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誰也沒想到,袁公會突然說起下頭的話:“你既然如此能耐,不需推演就能算出答案,如此想來,蘇家大姑娘的心算一定十分了得。老夫不才,忝爲太子太傅,陛下用我,以明教化。蘇家大姑娘,今日你既然來了比論堂,站在了比論臺上,今年的‘泊湖論鑑’,少不得你得闖過老夫這一關了。”
蘇白芷面色一緊,不爲這番既烈又狠的話。她眉頭深鎖,目光不離袁公身上,想不通這老叟到底用了何種方法,此時一直只當做美觀的廣袖獵獵作響,兩袖鼓脹起來,好似藏了旋風。
這老叟會武!
就在袁公十足威壓的眼神下,蘇白芷皺緊的眉頭鬆動了,她,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語畢,陡然擡眼,對上袁公吃驚的眼,一字出,振地有聲!
“請!”
此話一出,輪到袁公皺眉了。他凝眼,專注地盯在那道小人身上。見她雖瘦弱,站姿筆直,脊骨挺拔,他忽然間想起,似乎從這少女出現的那一刻,她就沒有折過腰,沒有低過頭!
一時之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朝着一個角落望去,對方含笑地點了一下頭。袁公驀然眯眼,“京都地界,有村百處,百戶大規模村落二十一處,六十戶中等規模村落三十八處,其餘全是四十戶小規模村落。
現需村中百姓上繳稅收,大村落每戶按五石米算,中等村落每戶按三石米算,小村落每戶按照一石米算,問,共需繳納稅收多少數。”
袁公客套又問蘇白芷:“可需紙筆?”
蘇白芷笑着搖頭,袁公饒有深意看她一眼,朝身後小太監吩咐:“把沙漏拿出來。”
已經不是用燃香算時間,而是命人直接拿出記時的沙漏。
“大村落105石,中等規模村落114石,小規模村落41石,共計264石。”
袁公手指一顫,驚訝地擡起頭,入眼是瘦瘦小小的少女不卑不亢的笑。
“袁公,可對否?”
“蟾蜍一隻四條腿,兩隻八條腿,三隻十二條腿,四隻十六條腿……老夫問你,一百二十三隻蟾蜍幾條腿?”
此題一出,臺上三人傻眼,臺下一堆才子佳人,滿堂轟然。
這……袁公這豈不是坑人?
“可憐了,我瞧蘇家大姑娘還真的有些門道的,袁公出第一題時,我還特意事先讓童兒準備好了白紙和筆墨,只待袁公出題,立刻演算,哪知,就是這樣,還比不上人家蘇大姑娘眨個眼,答案就出來了。”有個書生,替蘇白芷叫冤起來。他身邊另一個帶帽書生搖頭晃腦反駁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呀。若非她自己太張狂,何須惹得袁公大怒?”
“可是這樣一來,蘇大小姐怕是真要栽在這道題上了。”之前那個替蘇白芷叫屈的藍衣書生,又瞧了一眼比論臺,滿臉的惋惜。
可惜了……
“何兄啊何兄,你何必去替蘇家那傻子擔心?先前她可是連那樣艱難的題目都脫口而出了。”
原來藍布衫的書生,姓何。姓何的書生聽得一旁同伴的話,又覺得有理,可又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時半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耳畔卻突然聽到那也不知道是天生帶着冷意的聲音,突然響起:“一百二十三隻蟾蜍四百九十二隻腿。”
說罷,蘇白芷擡眼見這老叟目光也有些遊移不定,笑笑做了一個“請”字,邊道:“若不信,可以讓人推算。”
而袁公遊移不定,心裡越發驚奇。
他出第一道題時,那道題出的又快又好,是因那道題中數字,是今早時候府裡賬房拿給他看的賬冊裡的收入。而此時出出來,無非偷樑換柱。
只等他題目一出,這蘇家大姑娘立刻就得出答案。他已經是驚奇不已。
但又不信這個邪,於是,這第二題,纔是他臨場考校,臨時出的題目。
至於答案,他還沒算呢。
原先以爲,第一題是這瘦瘦弱弱的蘇家姑娘好狗運,這第二題就未必了。這可是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
袁公絕對沒有想到,這回丟臉丟大了。
難不成堂堂太子太傅,一生所學,還比不上個臭丫頭了!
