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長安城外的一處墓園裡,王勝安靜地跟在黑衣的主人身後,他知道老爺其實很喜歡那個和亡故二爺很像的少年,否則也不會爲了他東奔西走,只是他卻有些不明白,“老爺,爲何不留下他……”
“我的確可以再幫他一把。”看着跪在雪中的少年,郭怒收回了目光,“可是那樣將置國法於何地,北部尉的判狀並無徇私,這兩年流放是他該得的。”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然後又看了一眼少年的身影道,“更何況他有他自己的路,旁人是不能,也不該替他決定未來的。”說完,他轉過了身子,王勝輕輕嘆了口氣,緊緊地跟了上去。
“小兄弟,我們該走了。”擡頭看了一下天色,站在少年身後的官差輕輕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娘,我走了,清芷您不用擔心,她會過得很好。”看了一眼面前的墓碑,李昂站了起來,最後看了一眼長安,然後離開了墓園,踏上了前往邊關的旅途。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長龍般的隊伍在大雪中緩緩前行,坐在馬車內,聽着窗外呼嘯的風聲,李昂看向了那坐在他對面低首疾書的中年男子。“你不用感到拘束。”彷彿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男子忽地擡起了頭道。
“是不是覺得自己不該呆在這裡?”看着總是不時看向馬車之外,欲言又止的少年,男子突然問道。
“是的。”沉默了一下,李昂答道,“我是個犯人。”
聽着李昂的回答,男子盯向了他,沉聲道,“在我眼中,你和外面那些人不同,你只是做了身爲人子該做的事情。”
“可我還是個犯人。”李昂安靜地答道,他並不想和這個敏銳的男子待在一起。
“你若是執意如此的話,我也不阻你。”男子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的李昂,不過心中卻喜歡上了這個沉毅有擔當的少年,於是他沉吟了一下,“那麼到前面的驛站後,你便回囚車上去吧!”
第二日,李昂回到了囚車之內,讓那些犯人很意外,頓時圍着他問了起來,不過他並沒有回答,只是隨意找了個角落。
“來,小兄弟,坐這裡。”就在他打算坐下的時候,一個大漢拉住了他,他那裡鋪着比較厚的褥草,要比角落裡暖和的多。“還不滾,找打是吧!”見坐在自己身邊的人不走開,那大漢立時兇狠地瞪着眼罵了起來。
“楊大哥,您別發火,我們這就讓開,這就讓開。”頓時坐在他身邊的幾個漢子訕笑着擠了開去,口裡忙道。
“這不太好吧?”李昂看着那些散開的漢子,並沒有坐下的意思。
“有什麼不好的,我說坐得就坐得。”大漢卻是一把按下了他道,“你年紀最小,他們這些大人不讓你,說出去都笑人。”
“謝謝。”坐下之後,李昂便沉默了下來,只是安靜地聽那些犯人們閒聊。
“真是個不愛說話的小子啊!”大漢低聲嘟囔着,不知道爲什麼,他總是覺得身旁這個自始至終只是靜靜坐着的少年身上有股漠然的冷意,雖然他臉上總是淡淡地笑着。
一個月後,在紛飛的雪片中,車隊緩緩駛入了薊京(即北京),這座號稱北疆第一的重鎮。不過除了那高大的城牆之外,這座城池並沒有李昂想像中那種古代軍事要塞該有的森嚴,反而倒是由於臨近年關,放眼望去,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顯得異常冷清。
“小子,長得挺俊俏得啊?”夜晚,被分配到所在營房之後,幾個高大的漢子找上了李昂,他們嬉笑着圍住了他,周圍的犯人們看着這一幕,一臉的冷漠,反正像這種事情牢裡常有,更何況那幾個人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事不關己就行。
“你們幾個雜碎,找死是嗎?”見到那幾個漢子來找麻煩,李昂身旁的大漢卻是看不慣,跳了起來。
“哎呦,想不到這裡還有個相好的,哈哈哈哈哈哈!”那帶頭的漢子斜眼看向了大漢,陰陽怪氣地道,頓時周圍的那些囚徒大笑了起來,不少人興致勃勃地圍觀了上來,有些好事的更是在一旁起鬨,喊着叫打。
“楊大哥。”就在大漢暴怒着要動手的時候,李昂忽然說話了,只是那聲音卻冷得讓人心頭一顫,“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慢慢地走到了那人面前。
