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大牢也分好幾種。像馬文唐這些人被關的就是死牢。
死牢裡的空氣十分污濁。走到哪裡,都能看到乾涸的血跡和皮屑。牆上掛着一排排的刑具,看着就嚇人。
陰暗的死牢裡死寂一般,炎熱的天氣把這裡的氣味弄的更不好聞。
“蘇大小姐小心臺階。”杜總管在前面引路,見這裡的味道不好聞,還仔細地勸了蘇白芷捂住鼻子。
她倒是沒覺得怎麼樣。不就是騷臭味,腐臭味全都瀰漫在這處空間裡嗎?揮了揮手:“杜總管好意心領了。只是白芷粗野慣了,沒有京城中閨閣小姐的講究。”
杜總管僵住,嘴角忍不住抽動幾下,心道,那也沒有這麼不講究的。眼角餘光就掃到不遠處一灘沒有來得及凝固的血坑,老眼深處有那麼一絲看熱鬧的心思在……你這樣的小丫頭得了陛下看重,就把自己太當回事了。
雜家提醒你過,是你自己不肯聽勸。咱家看你待會兒看了那滿地鮮血和陰森森血腥的刑具,還有沒現在這樣的沉穩勁兒。
杜總管也不是說記恨她,只是總要要這些沒經過事兒的小毛丫頭記住些教訓。省的以後還沒在宮中站穩腳步,就落得個情況的下場。
這皇宮,可不是那麼好混的。
杜總管一路陪着蘇白芷往大牢深處走,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蘇白芷被他領着,差點兒一腳踩進血坑裡。
“哎呀。哪個殺千刀的小混蛋,殺了豬也不收拾一把。”“殺豬”是這死牢裡的行話,就是把人像豬一樣倒掛着。找處不會大出血的血管開個口子,找個木盆在下面接流下的血液。
但也有監牢裡的小吏懶惰,直接給人開個血口子,不拿木盆接,任由血液流在地上,匯成小血坑。
“啊!!!”
一道尖銳的女聲在大牢裡突兀的響起,回聲震得人耳膜發疼。
杜總管眼都亮了……瞧。他說什麼來着?小毛丫頭就是不經事吧。才見了一灘血,就嚇成這樣,叫的怪淒厲的。
他總是往下塌的嘴角不由得慢慢向上翹……這回人情算是送得出去了。接下去只要他將這宮中生存的艱難和不易,苦口婆心地好生教導她一番,小丫頭以後還不得對他推心置腹?
能被太子看重,杜總管會興奮的大晚上不睡覺。逛秦淮河岸美景如雲的。
“蘇小姐莫怕。”杜總管表現得極爲淡定,隨意地掃了一眼那攤子血,眼神說不出的淡漠,好像這攤子血在他眼底根本不足爲道:“蘇小姐不知,老奴們每日在宮中行走,哪一日不見着血,那才奇怪。這宮中啊,就是……”杜總管開了腔。也正準備曉之大義一番。
忽地聽到蘇白芷尖叫一聲:“我的鞋!”
咦?……咦?!
鞋?她的鞋怎麼了?
杜總管下意識埋頭去看她的腳。看了老半天,沒看出個蛋蛋來。
“蘇小姐的鞋怎麼了?”
蘇白芷把腳一擡。指指腳尖:“我的鞋髒了!”剛說完,就怒氣衝衝地大罵:“誰這麼缺德啊?誰殺豬擋過道里殺的?放血都不會放,流了滿地都是的,哪個小吏笨手笨腳的?”
罵完又哭自己的鞋:“我的鞋啊,可怎麼辦?我可只這一雙週正鞋。現在好了,連這雙都沾了血,這叫我以後穿什麼出門子啊?”
杜總管驚呆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敢情這位大小姐叫的那麼淒厲,就都是因爲她腳上這雙鞋沾了那麼一咪咪的人血?
杜總管又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哪裡有一絲一毫的害怕驚恐?
這下鬧笑話了。敢情自己這是當了一回小丑。自己還想着藉着這由頭好生教導人家一番,結果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人血,只在乎自己被弄髒的鞋。
轟!
一瞬間,杜總管那張老臉紅的跟猴屁股一樣。
可不能再看着氣氛這樣僵持着。
“蘇小姐只是髒了一雙鞋,怎麼以後就不能出門子了呢?”杜總管覺得自己問的很多。但他過了一會兒就後悔地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刮。
“杜總管不知,白芷身體一直不好,從小家裡就是賤養着的,衣裳鞋襪穿的都是妹妹她們穿剩下的。這雙鞋還是祖母見白芷身子大好,比之從前健朗多了,這才讓人賞下一雙嶄新的繡鞋給白芷的。”
蘇白芷一臉的心痛惋惜,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雙鞋,好似什麼寶貝被人給弄壞了一般。
杜總管心裡跟明鏡似的……什麼身體不好,要賤養,分明就是蘇家沒規沒據虐待嫡女。
杜總管又看了一眼蘇白芷叫上那雙粉色繡鞋,……說什麼現在看着身體比以前好了,所以就賞賜了一雙新鞋。還不是蘇家那老太婆怕自家的大姑娘走到外人面前,被人看到了說閒話,才小氣吧啦地拿了一雙新鞋來?
