。
只是那笑容，全然不似今日在門口聽到舒安笑聲時的溫柔直達眼底，而是冷冽的，讓人看了就心口發寒的笑容。
秦玖被害過兩次，本能警惕起來。可少年的秦慕笙卻好似渾不在意，冷淡道，“你放心，我不會再給你下毒。只不過……”他頓了頓，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我想借你的身體看看，你如何在殭屍病毒下存活下來。”
他頓時想到自己被活活解剖的情形，嘶啞着聲音抗議，“我不懂什麼殭屍病毒，你放我走，放我走！”
“走？”秦慕笙笑，反問，“你能走到哪兒去？”
他好似漫不經心的緩緩道，“你父母都被你弟弟殺死，之後你弟弟送到醫院搶救無效死亡，唯有你還活着，現在警方認爲是你殺害父母兄弟，到處找你。幸好，修頓以爲你死了，否則，他也會找你。若是他都在找你……”他脣角勾起個冷冽至極的笑容，不無遺憾的搖頭道，“那，我也保不住你了！”
秦玖心底顫抖着，他怎麼會和這些人扯上關係？害怕之後，秦玖有了幾分理智，他聽明白了，眼前這個少年秦慕笙至少是要保她的！這就好，他只想活着而已。
“我不想死。”
他啞着嗓子提出最後的要求。
秦慕笙笑了笑，似是讚賞，似是滿意道，“放心，我會讓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之後他就離開了。
約莫半個月，他一直在那個舒適的房間裡養病。他很有自知之明，經過幾次被人殺害以後的他很警惕，很冷靜，縱然他覺得秦慕笙值得信任，但仍然不會輕信。在這裡，他懂得活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什麼都不看，然後聽話。
半個月後有幾個人帶着他離開那個舒適的房間，他第一次走出來，看到這裡其實是個普通的小公寓，並不大，但裝修的精簡漂亮。那少年坐在沙發上，沙發的對面還坐了個醫生模樣的人，他的臉色瞬間有些發白。
少年看到他，挑了脣角，“你好的很快。”
“多謝您的照顧。”他謹慎感謝。
秦慕笙不置可否，對那醫生示意道，“艾倫特，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