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回怎麼玩兒?”小丫頭銅雀嘻嘻哈哈笑着鬧,還把手指戳戳徐嬤嬤的鼻尖。
可把徐嬤嬤氣得跺腳,尖着聲音不顧主子在一旁地叫罵起來,“哪裡來的騷蹄子!敢把手指指上媽媽我的鼻尖兒,小騷蹄子活得不耐煩了,媽媽成全了你。”這邊說着,那邊就啪嗒一聲,隨手把裝了酸梅湯的罐子摔在一旁的地上,擼起袖管兒,露出粗獷的手臂。
蘇白芷饒有興致地瞥了一眼徐嬤嬤的手腕,嘿,比她娘手上戴着的白玉手鐲還要粗的金鐲子,敢情面前這位是土豪啊。可惜了……土豪,我們做不了朋友啊。
徐嬤嬤這袖子一卷,那手頓時金光閃耀,閃了吧唧的閃花了人眼啊,就蘇白芷那微微吃驚的眼神,與其他婆子丫鬟的眼神一比,那實在是隻能算作淡定了。
徐嬤嬤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大傢伙的眼神不對勁,她粗魯把衣袖一捲,露出粗壯的手臂,兇狠地揚起手掌,掌風那個犀利啊,厚重的眼皮一撩起,嘿,還真有幾分張屠戶她婆娘的潑婦樣兒。
掌風是犀利了,眼神是兇狠了,可惜最後沒如願逞得了兇,鬥得了狠。
一隻細瘦的手臂在陽光下泛着不健康的慘白,但那手臂似乎含着無窮力量,蘇白芷不會任由別人在她面前動手傷害自己的人,也不知她是如何以雷霆之勢在緊要關頭,伸出手掌重重捏住試圖逞兇威的那隻蒲扇手的。
徐嬤嬤對上那雙揹着光,陰冷陰翳的眼,那雙眼裡裹紮着似笑非笑的不屑,不知怎地。忽然背後竄起一股冷意。
蘇白芷嘴角蠻橫地向下一沉,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另一隻手指在徐嬤嬤腰間一摸,只聽“撕拉”一聲,捆綁在徐嬤嬤腰間的腰帶,輕輕鬆鬆到了她手裡。
徐嬤嬤和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又以一種衆人難以解釋的速度,飛快地把那條從徐嬤嬤身上扯來的腰帶,在徐嬤嬤被她捉住的一隻手腕上一繞,那手空出來,立即扯開徐嬤嬤另一隻手,腰帶順勢綁上這隻手。
徐嬤嬤大驚……頓時明白麪前這少女企圖做什麼,又在做什麼。可是她的腦子轉的實在太慢,她驚覺真相的太慢,而,蘇白芷太快。速度快。心夠狠。所以下手才決絕,一點猶豫都不曾有,她用力掙扎,可惜。太晚了。
身邊不知打哪兒來兩個門神,一左一右,徐嬤嬤扭頭看,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便知,是蘇白芷帶來的侍衛。人家腰間那把大刀雖然比不上黑甲衛威風,可也真夠怕人的啊。
她甚至還來不及吃驚,就已經跳過了這一條,只能臉色鐵青地站在那裡。但她又惱。不過就是個被主家厭棄的傻女,都被趕出了主家,還囂張個屁啊。
於是她氣得最後一絲理智都沒了,就想張口大罵。可是她連罵的機會都沒有,蘇白芷只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要做什麼。
“堵上。”蘇白芷涼涼指了銅雀,銅雀立刻兩眼發光,猶豫都沒猶豫一下,從懷中抽出了帕子,直接就堵上了徐嬤嬤的大嘴巴。
末了,小丫頭十分狗腿地賣好:“小姐你瞧,婢子這回做的不錯吧?”
話剛說完,小丫頭正徑自得意,腦勺子上就捱了清脆的一巴掌,耳邊就響起蘇白芷的不滿和諄諄教導:“你個棒槌雀兒,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吃什麼都行,就是不吃虧。她是哪家的姨太太,還是哪家的姑奶奶?用得上獻上自己繡了三天兩夜才繡成的帕子嗎?”