“小子,挺冷的呀,不過爺就喜歡。”那帶頭的漢子依舊是嘴巴不乾不淨的,不過李昂並沒有讓他說出剩下的話,他狠狠一腳踢在了那人的小腹上,這一腳力道並不是很大,可是卻踢得極準極狠,那漢子頓時痛得倒在了地上,那幾個邊上的人眼見他下腳如此狠,喝罵着就要撲上去廝打。
“直娘賊,找死。”見幾人要上去,大漢豹眼一瞪,便罵道,撲的一拳,正打在那衝在最前的人臉上,直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滿嘴的牙掉了一地,這一拳直讓周圍看熱鬧的犯人們倒吸一口涼氣,都是沒了聲音,縮在了一旁。
“老子要宰了你。”那帶頭的漢子這時卻是從地上爬了起來,揮着拳頭就往李昂撲去,他此時心中是恨極了面前這個一臉不屑的小子,恨不得能把他給打死,看上去倒也氣勢洶洶。
迎着那撲過來的漢子,李昂卻只是輕輕一讓,就閃到了一邊,然後側身一記鞭腿,正抽在了那漢子的腰腹間,立馬那漢子就疼得彎下了腰,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就是一下狠的,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脖子上,可憐那漢子連片衣角都沒摸到,就被打趴下了。
看着幾下就放倒一個大人的李昂,周圍的犯人都是傻了眼,就連那姓楊大漢也是一臉的驚愕,他沒想到這個一路上看上去一直都很文靜瘦弱的少年動起手來竟是這般厲害。
“啪啪啪啪。”犯人裡頭忽然有人拍起了手,只見那人不過二十多歲年紀,身形修長,輪廓極分明,臉龐冷峻,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他所在的地方,那些犯人都是往旁邊站了開去,不敢擋他。
見少年冷冷地看向自己,那年青人略微楞了一下,卻是笑了起來,然後嘴角朝營房門口撇了撇,便低下頭,走到了一旁去。
巡營的軍官闖了進來,頓時那些還圍着的犯人們一鬨而散,只剩下仍舊站在原地的大漢和李昂,還有那兩個倒在地上呻吟的惡漢。問清楚了事情,幾個軍官也沒有爲難兩人,只是將大漢調去了別處,隨後一臉冷酷地讓隨行軍士將那幾個鬧事的人抓出去梟首示衆。
聽着那越來越遠的哀號聲,整個營房裡一片死寂,只有李昂旁若無人地繼續收拾着自己的鋪蓋。此番之後,李昂依舊沉默,而那些犯人也不敢去惹這個厲害的少年。
作爲流放邊關的犯人,李昂他們現在已算在了軍隊的戍卒序列裡頭,每日裡也是要早起操練,半個月下來,營房裡頭的犯人們都是叫苦不不迭,不過李昂並不以爲意,在他看來,每日的操練雖然是幸苦了點,不過和那些光着膀子,站在雪地裡操練的大秦士兵相比,他們算是輕鬆得多了。
轉眼間,又是半個多月過去,大雪消停了下來,天氣也開始放了晴,薊京城外殘留的寒意雖然依舊凌厲,卻也不能阻止戍卒們奮步疾行;原來新年方過,李昂他們這些犯人便在騎兵的護引下趕往了戍邊的城池,不敢耽誤片刻。
這一路上行來,只見寬闊厚實的官道上往來的車隊不絕如縷,那些趕着馬車車隊前往幷州(今內蒙一帶)翰州(即外蒙)的商人們呼喝着號子,將官道佔去了大半。
直到入了翰州,那些商隊才漸漸地稀少起來,而此時戍卒的隊伍也是少了大半的人,只剩下李昂他們這一隊的三百號人還在繼續向前。
略帶緩綿起伏的廣袤草原,散珠般滾落的牛羣、羊羣、馬羣和駱駝,還有那綢帶般蜿蜒流淌過草地的河流、湖泊讓踏入翰州之野的戍卒們看呆了。
此時遠處響起了悠揚的長調牧歌,不多時,天地間復又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無數的奔馬疾馳而來,動人心魄,那些奔馬由遠及近,漸漸地慢了下來,饒是如此,也讓第一次見到萬馬奔騰衝擊氣勢的戍卒們後退不已。
待得馬羣停下來,李昂纔看清楚那些牧馬的漢子們挎刀背弓,渾身散發着彪悍氣息,不過很快這些矯健的漢子們就大笑着從馬上跳了下來,拉住了隨行的騎兵,死活都不讓他們離去,豪爽和好客成了他對這些大秦邊境牧民的全部印象。
夜晚,熊熊的篝火前,被炭火烤的滋滋冒油的野牛令人食指大動,風中瀰漫着醇厚的酒香,熱情的牧民們大聲招呼着每個人;直到篝火漸漸燃盡,喝的酩酊大醉的他們才消停了下來。
將酒醉的幾個同營人扶回帳篷後,李昂並沒有睡下,而是走出了賬外,在有些寒意的冷風中,望着滿天的璀璨繁星,他發現那些前世的回憶正在離他遠去,變得越來越模糊,“也許那些才只是一場夢?”低語間,他搖了搖頭,然後鑽進了軍帳。
翌日清晨,一行人繼續向着前方去了,數日之後,終於到達了他們所要戍守的邊城,玉龍城,那是一座巍峨的石堡,在它對面,是正在崛起的草原強國,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