他還不信了這個邪!
袁公鐵青着臉,向着蘇白芷擺了擺手,僵硬地說了一句:“不用演算。看來蘇大小姐確實心算十分厲害,可要只是這心算一途厲害些,怕也不能讓人承認蘇大小姐於算學一道上,十分有才能。
老夫這裡有一題,只要蘇大小姐能夠得出正確答案,老夫就收回給趙世子的嘉獎。今日蘇大小姐的行徑也能歸類爲對趙伯陽趙世子的挑戰。蘇大小姐,敢是不敢一試!”
“如果我失敗了呢?”蘇白芷看着老叟挑眉問。她可沒聽話聽漏的習慣,這老叟說今天她得出正確答案,她先前的行徑就只是挑戰趙伯陽。可隱晦的意思就是,一旦她沒有得出正確答案,今日她這罪過可大了。
雖然她絕不會輸!但這老叟算計了她,也別想一點皮都不破,沒門兒!
“若是如此,只能說明蘇大小姐是來搗亂的。言之有物,老夫信服你。無才無能,‘泊湖論鑑’上容不得跳樑小醜!”
“呵呵,老頭兒話好聽,何不明說了,我蘇白芷要是算不出正確答案,老頭兒你就要虎軀一抖,虎目一瞪,踩着外八步,到了乾清宮,手執笏板,袖藏奏疏,威武霸氣,噗通一跪,口中朗揍:蘇家大傻不尊皇命,不敬皇族,蓄意破壞陛下手書,搗亂泊湖論鑑,該罰該罰?”
噗嗤!
一番話來,講的是既諷刺,又有趣,才子佳人們一時忍不住,噴笑出來。
比論堂一角,劉海東臉黑的難看:“公子,這女娃不敬陛下,該殺!”
“噗嗤,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美公子回頭拍着劉海多的肩膀,輕聲笑問:“你不覺得這話十分有趣嗎?”
……
臺上
袁公氣得兩眼一翻,已經懶得和蘇白芷計較了。
老頭兒……這麼多年來,也只有那對父子這麼稱呼過他了。
想到此,袁公懶懶瞥了一眼只到他腰身上一點的蘇家大姑娘,迭迭點頭:“是是是,蘇大姑娘好學問,形容的十分傳神。老夫就是準備這麼做的。”
額……
一時之間,蘇白芷對這個老叟有些看不清了。這老頭兒會武,卻藏起來,在衆人面前,就是個學問高深的大鴻儒。
只要是世人公認的大鴻儒,十之*都要體面,都愛惜羽翼。所以她故意以言語刺激這老頭兒,就是想要激得這老頭當着衆人面表個態:他絕不會是她口中那個無恥的人!
這下可好,人家不上套,還擺明不要臉了。
蘇白芷擡起頭來,盯着袁公的臉深究起來……
忽而問道:“聽聞你是通明書院的老院長,趙伯陽那廝就學於通明書院的話,那他怎麼也算是你的學生了吧?”
袁公皺眉,怎麼忽然問這個?
但他深思一會兒,還是回答道:“你所說都不假,趙伯陽雖然不是老夫名下的記名弟子,但若是按照你先前所說,他也能算作是老夫的學生。”
袁公一句話,趙伯陽開心壞了,火熱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袁公身上……袁公的弟子啊!
袁公早就不收弟子了,太子太傅雖是虛銜,沒有實職。但也不是誰都可以成爲太子的師兄弟的!
