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駿馬之上威武的男人,蘇白芷張了張嘴,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到底當着這十八騎好漢的面,什麼都沒說。
只是她的那個表情鬱悶到了極點。
駿馬上那男人笑得一臉燦爛……燦爛你一臉啊!
蘇白芷到底是什麼都沒說。
正是這時,那十八騎好漢躍下自己的坐騎,各自大步走到自己身後的馬車前,一把掀開馬車的車簾。
對於這九輛馬車裡坐着的人,蘇白芷或許不熟悉,但是那九輛規制不一的馬車車壁上的家族徽章,蘇白芷絕對認識。
幾乎把上京城裡的數得上名號的大儒全都聚集在一處,這九個家族徽章放在一起,絕逼能夠閃爆衆人的眼球!
袁公首當其衝,今日清早,他們九個老頭子一如往常約定好的,前去寒香寺小柴院聚會,或者鬥詩詞歌賦,或者談笑風生,對弈一天。
卻沒想到,這出城之後,遇上一羣土匪!
更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上京城裡,竟然還有土匪敢綁架他們!
氣憤之餘,卻是萬般無奈,九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前往的又是一處風景清幽之地,做的又是以文會友的雅事,帶在身邊的人手並不多,一個隨從一個侍衛已然嫌多。
卻沒想到,今日會突遭橫禍!遇上歹徒!
這羣土匪把他們的隨從和侍衛捆住了,卻把他們九個老頭子連車帶人地劫持來……這土匪竟然窮兇極惡地連他們的馬車都不放過!
袁公氣怒交加,疾馳的馬車終於停住了,他這把老骨頭沒被拆散!
終於得見天日,袁公瞪目相視:“小小匪兒劫持老朽們,若是爲銀子,還是早早打消主意吧。老朽斷不會低頭認輸。”
土匪頭子笑得溫和,那兩道齊耳的刀疤似乎也不那麼猙獰,至少沒嚇住袁公。
正這時候。那土匪挪開半步身子,袁公先前不查。待聽得那道熟悉的聲音的時候,頓時驚愕地望着土匪頭子身後站立的少女。
“談錢俗氣了。袁公身旁幾位,皆是當世大儒。若說白芷劫持衆位巨佬,目的也絕不是勒索衆位巨佬袋中俗物。比起九位大儒的才學,那點黃白之物算的什麼?”
“蘇白芷?”袁公不可思議,目瞪口呆地盯住那場中纖細少女,激動地驚呼起來:“你在這裡做什麼!”
“且慢。袁公,可聽這小兒說道,是她劫持我等?”一灰衣老者忽地點住袁公,眼神不善地瞪向蘇白芷。
袁公也驚。這才覺察,似乎蘇白芷正是這般說的,他卻是十分不解,爲什麼蘇家大姑娘會讓人劫持他們這些老傢伙。
迎上袁公不解的眼神,蘇白芷含笑不語。施施然向前一步,但道:“幾位聖人莫怪,白芷今日‘請’衆位來,是爲衆位參觀白芷這新建成的山澗小樓。”她手微擡,指一處淙淙流水。“驚擾衆位,實屬白芷考慮不周,若要怪罪,白芷一力承擔。且請衆位先瞧一瞧這處,可有何發現?”
衆巨佬果然凝目望去,那灰衣老者最先看出來些什麼,眼底閃過一絲驚訝:“此處是西郊苦泉?那是小溪苦泉?”所指之處,正是蘇白芷先前提點的那一處淙淙流水。
頷首點頭道:“正是西郊的苦泉。白芷初來此地,只覺此地風景優美,環境清幽,深林掩映,點翠環綠,淙淙流水,美不甚收。便起了建起小樓,此地當爲文人墨客談笑往來之所。”她仰首而笑,“九位大儒便是這苦泉竹樓的第一波客人。請。”
便有老者嗤笑:“苦泉美景如畫,衆所周知,你可知,爲何此處至今幾百年,也不曾有任何權貴在此建亭臺樓閣?”
蘇白芷但笑不語,只轉身引路:“九位大儒,請隨我來吧。”
卻是不願意多做解釋。但她這番表現,看在這羣歷經半世沉浮的老頭子們眼裡,便有些自大狂妄了。
文人都是有些壞脾性的,何況是這九位大曆朝當之無愧的文壇巨佬?