小丫頭摸着腦袋,滿臉的委屈,那小眼神兒,別提,還挺誘人,就是此刻有些太幽怨,似乎無言的控訴蘇白芷的暴行。
“古語有云,這腦袋不隔三差五打一打,保準兒容易生鏽不好使。”
她還搖頭晃腦,像是背誦聖人名著一般,瞧得那一院子的人眼珠都要落地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姐啊,您這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翻出來的聖人不外傳的著作孤本啊?小姐啊,您別“古語有云”啊,老夫子們會死不瞑目的。
銅雀小丫頭狠狠一跺腳,阿蠻卻把頭撇過去,肩膀可疑地劇烈聳動着。
一時之間,這小院子裡歡聲笑語,快活極了。只除了那個倒黴得臉色發青的徐嬤嬤。
蘇白芷“啊啊”了兩下,好心指點起院子裡的自己人:“來來,都靠近點兒。”她大有好好講一堂命名爲“當遇到這種傻x的時候一二三步驟”的演講。
這一院子的人倒也不嫌熱了,沒看小姐興致不錯嗎?那咱做下人的還不需要上刀山下火海,只需要曬曬大太陽,就能哄得家裡的小姐開開心心,這買賣,值了!
蘇白芷笑着點點徐嬤嬤,就扭頭對滿院子的自己人說:“吶,都聽好了,咱家的宗旨只一個,幹什麼都記着,咱吃啥都行,就是不吃虧。喏,看到你們面前站着的這位了麼?
她姓徐,徐嬤嬤,聽說是管大廚房的。官兒夠大吧。”說着官兒大,蘇白芷咂咂嘴,那模樣任誰看了都知道她說反話呢。
“官兒大了,腦子就不好使了。你說她一奴才秧子,我怎麼着她,頂多也就罰我個面壁思過,再不行,餓三天什麼的。
可她一條命吶,我使勁折騰沒了,就換我要麼面壁思過,要麼餓我三天,這人啊出生固然重要,可我也說,這滿院子的丫鬟婆子,自打你們陪着我還有我娘弟弟仨兒頂過那麼多的風浪,如今都跟着我來了別院。我這心裡就把你們當自己人。
自己人,知道麼?蘇白芷的‘自己人’可不是嘴上說說的,那是一定盡我所能,護你們乃至你們家裡人一輩子的。
可我蘇白芷的‘自己人’可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人賤可賤在臉上,就是不能賤在骨子裡。什麼叫做賤在骨子裡?喏,”蘇白芷又把手指指向了一旁臉色陰晴不定的徐嬤嬤,她又轉頭衝着人說:“喏,賤在骨子裡,就是她這樣的人。”
說着嘴巴有些幹,蘇白芷喊了一聲:“阿蠻,茶。”阿蠻點了頭。手腳利落地去端來一杯溫茶水,蘇白芷是有些嫌棄這溫度,嘴巴乾燥得很,也不做聲了,直接一口灌了下去,乾澀的嗓子眼兒舒服了些。
她這才又說道:“喏,這位徐嬤嬤就是標準的傻子,被人當槍使喚了。你們可切記,以後凡是守本分,記住自己的責任。其餘的都別想。那都是閒事。閒事管多了。總有管到鬼的時候。
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保管別人想打你們的主意,也無縫插針。以後,可別學這徐嬤嬤,不是腦袋被門夾了。就是蠢的被人當槍使喚了。
瞧她,一管大廚房的管事嬤嬤,大午後的屁顛兒屁顛兒跑我院子裡來送酸梅湯,我這裡酸梅湯都是讓小雀兒開了小廚房特意調製的,可不是大廚房裡那等劣質酸梅渣渣能夠比的。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說到這,她眨巴着眼看徐嬤嬤:“你傻了吧唧,能別把我也想成你那樣的麼?我情願你把我想成長了大獠牙的牛頭馬面,那我還能覺得倍兒有面子。哦哦……我懂了,你是不是聽人說我是個傻蛋。所以覺得隨便忽悠下我,就能糊弄我了?”
那徐嬤嬤現在心裡特別難受……她還真的,真的不是自己要來送酸梅湯的。都是,都是!
