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內,精神頭好了許多的曹安民將幾個官員上奏的李昂,不發一言。李昂沉默着看完了這道針對唐國的聯名奏章,纔看向曹安民道,“陛下是如何想的?”對李昂來說,他可以不管大秦滿朝文武,卻不能不管曹安民的想法。
“你想聽朕的真心話嗎?”曹安民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渾不似一個病入沉痾的人。李昂沒有回答,只是沉沉地點了點頭,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朕是不會準這道推恩令的。”曹安民看着李昂,靜靜說道,接着他看向了亭外的天空,自語起來,“朕時常想,大秦延續至今,強盛不衰,究竟是爲什麼?最後朕得出的結論是因爲大秦始終知道自己的敵人,也因爲那些敵人的存在,所以大秦才霸武強兵,一刻不敢停下前進的腳步。”
“如果唐國日後能強大到威脅大秦,那也只是我大秦懈怠,怨不得旁人。”曹安民站了起來,負手看向了遠方,蒼白的臉上多了些笑意,“這世上豈有長盛不衰的國家,往往最強盛時便是衰弱的開始,若是唐國行了推恩令,大秦世間再無敵手,纔是是禍非福。”
曹安民轉過了身子,再次看向李昂,“就算日後唐國與大秦相爭,也是同源同宗,不至於像那些化外蠻夷,亡我中國,滅我血脈。更何況你覺得唐國能吞併大秦嗎?”
李昂知道曹安民最後一問所指,唐國的一切源於大秦。就算日後他地後人有與大秦爭雄之意,恐怕最多也就是與大秦持平,想要吞併大秦,無異於癡人說夢,同樣地,大秦想要吞併唐國,也是萬難辦到。
“朕一直認爲,唐國是大秦最好的‘敵人’。”曹安民笑了起來。身爲大秦皇帝的他比朝中那些官員的眼光看得更遠。對唐國行使推恩令。讓大秦獨霸天下,最後在失去對手的茫然和安逸中墮落嗎?和平和戰爭交替纔是讓國家前進的完美平衡。
“陛下的眼光,臣不如。”李昂終於開口,對於推恩令,他並不是完全抵制,他親手建立了唐國,可是骨子裡他卻始終把自己當成大秦的一個軍人。而不是唐國地開國君主。
“你不是沒有朕地眼光,只是你忠誠於大秦遠勝任何一切。”曹安民感慨地道,當年他地父親文皇帝爲他選擇李昂做他手上最強的刀,便是因爲他的父親文皇帝看到了李昂那執着於國家的忠誠,他絕不會忠於任何一個人,能讓他效忠的只有國家和民族,而這也是他最佩服的一點。
“在羅馬被徹底消滅前,唐國和大秦將是兄弟之邦。”曹安民在吹起的晚風裡。做出了他臨終前最重要地一個決定。他將唐國從屬國諸侯的位置提到了僅此於大秦的同盟之國。
李昂看着身子單薄的曹安民立於風中,心中忽地有一種說不出的惋惜,如果他能再活上二十年。以他的遠見和能力,說不定可以…想到這裡,李昂用力地甩了甩頭,拋去了一切雜念,只是默默地站到了曹安民身後,“陛下,我們該回去了。”
半個月後,曹羽和李景雨回到了長安,自知時日無多的曹安民當即下令二人大婚,而這個時候,李昂也從暗處走向了明處,病情似乎穩定下來的皇帝讓各大世家都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地氣氛,皇帝一定在醞釀着什麼事情,皇帝地政治眼光和手段比起大秦歷代君王,只強不弱,沒人會忽視這位天下至尊的意思。
聯想起當年文皇帝逝去前,爲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鋪路,藉着清理儒家之名,剷除了無數世家重臣,這都讓所有世家都打起了十二分地精神,儘管長安城裡爲着太子大婚的事情而顯得一派喜氣,可是暗中各大世家卻已開始了互相打探消息,而他們關注的就是皇帝對推恩令的態度,對於推恩令,各大世家的意見並不相同,對於那些已經在唐國得到利益的世家來說,他們並不希望看到推恩令的實行,而那些沒有得到利益的則相反,他們希望唐國在分封成數國的時候,能夠在其中攫取利益。
太子大婚,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次政治角力,不少在唐國有利益存在的世家試圖和李昂達成共進退的同盟關係,可是讓他們失望的是,李昂謝絕了幾乎所有上門的世家,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大婚那天,而皇宮內,各大世家即使用盡了他們所有的關係,也依然不知道皇帝的態度。
