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你……”未免太不知好歹了吧!這話卻是沒有說完。聰慧如蘇白芳,心中再是不屑,也絕不會將此話說出口,何況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她愛惜名聲,浪費在蘇白芷這樣的貨色身上,太浪費了。
將來,……將來呀,她會站在高峰之上,任人仰止!
蘇白芳抿脣不語,面容恬靜,絲毫沒有半分氣怒之色。
蘇白芷負手而立,一雙平凡到極致的眼不着痕跡地捕捉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表情。她不動聲色,心中卻道:這蘇白芳志向不小呀!
那一邊蘇全大管事正頭疼,這大小姐說趕人就趕人走,絲毫不留情面,偏偏還要他來面對這一羣婦孺。
場面混亂,喊冤的喊冤,叫屈的叫屈。
“大管事呀,你是明白事理的。大小姐不能說趕我們走就趕我們走。朱婆子我沒做錯事哇!我我,我要去找二夫人替我做主去!”圓臉的婆子鱷魚眼淚不要錢地往外噴灑,一邊站起來揮着手臂吆喝:“走走走,我們去找二夫人來給我們評理去!”
蘇全面無表情。朱婆子徑自導演一出好戲,可惜,大管事蘇全不買賬,那蘇全帶來的人手自然也不買賬。
朱婆子一咬牙,恨聲說道:“老婆子我不說自己的功勞,在蘇府這麼多年,做事可圈可點的,老婆子我是犯了哪一條,惹得咱們家的大姑娘記恨上了?”
蘇全眉眼微挑,看着耍着潑的朱婆子,眼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忽而笑眯眯地:“朱婆子,我與你同爲蘇府的下人,你與我說理,我卻是做不得主,眼下大小姐正在夫人的養怡苑。”
朱婆子愣了一下,旋即在空中揮了揮手,呼喝着大廚房一羣人:“走走走,咱們去見一見咱家的大姑娘,問一問咱們到底是犯了哪一條的法了。”
有膽小的燒火丫鬟就小聲說了一句:“朱媽媽,這,這不好吧……”
“不好?怎麼不好了?咱們沒有做錯事情,就該當面問一問大姑娘,沒做錯,不怕當面對峙。大小姐拿不了我們的錯處!”似乎還嫌不夠,朱婆子恨聲說:“再說了,沒聽說過哪一家的小姐當家作主的!這個家,可不是咱家的大姑娘當家作主的!”
嗖!
十數雙眼睛頓時晶亮亮的,對呀,怎麼忘記了!這個家可不是大小姐當得的!
於是,一擁而上,衆婆子丫鬟小廝的朝着養怡苑而去。
……
好個氣勢洶洶!
“大小姐,我們冤枉!”
咦?上來就喊冤?
蘇白芷扯脣一笑,有趣。
“哦?怎麼個冤枉法?說說看。”蘇白芷站累了,就着銅雀呼喝小廝搬來的太師椅靠坐下。
“小人朱婆子,是大廚房的管事媽媽,婆子我有一事不明,想要問問小姐,爲何無緣無故將小人們趕出府?”
喲!蘇白芷笑了:“來勢洶洶,氣勢不錯。不錯,不錯。”衆人不解蘇白芷話中意思。
朱婆子得意了,繼續道:“大小姐或許不知道,朱婆子我不敢說對蘇府有多大的功勞,這些年來都是盡心盡力地位蘇家辦事的。大小姐今日不問緣由,無緣無故將我等趕出府去,這是叫蘇府的下人婆子們寒了心。”
蘇白芷眸光一掃,見院子中不少人雖然不說話,卻暗自點頭附和。清眸再次瞥了一眼跪着的朱婆子,這婆子,很會煽動人心呀。
蘇白芷示意銅雀端來一盅茶盅,淺吖一口,才又看向朱婆子:“繼續說。”
那一眼眸光的清冷卻讓說的義正言辭的朱婆子背後陡然一寒,再看向太師椅上的蘇白芷的時候,只道自己生了錯覺,這無用的大小姐偏激軟糯,這樣的人豈會有那樣的氣勢。
“大小姐,今日婆子斗膽,還請小姐告知我等犯了何錯,居然要受到如此懲戒。”朱婆子還算是聰明的,並未扯上二姨娘等人。
“說完了?”蘇白芷將茶盅遞給銅雀,忽然站了起來,冷眼環視衆人,清冷的童聲陡然響起:“我今日就教一教衆位,也好讓衆位心中有個數。賣身蘇府,那就是蘇府的奴!是奴,那就盡好本分。你是灑掃丫鬟也好,是一等丫鬟也罷,還是管事婆子,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好自己的事情。這叫,各司其職。”
冷笑一聲,看向跪在地上的朱婆子:“你叫朱婆子對吧。你說你爲蘇府盡心盡力,你說你爲蘇府認真辦事。難道,這不是你應該盡到的本分嗎!”