徐嬤嬤悔不當初啊,恨不得流下幾滴眼淚。以表自己的無辜。她想着,就剛纔那通好長好長的話,也看不出這蘇家傻大姐哪兒傻了,在這蘇家大小姐的描述下,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蠢蛋了。
該死的!是哪個混球傳出這等害死人不償命的謠言啊!……這哪裡能是個傻子啊!她要是傻子,那別人就都是白癡了。……雖然這位蘇大小姐眼中,自己已經是和白癡沒差別了。
蘇白芷眼底閃過了然,有些懶洋洋的看着徐嬤嬤。徐嬤嬤就激動了,……啊不,是驚悚。
因爲蘇白芷看着她,懶洋洋地要人拿來一條手臂粗的大麻繩。徐嬤嬤驚恐地拼命搖頭,拼命往後躲。
蘇白芷歪着腦袋,一臉無邪地問:“哦……,你是嫌這麻繩太粗吧?”隨即手指壓着嘴脣思考了下,點點頭,徑自說道:
“也對,你這身肉養得也不算多,算了,反正你也不胖,用不上綁個這麼粗的大麻繩。這樣吧,我給你換一條細的,你要願意就點點頭。相反,不願意的話,就搖搖頭。”
徐嬤嬤臉色發白,心裡打鼓……這個粗的細的不都一樣麼?她排斥的是拿麻繩出來綁她,是要做什麼。誰管這麻繩粗還是細的?於是就不肯點頭,也不肯搖頭,就是用一雙驚恐的眼睛注視着蘇白芷。
蘇白芷只好咂咂嘴,拔下堵住她嘴巴的帕子:“你有話就說,有意見可以提嘛,可以商量的嘛。”
徐嬤嬤在那雙誠懇商量的眼神下打了個冷顫。但一想到自己的處境,搖了搖頭,連忙認錯問:“婆子知錯了,婆子是聽了別人的慫恿這才……”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蘇白芷一隻手打住:“晚了,我這裡是有功就賞,有過就罰。現在我就和你商量,是用粗繩,還是細繩。”
徐嬤嬤心裡咯噔了一下,冷汗就流了下來……這,這這還是要綁她?仔細看了那大麻繩一眼,別的不說這說這繩子肯定重的很,上頭還沾了水。左右粗的不如細的,好歹還有給她選擇的機會。
“那,那……那就謝謝小姐手下留情,婆子,婆子身子沒那麼壯實,請小姐換根細的來吧。”
蘇白芷點點頭,讓人換了一根細點的麻繩來。看了眼比剛纔細瘦一圈,直徑小了一半的麻繩,一雙清澈的眼,又看向徐嬤嬤,眉宇深鎖,眼底的鄭重和評估,似乎是在衡量什麼。
青天白日下,徐嬤嬤不知爲何,腳底竄起一股寒涼。來不及思索和反悔,蘇白芷上前一步,手裡拿着那換過來的細麻繩,說了一句:“不好意思了。”竟然親自動手綁她。
滿院子的下人怎麼能夠看自家的小姐親自做這等污穢的粗活,連着來請命:“小姐,這種事兒還是讓婢子們來吧。”
可是即便是他們來請命。蘇白芷也只是頭也不回地回了一句:“這玩意兒,你們不會綁。人命關天啊。”
人命關天?
衆人發愣,不就捆個人嗎?怎麼就跟老天爺扯上關係了?有那麼嚴重麼?