說不走,就不走,還真是犟得和牛一般。
剛纔還笑得一臉燦爛的土匪頭子不樂意了,聞言就要親自去“請”這幾位老者。一隻冰涼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臂上,男人一僵,看向這隻手的主人。
“文人都有些個性的。你就是‘請’他們走,他們也不會挪動半步的。我去試試說服袁公吧。”說着越過男人,蘇白芷施施然走向袁公,施一禮,勾脣淺笑,還未曾說話,就聽到一聲鼻中發出的冷哼聲。
隨即面前的袁公憤懣甩手:“蘇白芷,念在老夫與你祖父多年摯友的份上,此事老夫不追究。別想說些花言巧語來騙老夫,老夫不上當。”
蘇白芷抿脣一笑,清澈的聲音有些空靈,“袁公,我與您打個賭如何?”
“哼!”
對於袁公的不搭理,蘇白芷並不生氣,眉眼含笑,柔聲說道:“您信不信,只要您再往前走七步,便能知曉名滿上京城的《明日歌》是不是蘇三小姐所作。”
此話原就漏洞百出,但袁公聽聞,陡然一個激靈,一把抓住蘇白芷的手腕,雙目含光,激動地盯着蘇白芷逼問:“此話可真?若是老夫向前七步,真能見到作那《明日歌》之人?……難道,他正在你的竹樓裡?”
蘇白芷淺笑不語,並不回答。心裡卻腹誹:我可沒有說你往前走七步,就能見到寫《明日歌》的詩人,我只說你向前走七步,就能夠明白詩是不是蘇白芳作的。
蘇白芷淺笑盈盈地望向袁公……老頭兒,這可真不能怪我欺瞞你啊,是你自己對作《明日歌》的詩人崇拜,乃至推心置腹,時刻想見此人。這才下意識把我的話混淆了。
其實,非但是袁公,蘇白芷眼角餘光掃到,那幾個大儒一個個雙眼放光。就袁公激動地向蘇白芷詢問的那一會兒,那灰衣老者早就先一步等不急地疾步向竹樓跑去。
竹樓成林,圍繞中間騰空的竹臺,只一處空缺一角,那一角處連接了青石板堆成的臺階。一直蔓延到此刻灰衣老者的腳下。
整個竹樓林像是一個大院子,而這個大院子無門,只在青石臺階第一臺階的地方樹立了一個巨大的石板。
灰衣老者沒見到寫《明日歌》的詩人,卻驚豔那石板上的東西。
爲首三個大字,刀斧神功般嵌在了大石上。
老者並不在意這三個字,卻把視線掃向那之後一段鬼斧神工的雕刻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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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老者讀完這段,眼神已經大變,再去掃向含金石礫氣的三個大字,眼底波瀾頓生驚濤駭浪!
“陋室銘!”灰衣老者眼中波瀾壯闊,滿目驚喜,哈哈大笑:“知己!知己啊!我輩文人當居陋室,縱然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卻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居陋室,與三五知己調素琴,閱金經……啊……吾之心之所向,心之所往啊!”
灰衣老者激昂大聲而道,仰天長嘆,驀地仰首陡然望向蘇白芷,激動地大聲喝問:“他在哪裡?他在哪裡??……老朽的知己,你在哪裡啊?”那最後一句,不是問着蘇白芷的,灰衣老者提着一口氣,憋紅了脖子的吼道,在這山澗之間,久久迴盪着那句“老朽的知己,你在哪裡啊……”
蘇白芷分明看到灰衣老者眼角溼濡了一片,一瞬間,竟然能夠體會到老者急求知己而不得相見的迫切心情,一時之間默默無言。
灰衣老者顯然很不對勁,袁公他們早就一個個圍上了那塊怪異的巨石,片刻之後,便如灰衣老者一般發狂。更有一白衣白髮壽眉的老者衝着空曠的空中激動地表白:
“老朋友,我終於找到你了,老朋友,我找你半生不得,在我老的一隻腳快入土爲安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你了。老天待我不薄啊……半生啊,我以爲你就是我莊周夢蝶,原來,你並不是我南柯一夢裡才能神交已久的老朋友,你是真的存在啊……嗚嗚……我找到你了,我終於找到你了啊……”
蘇白芷望着一發不可收拾的場面,尤其是當聽到那白衣白髮壽眉的老者嚶嚶切切的哭啼聲,她的表情變得十分怪異。
銅雀先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拉拉蘇白芷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詢問道:“小姐……,這詩不是你隨口編來,讓裴公子刻上大石頭上的嗎?那老頭兒……沒事兒吧?”
隨口編來?蘇白芷覷了小丫頭一眼,經過泱泱大中華幾千年考驗,流傳到後世的文華,是她區區一個蘇白芷能夠隨意編出來的麼?笨丫頭。
此刻卻不好解釋,蘇白芷總算是經歷了一回有苦難言了。
再去看那羣抱着個大石頭痛哭流涕的老人家們,蘇白芷一陣無語。腦仁兒似乎也開始疼了。……這,不就是一首詩麼?至於哭得像是如喪考妣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