由此,可知趙伯陽爲何這麼興奮了。
蘇白芷發現,很多人眼底閃過嫉妒,也有羨慕,當然,也有冷笑。但……不以爲意?!蘇白芷在人羣中看到了一雙叫她難忘的眼,這雙眼,也叫她……十分厭惡!
比厭惡林笑雪,厭惡蘇白月、蘇白芳,厭惡蘇朗明、白氏,甚至是厭惡趙伯陽,還要讓她厭惡!
一道冷刀子一樣的視線,不加掩飾地送了上去,蘇白芷冷哼一聲,看你小子還笑!卻不料她送對方冷眼子,對方回給她一個媚眼!
袁公不明白這個蘇家大姑娘怎麼一副要吞人的樣子:“蘇大小姐,你試還是不試?”
“試!”蘇白芷收回視線,冷笑一聲:“怎麼不試?我說過,只要袁公出的來題,我就能算得來答案。”忽然眯着眼,算計地望向趙伯陽,話卻是對袁公說的:“我算不來答案,自然隨你處置,我要是算得出答案,難道就那點兒彩頭?”想得美。
“蘇大姑娘有什麼想法?”
“不難,我要是得出答案,煩惱袁公以後只要見了我,鞠個躬,叫一聲師父好。”
滿堂鴉雀無聲!
片刻之後……
轟!
比論堂上亂開了鍋!本來因她莫名而來,已經亂了,這一下,更是冷水入沸油,一時激起啪啦啪啦炸響不斷。
白癡!
傻蛋!
蘇白芳眼睛都亮了,頓時跳將起來,言辭激勵,大義凜然:“大膽蘇白芷!說出如此忤逆不道的話,你眼裡還有尊師重道?父親若是知道你今日這般張狂無知,定會痛心不止!快快向袁公道歉,我也好爲你向父親求情!”
那就是個跳樑小醜,蘇白芷何須理會。可是這隻小丑不知道自己是小丑,還在她耳邊一直嘰嘰喳喳,蹦跳個不停,實在是聽得煩了。
“聒噪!我與袁公談條件,應不應都是袁公的事,左右也不關你的事。你算個哪門子的清官人啊?”
“我……”蘇白芳一時被堵住了口,而此時,周圍已有對她指指點點的聲音傳入耳內。
“家醜不可外揚,蘇三小姐貴爲智美人,連這樣簡陋的道理都不知道嗎?”
“蘇大小姐雖然哎吹牛,但人家蘇大小姐有實力,別說你們不服氣,就說先前那幾題,你們誰能那麼快難麼精準算出答案來?何況人家蘇大小姐根本就沒用紙筆推算,人家靠的是什麼?”那人用手指了指腦門子:“是這裡!懂了吧!”
“都說蘇大小姐癡傻,可我瞧着,怎麼蘇三小姐比蘇大小姐還不如?”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實吧……智美人的身份是非同尋常,智美人可是可以嫁給王侯將相的,可其實到底其中有多少真才實學,還有多少……咳咳……明白了吧。”
“哦哦。兄臺好見解,明白明白!蘇大小姐是沒生個好顏色啊。智美人可是可以嫁給王侯將相的啊!”
最後那聲感慨,聽在蘇白芳的耳朵裡,好似凌遲一樣,心臟撲哧撲哧地疼。
從前,努力去讀書,去學習琴棋書畫,就是有朝一日能夠靠着博得智美人的稱號,鯉魚躍龍門,給自己挑個好歸宿。
每每讓她得意非常的事情,第一次讓她沒那麼得意了。
“老頭兒,我應了你的要求。現在,輪到你回答了。”臺上,蘇白芷收回視線,淡淡掃了一眼袁公。
沒人認爲袁公會答應,但是一直沉悶着腦袋,安靜着的袁公,卻出呼衆人預料。
他陡然擡起頭,望進蘇白芷的眼睛裡,十分慎重地應道:“若你真的能夠得出正確答案,老夫給你鞠躬,叫你一聲師父,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