當事人的徐嬤嬤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蘇白芷綁繩子的手法十分特別,綁好了之後,愣是不放心,還要繞着她一圈,這兒摸摸,那兒摸摸,左右上下都摸過,這才一臉放下了心的模樣。滿臉輕鬆地吐了一口濁氣。笑意盈盈地說道:
“先前多謝徐嬤嬤心裡記掛着我。還親自給來我這兒送酸梅湯。酸梅湯我雖然沒喝着,但嬤嬤記掛着我送酸梅湯給我解暑熱的這番心意,我記下了。
我這個人吧,一般情況下。都不喜歡欠下人家的人情,能早點兒還了就早點兒還了,絕不拖延。這不,我感念嬤嬤給我送酸梅湯解暑,我也讓嬤嬤清涼清涼吧。”
徐嬤嬤就覺得腦門兒上盜汗,這……這擺明兒就是意有所指啊。
還沒等她想個解決的辦法來,那煞星前一刻還文文雅雅笑意盈盈,下一秒就大變臉,臉色陡然一沉。指着看護在徐嬤嬤身後的兩個大門神的侍衛就下了命令:“陸方,張崎,送徐嬤嬤井裡涼快涼快。”
啊……這,這是要將她溺死在井裡?!徐嬤嬤臉上的血色褪個一乾二淨,慘白得像是泡過福爾馬林的藥水。
衆人驚呆。有些不敢確信。就連最爲沉穩的陸方和張崎,同樣驚得張了張嘴巴。
一陣駭人的窒息氣氛,被一聲輕笑聲打破。
蘇白芷噗嗤笑了起來,“都想什麼吶。我只是請徐嬤嬤涼快涼快,沒說要她的小命。”這話雖是衝着衆人解釋的,實際上,蘇白芷是看着陸方和張崎二人說的。一邊說一邊,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從徐嬤嬤身上掛下的麻繩,又去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塊大石,她問陸方:“你能把那塊岩石搬到水井邊上來麼?”
陸方看過那塊半人高的岩石,又看過那條從徐嬤嬤腳邊順下的長的有些離譜的繩子,頓時恍然大悟。
“屬下,明白了。”原來……這就是“請徐嬤嬤涼快涼快”的辦法啊。
只見陸方挑來那塊大石,又把順下的繩子在大石上繞圈圈,張崎看了井水深度,然後對陸方打了一個手勢,陸方停住手,張崎走到徐嬤嬤面前,說了一句:“得罪了。”下一秒,徐嬤嬤早就嚇得忘記的尖叫又重出江湖了。
“啊!救命啊!”她臉朝下,腳在上的背張崎整個扛起,丟沙包一樣丟進了那井裡。
嘶!
除了抽氣聲,再無其他。衆人惶恐地瞪大眼睛。
尖銳的叫聲從井裡傳出來,說不出的可怖驚悚陰森,那聲音簡直是被放大了幾十倍!這一天,蘇府別院的上空,迴盪着一聲淒厲的哀鳴,驚動了別院裡的各大管事,小羅羅一籮筐。大廚房裡有個廚娘,打破了一隻白玉小碗。
徐嬤嬤驚魂未定,卻發現自己根本還沒死,就連身上都乾乾的,一點兒溼潤都沒有。她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啊!”又是一聲驚恐的叫聲從井裡傳出來。
原來徐嬤嬤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漆黑詭異的井水,就近在咫尺!如果誰睜開眼的第一眼,靠的那麼近那麼近,就幾乎隔着拳頭的距離,在深黑的井裡,看到黑的不見底,只有表層泛着詭異幽光的井水……如果誰遇到這樣的事情,不害怕的話,那她只可能是女鬼了。
徐嬤嬤驚恐地求饒:“大小姐,奴才給您賠不是了,都是奴才的錯,都是奴才的錯!奴才蠢笨,奴才白長了這雙招子,求您快把奴才拉上去吧。嗚嗚……”說和居然嚶嚶哭起來。
蘇白芷的聲音,從井口傳來,軟軟糯糯,好聽極了,但徐嬤嬤卻不這麼覺得。
“嬤嬤,你請我喝酸梅湯解暑熱,我要還你的恩情,莫非嬤嬤覺得不夠涼快?還是……”說着,聲音頓時就抑鬱陰翳:“還是說,嬤嬤是不想承我這份心意!”
“啊!不是不是!奴才……”
“哼!不是就行了,你好生在這裡享受一番。可別辜負了我這番好意。”蘇白芷聲音冰冷地說道。
那滿院子的下人們,一個個被嚇的噤若寒蟬。有些膽子小的,牙齒打起寒顫來,咯吱咯吱作響。
“你們是,蘇白芷的‘自己人’。怕什麼?”蘇白芷掃了一眼衆人,這才指着井裡,冷冷陳述:“先前我獨自一人在此淨手,這位徐嬤嬤不知打哪兒出現,在我身後推了我一把,要不是我運氣好,你們這會兒就都忙着撈屍首了。”她環視一圈衆人:“這樣,你們還覺得我心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