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嚯,原來如此。”揹着光的少女滿面帶笑,微微側頭,仰首望了望屋外的天,似是不經意說道:“難怪了,我就說太陽快要西斜落山。怎地這個時辰了,還有貴客登門,原來是韓國公府的,這就不怪了。”
方友安方管事馬臉厚皮,聽了蘇白芷的話,還是下意識一楞,面上帶出些許慚愧來。這大戶人家不同平常百姓,什麼都要講求個規矩。除非是重中之重的事情,不然也沒人挑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登門拜訪。方管事心眼兒通透,蘇白芷不經意一句話,他能想這麼多條條框框來。想通這一點,方管事不敬擡眉偷窺一眼面前的少女……她這話是故意的吧?真是故意的吧!
可瞧面前矮不溜秋的少女面上掛着和煦的笑容,方管事心裡暗暗把自己罵了一通:呸!方友安啊方友安,你成天見地活在陰謀詭計當中,現在可好,人家小姑娘根本沒那個意思,你都能扯出個好歹來。
苦笑着搖搖頭,雙眼又在對面少女染血的肩頭掃了一眼,欲言又止。蘇白芷只當沒看見。笑着與白氏告辭:“老夫人,我乏了,可就先告退了。”
“嗯……”白氏聽得蘇白芷主動告辭,心裡一鬆,面上一緩,正要答應,突地被人搶了話。
“誒?等一下啊!”韓國公家的方管事一張馬臉頓時憋出幾分紅暈來。有些皺紋的額頭也沁出了密密麻麻的細碎汗珠,他急着把主子交代的事情辦完,自然要選擇最省力的方法。想到此,方管事有些愧色地衝着蘇白芷看了一眼……最省力的方法自然是從這個當事人下手。雖然不合禮制,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都怪蘇家這位老夫人太強勢!方管事一面着急留住人,一面又眼角餘光打量了一眼主座上的那位老太太。老太太實在太強勢,從她入手,那是千難萬難,今天別想把事情辦妥帖了。只怕一來二往,兩家人反而交惡了。
雖說得罪是肯定得罪了的,誰家的姑娘好端端被人退了婚,還能當做沒事人?更何況,這樁婚事,當年是因何結的,兩家人各自心裡都清楚。……這婚,怕是不好退啊。原先得知接手了這麼一樁又難辦還不討喜的活兒,他方友安可是愁眉苦臉好半晌。
但是要是蘇家人不肯退這門親事,事情鬧大了,那就不是得罪了。
也只能委屈這位蘇家的大小姐了,也怪她自己運氣不好,回來的也太巧。要不是她往自己面前湊,他區區韓國公府的奴才,可沒那麼大的能耐,把人家家裡的小姐從女眷居住的後院里拉扯出來。
方友安爲自己感到慶幸……好運氣啊!
“蘇大小姐,此事關乎於你,我家的世子爺恰好有句話吩咐了奴才。世子爺說,若是僥倖能夠遇上蘇大小姐,還請替他傳句話。”這話倒不是方管事臨時編造出來的,泊湖論鑑一結束,世子爺氣哼哼地衝進府門,直闖老爺書房,直與老爺在書房商談了整整兩個時辰纔打開緊閉的書房門,把他喚了進去。
還沒等他戰戰兢兢立好,就聽老爺丟給他這個重磅勁爆的任務,把他給震得頭暈目眩好一會兒,這還沒完,世子爺把他又叫道一邊,親自吩咐:“遇上蘇白芷那個小賤人,你替爺傳句話。”
可憐的方管事還沒從剛剛接手的重磅任務中緩過神來,就又被面前氣急敗壞,咬牙切齒,恨不得要吃人的世子爺給嚇得腳下一個哆嗦。
“你替爺轉告她,爺就算一輩子不娶妻,也絕不娶她!讓她死了這份心吧!識趣的自請下堂!”