轉眼間,便到了大婚的日子,由於大秦歷代君主崇尚節儉,所以太子的
不奢華,但是絕對有皇家的大氣,大婚那一日,未央營和執金吾以及羽林軍穿戴着閱兵時用的華鎧,以慶賀太子大婚。對來赴宴的各大世家和朝中重臣來講,如此多的精銳部隊駐紮於殿外,卻給了他們一個信號,皇帝會在太子大婚時有大動作。
一進未央宮大殿,所有的世家家主和重臣們便看到了不妥之處,大秦的帝座之側,居然又設了一位,幾乎所有人立時便反應了過來這個帝座邊上的位子是給誰準備的,很快不少人便已經明白了皇帝對於推恩令的態度,一時間,衆人都是反應不一的入席等候皇帝的到來。
片刻之後,在內侍簇擁下,皇帝坐在了帝座上,而李昂則站在皇帝的身後,皇帝邊上的位子依然空出着,接受羣臣和各大世家的拜見以後,曹安民看向了身旁的心腹內侍,點了點頭,“宣!”於是那道擬好的旨意便說於了滿殿衆人,唐國將與大秦約爲兄弟之邦,大秦爲長,唐國爲幼。
詔命一出,滿座皆驚,尤其是那幾個提出推恩令的大臣更是愕然不已,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皇帝竟會做出如此決定,這等於是爲大秦在日後樹一強敵,不論唐國現在的國君和武威王有多麼忠於大秦,時間長了,總會因爲利益而與大秦相爭,這是怎麼也避免不了的事情。當下也顧不得太子大婚,便從席間而出,苦諫起來,不過帝王之心又豈是輕易能改,更何況滿殿中人,那些世家大族,真正和皇室共掌這個帝國的權力者們此時正猜測着皇帝的真正用意,沒有人去幫他們。最後這幾名大臣被殿中武士直接拖出了未央宮。
看到皇帝心意已絕,而那些已經與唐國有着利益糾葛的世家家主們沒有半點反對的樣子,剩下的世家家主也只有作罷,他們還不希望作爲利益共同體的世家同盟爲了一個唐國而分裂,那樣的話,吃虧的只是他們而已,於是便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李昂最後坐在了曹安民身旁,不過他始終都是虛坐,並未與曹安民真地比肩而坐。大秦崇尚質樸,因此雖是太子大婚,可是禮儀卻並不繁雜,不過半個時辰,便完成了大婚的儀式。
太子大婚三日後,各大世家家主再一次被震驚,身體看上去正在一天天好轉的皇帝居然退位了,在羣臣的三次挽留後,依然決心不改,將帝位傳於了太子,自己當了太上皇。
太子新承帝位,自是會啓用自己的班底,當然這會觸動到舊臣的利益,同時也是對政治勢力的一次洗牌,本來這需要數年的時間來進行,可是如今曹安民這位太上皇健在,而李昂這個昔年的大秦軍中威望最高的武安君,如今的唐國太上皇也在,兩人都是一力支持新即位的皇帝,那些被撤換的大臣哪個敢有小動作。
整整半年,李昂在女兒大婚之後,在長安整整逗留了半年,直到登上帝位的弟子鞏固下自己的班底以後,才萌生去意,他離開唐國已經太久,雖然他的根在大秦,可是他的家卻是在唐國。這半年裡,擺脫了政事的曹安民在御醫們的調理下,身體漸有起色,可是卻依然病根難斷,在御醫們的診斷下,身爲太上皇的曹安民若是能一直靜養的話,或許能再多活十年壽數。於是當李昂提出要回唐國時,曹安民說出了讓李昂和兒子都驚訝莫名的決定,他決定和李昂一起去唐國養老,死後直接入葬秦陵龍城耶路撒冷。
在苦勸未果後,已經成爲大秦皇帝的曹羽不得不同意了父親的決定,他知道他父親一生中最遺憾的事情便是少年時不能如同大秦歷代君主去遙遠的龍城歷練。
曹安民要去唐國養老,這讓大秦的朝堂上又來了一次三勸的走形式,到最後,他們依然不能阻止曹安民的決定,曹安民的表率讓大秦本土的漢人都是對唐國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似乎唐國就是另一個大秦,儘管這不能阻止兩國在百年後因爲利益而相爭,可是卻始終是件好事情。
由於曹安民的決定,李昂的歸途,整整用了一年三個月纔回到了中京城,這一路上,曹安民經過了唐國起自中亞,直達亞細亞的全部領土,讓那些遷移過來的漢人都覺得其實這個世界上只要有漢人的地方就是故土,唐國也好,大秦也好,都是漢人的家園,這就是老百姓最真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