清冷的童聲在清晨裡響起,說不出的詭異瀰漫在空氣中,她的聲音如同測量好的一樣,不高不低,沒有抑揚頓挫,便是這樣,那一句的質問卻讓在場的每一個下人垂下臉去。心中五味陳雜,又說不出的難堪。
本分,本分。奴,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是不該。
朱婆子彷彿嗓子眼裡堵了什麼,她急的想要反駁蘇白芷的話,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駁的話來,耳邊就響起了清冷的童音,“你們既然找來了養怡苑,我給你們每個人一次的機會,我給你們每個人再說一句話的機會。說動了我,也許你就不用被打發出蘇府了。”
她又坐回了太師椅,以手撐額,靠着太師椅手柄上:“你,就從你開始吧。”她隨手一指僅排在朱婆子身後的那一位。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知她此舉何意。蘇白月從鼻中冷哼出一聲。蘇白芳則藉着撐頭擋住眼中的思索之色。
衆人雖然不解蘇白芷此舉,那被指的僕婦卻急切跪倒在地上:“大小姐,小人們愚鈍,還請直言小人們的過錯。”
蘇白芷眉眼都沒擡一下,隨意揮了揮手,銅雀會意,喝住了那僕婦,又讓另一個人說。
第三人說:“小人與朱婆子不是一夥的。大小姐饒過小人這一回吧。”這是不問過錯,先撇清了自己。
蘇白芷又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第四人:“……”
揮手
第五人:“……”
揮手
第六人:“……”
揮手
……
衆人愈發不解蘇白芷所爲。蘇白芳眼中思索之色越加濃厚。
……
剩下最後一名燒火丫鬟,不起眼的很。衆人早就不打算聽她的回答了,這麼多人聽下來,大小姐都不滿意,一個燒火丫鬟能有什麼見地?
那燒火丫鬟如同之前每一個人一樣,往地上一跪,卻伏地不起,甕聲問了:“大小姐,你要聽婢子說什麼,婢子就說什麼。”
蘇白芷垂下目光,看向地上的燒火丫鬟,清冷的聲命令道:“擡起頭來。”
那丫鬟乖巧地擡起頭,眸光卻不直視蘇白芷。
“爲何不直視本小姐?”
“小姐是主,阿蠻是奴。”所以,奴不可直視主人。
蘇白芷彎脣一笑。“好,就是這個了。”隨即臉上依舊帶着笑意,聲音中卻透出冷意:“大管事,我交代你的事情你辦的不錯呀。”她可不信,憑蘇全,不能將這些婆子發賣了。大廚房的人能夠找來養怡苑,其中就有蘇全的“功勞”呀……
蘇全不知道什麼時候返回的養怡苑,安靜地呆在一邊,他將一切收入眼底,眼中閃過一絲異色。直到蘇白芷叫喚他的名,他纔不動聲色地站出來,依舊是個木頭疙瘩:“當不得大小姐讚譽。”
蘇白芷眉眼一跳,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大管事……莫測高深,卻無人見到。
“大管事,這些人,除了這個阿蠻,其他人,找個妥帖的牙婆一併發賣了去。”
“是。”
“我不服!大小姐,你至今都沒有給婆子我一個說法,婆子是做錯了什麼!再說,爲什麼大小姐留下阿蠻,卻要趕走我們!”朱婆子臉色難看。
“看來你們還沒懂。也罷,就說與你們聽聽。”蘇白芷站起身,冷笑着說:“母親的膳食被人動了手腳,下了劇毒。而你們大廚房的人居然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話卻被朱婆子和下面的人強行打斷,一個個叫屈:“這不是婆子們下的毒……”
“冤枉,小姐!婢子們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
……
“別叫屈了,你們不冤枉的。”蘇白芷不耐煩地打斷那些叫屈的人:“作爲大廚房的人,卻不知道當家主母的膳食中被人下了劇毒,便是不是你們做的,那也是你們無能。無能的人呢,通常害死了別人還會覺得自己冤枉呢。我呢,卻是不敢用你們這樣無能的人。”
“那阿蠻呢!大小姐獨獨留下阿蠻了!”
還在較勁?
蘇白芷的耐心已經用掉差不多了,小弟的奶媽可要好好地選一選呢。
“嗤!”一聲嗤笑:“敢情我白廢了這麼大通口水!阿蠻,告訴她們,爲什麼我獨獨留下你。”說罷,已經帶着銅雀越過了衆人,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養怡苑。
銅雀從沒感覺過像此刻一樣威風體面,她跟在大小姐身後,從衆人身前越過去,那些曾經欺負過她們的下人們面上都露出了恭謹之色。
銅雀有些興奮。
而養怡苑中,叫做阿蠻的燒火丫頭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大小姐是主子,蘇府的主子,最最正統的主子。阿蠻與衆位不同的是,阿蠻從未做過奴大欺主的事情。”所以在面對大小姐的時候,阿蠻始終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這話卻是沒必要說。
能聽懂的還是聽懂了,聽不懂的永遠聽不懂。賣了牙婆,換了主家,依然還是跌倒在同樣的地方。
阿蠻垂眼斂眉,靜站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