……
梅花廳裡靜悄悄的。自打方管事公事公辦地替韓國公府的趙世子傳了話,梅花廳裡死寂一般的清冷,廳裡的溫度又降了一些,那些被留在梅花廳裡服侍左右的婢子婆子們,一個個壓低了腦袋,屏住呼吸,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此刻她們後悔極了,早知會遇上這樣的事情,倒不如今天與大管事告個假,扣了今天的銀錢,也好過現在頂着巨大壓力。
白氏粗重地喘息,“嘭!”戴着翡翠鐲子的左手狠狠地敲在一旁的齊腰高鏤富貴牡丹的茶案上,把個黃花梨木作的茶几敲得砰砰作響,茶案上的青花瓷茶具一陣起起落落,高高跳起,有“啪嗒啪嗒”落滿茶几上,發出一陣陣碎瓷聲,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
一旁安靜的白嬤嬤眼尖看着自家老主子氣得嘴脣發白,臉色卻異樣潮紅,她忙三兩步走上去,伸出手來,輕巧地替白氏拍了拍胸口,口裡柔聲勸個:“老夫人,莫急莫氣,爲個別家的奴才,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轉身朝着個靜立在旁的小丫頭招了招手:“你來,將這茶几整理妥帖,再去取一壺新茶來。”小丫頭連忙走過去,巧手巧腳收拾妥當了茶几,如同大赦一般,退了出去,準備重新泡一壺好茶來。
這時,白氏冷冷一哼,卻把個快要出門的小丫頭給嚇得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好在白氏冷聲一笑,喝道:“方友安!你這老狗當真是忠心耿耿!”什麼話都敢傳!白氏心裡明白,若不是有趙家人的吩咐,區區韓國公府的大管事,哪裡敢說出這樣的話。方友安不是自作主張,她恨方友安這條老狗實在太忠心,在蘇家也敢給她沒臉!
豈料,方友安這時候倒是嘻嘻一笑,擺明無賴:“謝蘇老夫人讚賞,老奴沒旁的本事,也就這忠心耿耿還能入得了韓國公的眼。承蒙公爺垂青,老奴在韓國公府百來號奴才裡,也算是小有威望。”
“哼!”白氏一張臉陰沉得跟烏壓壓一片烏雲一樣,冷笑着道:“方友安!你是忘記了吧!這裡可不是你韓國公府!”說罷,忽然起身大喝一聲:“來人!將他拿下!”
方友安面色乍然一變,隨同他而來的四個侍衛同時動了,將他護在中間。隨行還有四個小廝,卻是沒往前湊。
“祖母,且慢。”眼看就要兵戎相見,突然一個聲音淡淡響起,無悲無喜。白氏不滿地望了一眼叫停的蘇白芷,卻沒有進一步指劃侍衛動作。
蘇白芷擡腳朝着敵營走去。她這一走,自己人緊張地盯着,對方四個侍衛四個小廝外加方管事眼眨也不眨地跟隨在她身上。
“方管事。你說錯了。”蘇白芷微微勾出一抹笑,站定在方管事面前,隔着那四個護住方管事的四個侍衛,蘇白芷伸出一根手指頭:“第一,你不是沒有本事,你是很有本事。第二,如老夫人所說,這裡是我蘇府,容不得你叫囂。第三,也是你錯了最離譜的一點,一個奴才,哪兒來的小有威望?”
她說一二點的時候,方管事笑眯眯地攆着山羊鬍,眯着眼不說完。說到第三點的時候,方管事的笑容僵住了,手指扯痛了自己也不知道。
蘇白芷很滿意地他的反應,笑眯眯地又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趙世子給我送了禮,我怎麼能夠只進不出呢?我也給他還份禮吧。”她笑着又一隻只收回剛纔伸出來的三根指頭,神情似笑非笑,
“第一,他搞錯了,‘自請下堂’用在我和他之間,不合適。第二,想要退婚,叫他準備好退親禮,而不是像今天方管事兩手空空跑到我蘇府來嚷嚷着要退親。禮品嘛,也不用多,就能夠裝滿‘十里紅妝’就夠了。第三嘛,他要是拿不出‘十里紅妝’的退親禮,也行,但這婚,我來退。我退他!”
方管事面色鐵青,望着靜立的瘦弱少女,氣得胸口生疼!
“你也回去,把我這話與他傳一傳。”蘇白芷說完,不再理會這廂中人,揹着身,就與白氏告辭:“老夫人。我真累了。先走了。”
白氏見那瘦骨嶙峋的少女領着兩個丫鬟出了梅花廳,竟然少見的沒有刁難阻止,她忽地發現,她這個孫女氣人的本事真正好。輕鄙地瞥了一眼被四個侍衛護花使者一樣護住的老狗,正氣的雙肩亂顫,胸口起伏不定,呼哧呼哧地呵着粗氣……沒來由心情大好,剛纔個她可是被這老狗氣的不輕,這下可好,叫這老狗也嚐嚐箇中滋味。
白氏頓覺心情大爽,施捨一般,衝着韓國公府的來人揮揮手:“算了算了。既然老身那孫女讓你傳話,老身也就不與爾等斤斤計較了,你們走吧。”
白氏這大方施捨的態度,可謂是給方管事沉重的心情雪上加霜。方管事原先青黑的臉色,墨黑墨黑的難看。狠狠咬了一口牙,陰晴不定的眼神兜攬了下四周,悶聲哼了一聲:“我們走!”……這一下,連裝模作樣告辭都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