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白芷愁眉苦臉,自然逃不過林氏的眼睛。林氏突然生出幾分愧疚來,放在薄被上的手順勢就蓋在了蘇白芷的手背上,帶着幾分歉疚幾分不解和幾分羞赧,試探地問道:“芷姐兒,娘是不是……特別沒用?老給你惹麻煩,拖後腿?”
蘇白芷一驚,驀地擡眼驚訝地問道:“娘,你這話是從哪兒說起了?別胡說,你是我娘,哪有給我拖後腿,世人皆知,我娘是陛下親自加封的一品國夫人,也知我娘是這天底下一等一的善人。娘,您瞧,您非但沒給我拖後腿,我還因您受益了呢。”
“不是的!是娘……脫了你的後腿。”蘇白芷的善意勸解,反而勾起了林氏的慚愧,她有些無力地垂下手臂,對面前這個大女兒,她是有愧的,從前沒有保護好她,如今又……哎!
想到此,又淚眼如花,迷濛着眼看向牀榻邊上的蘇白芷:“芷姐兒,我是知道的。當初從府中出來的時候,咱們母女加上你弟弟,是有多麼的狼狽,那時,娘什麼都不能做,也慌了神,只知道心如死灰,對你父親是又怨又恨,能夠從府中平平安安的出府,全都是仰賴着你這孩子。
別的不說,就說你爲了保住娘這條小命,費了多少的心神,這也才堪堪有了咱們活命的機會,後來還是你祖父回來的及時,否則娘這輩子怕是要擔負着不潔的不白之名下黃泉了,當時睿哥兒也是命懸一線的。
幸而你祖父回來了,這才還了爲孃的清白。可娘知道,如果當時你祖父沒回來,老夫人又鐵了心要滅了咱娘仨兒的話。咱們娘仨兒怕是已經魂入地府了。
正也因此,娘深知芷姐兒當時爲了護住娘和睿哥兒,一個人承擔着怎樣的重擔,揹負怎樣的艱難。咱們能從府中出來,那真正是難之又難。
好不容易來了這西郊的別府,沒成想,剛來沒兩日。我兒就給我掙回個一品誥命夫人,娘這輩子自打嫁給你父親那日起,就想着何時娘也能像其他夫人一般,得個誥命。想了十多年,娘終於得償所願。
可這誥命,娘得了,娘不僅高興,娘還驕傲。
孃的這個誥命啊,與他蘇朗明半個銅子兒的關係也沒!可娘這個誥命。是我閨女掙回來的!這比什麼都來的讓娘高興啊!
閨女啊,娘知道如今咱在別府過的日子舒坦舒心。咱這舒心快活的日子來之不易。可是啊,娘就是不服氣,娘軟糯了一輩子,可是娘從來沒想過要給她林笑雪讓位,你父親託人給娘送信。擡平妻?
做夢!
他蘇朗明休想!這輩子都休想!從今往後,娘一步都不退讓!”
蘇白芷一直沒有打斷林氏的絮絮之語,面前的林氏。有些陌生,有些任性,可是這又如何?只要她是林氏,是心中有她的林氏,這就夠了。
“娘,你因爲什麼不服氣,是因爲還歡喜着父親嗎?”
“不!對你父親,娘已經看開了。娘原本想這輩子就住在西郊別府裡,日子安靜又寧和,娘有兒有女。將來睿哥兒再娶個媳婦兒,咱們一家好好過日子。”
林氏抓住蘇白芷的手臂,淚眼朦朧地悽悽道:“芷兒。是他逼人太甚!是他!是他!都是他!……他想擡平妻,平妻是什麼?平妻簡直就已經與妻相當了啊!不行的!娘絕對不能答應的!孃的芷姐兒和睿哥兒沒做錯什麼,爲什麼要給她林笑雪的一雙兒女讓位!
娘毀了自己一身,也不能毀了孃的兩個寶貝心肝的前程啊!”
這樣的林氏,懦弱中帶着堅毅,敢勇中透着決絕,蘇白芷的心臟像是被個大錘子砸中,一時之間說不出的悶疼。
造孽啊,造孽!
蘇朗明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他把一個性子和軟的女人逼成如今這副流着眼淚上前線的模樣。此時的林氏,決絕,心硬,帶着潑辣……這與她從前一點都不一樣。
這,都是蘇朗明逼出來的啊!
心中悶疼的厲害,蘇白芷欲起身,淡淡道一句:“娘,屋子有些悶了,芷兒出去吹會兒涼風。”說着,就起身轉身要走,手臂不期然被一隻手抓個正着,“別走!”
蘇白芷訝然地垂眼望向抓住她的手臂的林氏,疑惑地叫了一聲,“娘?”
林氏眼神有些微的閃爍,蘇白芷以爲自己看錯了,但真的,林氏面帶羞赧和忐忑地問她話:“芷姐兒,能不能……告訴娘,當初廢了這麼大的力氣從府中出來,爲什麼這次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娘搬回蘇府去?”
蘇白芷眼神墨黑般清亮,吐一口氣,……罷了,既然她娘開口詢問了,她有什麼好隱瞞的?
“娘,你聽着,你是我娘,是我蘇白芷的娘。如果你想做什麼,我絕對不會阻止你。是啊,我當初帶着娘出府,就沒想過再回去。
我是不喜歡娘回蘇府的。從蘇府出來的那會兒,我就開始策劃將來的日子怎麼過了。我也開始佈局了。
可是,你是我娘,不是我手中的棋子,我不能因爲我要做的事情,我在佈局的事情,就勉強娘配合我。如果我那麼做了,那就是自私。”蘇白芷認真地看了一眼林氏,今日第三次說出那句話:“娘,您是我娘,您懂不懂?”
“娘,真的有些悶呢,您早些歇着吧,我出去吹吹冷風去。”
林氏卻在蘇白芷轉身的那一剎那,豁然睜大了眼睛,耳邊迴盪着那句分明聲音清淡,卻會讓她心裡火熱的話……娘,你是我娘。
娘,你是我娘……
你是我娘……你是……
你是我娘,所以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不反對……對麼,芷姐兒,你是這個意思麼?
“芷姐兒,我是你娘!”沒錯,芷姐兒說的沒錯,我,是你娘!林氏在心裡堅定地說道。心中已經做出了一個毅然決然的打算。
“來人!”
林氏高喝一聲,守在門外的紅柳和水杉疾步進來,因林氏喊的聲音大而急,二丫頭進屋來時都有些匆匆,擔心慌亂應道:“怎麼了怎麼了?夫人。”
到得林氏的身前,見林氏全須全好的,並沒哪裡不舒服的樣子,才放寬了心來,拍了拍胸脯,水杉說了句:“夫人下回可不能這麼嚇奴婢們,剛纔可真嚇到奴婢們了。”
紅柳回了神,詢問林氏:“夫人可是渴了?”
“不去陳氏布莊,把陳掌櫃找來。”
“咦?夫人?”紅柳和水杉皆是一驚,都是多年服侍林氏的身邊人,陳氏布莊的陳掌櫃也是認識的,可怎地夫人要突然召見陳掌櫃?但嘴裡卻應道:“是是,奴婢們這就去。”轉身卻看了天色,並不早了。但見林氏少見的態度堅決,終究二丫頭什麼話都沒說,出了院子,着人套了馬車,忙坐上車出了別府的院門。
牀榻上的林氏,眉心緊蹙,兩眼當中似有堅毅……芷兒啊,娘做不得什麼大事,只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了。
我是你娘,所以我無條件支持你,信任你。
不錯,就是這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