想到此,杜總管眼底就閃過那麼一絲鄙視。也幸虧蘇老爺子人尚在,不然指不定陛下看不看得上這樣沒規沒據的人家呢。
說什麼百年積累,潛纓世家。說出去人家要笑掉個大牙咧。
杜總管不管肚子裡怎麼個想法,斷不會說出來給蘇白芷聽。
但聽蘇白芷又開始哭她的鞋子,他腦門兒上就一路黑線。
“我可最喜歡這雙鞋了,祖母賞了一雙新鞋給我,我就給弄髒了,祖母要是生氣了,以後再也不肯賞賜我新鞋了,那可怎麼辦啊?”
杜總管不知怎麼勸,嘴快就說:“也就是一雙繡花鞋,老奴在宮中走動,在針線房的嬤嬤宮女們面前也有幾分薄面。回頭小姐要是不嫌棄。老奴送您一雙。”
他說完這話,立刻就後悔了。因爲他看到那先前哭的肝腸寸斷的小丫頭突兀地望着他的眼神,發着綠油油的狼光:“不嫌棄不嫌棄。杜總管送來的,我怎麼還會嫌棄?”還沒等他說什麼,那丫頭一口咬定:“就這麼說定了,回頭杜總管可得記得把鞋送來我府中啊。”
杜總管忍不住嘴角抽搐起來。……這下這麼大的功夫,就爲他一雙鞋?至於嗎?搖了搖頭,罷了,想不通就不想了。
杜總管經過這一鬧。已然忘記他想要做的事情。揉着眉心,弓着身子,聲音裡略帶疲憊地說道:“老奴給您小姐引路。”
說着就在前頭帶路。這一回,心境已然不同,不再想着讓蘇白芷承他的情了。他在前頭帶路,更加註意腳下。但凡有些許骯髒的地方。杜總管也會繞開道去。總之是不願意再聽蘇白芷哭她的鞋。
而蘇白芷跟在後頭,瞧瞧擡起的眼底閃過一抹戲謔的精光。
這老貨撅下屁股,蘇白芷就知道他要放什麼屁。想要藉機對自己教育一番,順便讓自己不得不承他的這份情誼。想法是好的,但她不願意的事情,誰也別想勉強。
姓杜的老太監這件事如此,那個自負邪氣的男人讓她乖乖入宮爲妾的事情也是如此!
她就像是一隻蟄伏的豹子,冷靜的等待時機。不驕不躁,只待時機來時。一擊必勝。
所以,沒有實力的反對,從來只會成爲別人眼底的一個笑話。看過了,笑過了,唯獨沒有認可和存在的必要。
對那個男人,用說的,他是聽不懂的。
不多時,杜總管道:“蘇小姐,裡頭關着的就是馬文唐等一干奸逆。”馬文唐的兵部尚書被革職了。不光是他,這裡面的人都與他同甘共苦了。
“杜總管,我與馬大人說些話。”蘇白芷恢復了淡漠,好像那個曾經哭鞋的小丫頭不是她一樣,杜總管很懂事,道了一聲:“老奴出去爲蘇小姐把門。”便走了。
蘇白芷笑了笑,打量起眼前這座大牢。她似乎很有閒情逸致,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大一會兒,含笑的目光才落到了柵欄對面的那張夾雜着沖天恨意的鐵青的面孔上。
“啊呀!是您啊,馬大人。”蘇白芷故作吃驚,這把鐵柵欄裡頭的那羣人氣得七竅生煙。
馬文唐恨死了眼前這個少女。
“就是你害了本官!就是你!”
蘇白芷不無不可地淡然點了點頭,挑眉說:“是我,你能怎麼樣?”
她真的很會氣人。勾起的脣角有着不加掩飾的冷意,眼底的輕視,讓馬文唐一竿子的人心底冒出一種自己在她面前很渺小,自己的任何舉動看在人家眼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好像自己像個小頑童,而她是大人。
“馬某自問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可知你這般手段,害死的不是咱們這牢裡的十幾個漢子,而是十幾戶人家啊!”
蘇白芷冷冷一笑,不發一言從袖子裡抽出一本薄薄的賬簿,藍色的皮面在幽暗的光線泛着一股詭異感。
劉巖庭看到這藍面賬簿的時候,心臟忽然咚咚咚地響個不停,像鑼鼓一般,因爲心底涌現的那股熟悉感而感到心臟要跳出胸腔的緊張。
他狠狠嚥了一口口水,嗓子眼兒裡乾涸的疼痛傳來,他也不管,顯得有些失態地撲到了馬文唐的身前,緊緊扣住鐵柵欄的手掌依舊乾淨,這說明他還沒有被行過刑。
“你,你拿來的這是什麼東西?”他擡頭,撞上蘇白芷似笑非笑的表情,頓時心裡隱約已經明白了,心臟跳得更快了。
“這是什麼東西,我想,沒有比劉叔你更明白的人了。”蘇白芷笑得無害,“劉叔着老了,記性越發不好了,連自己手裡經手的東西都不記得了。”
她就像是真的在說老人年紀大了,記性差了,記不清東西了一樣。
可是,劉巖庭心裡已經起了大波瀾。
馬文唐眼底閃過一抹陰毒,大喝一聲,提醒劉巖庭:“老劉,快搶過來!”
劉巖庭一驚。絕望的眼珠裡頓時閃現出亮光,這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纔有的希冀。……是啊,有了這東西。他們就可以反告蘇朗明瞭!
憑什麼兵部衙門的說得上話的官員,全部遭了秧,他蘇朗明卻什麼事兒都沒有?
劉巖庭去搶,身後王權好也不顧一切地去搶。不只劉巖庭,王權好,還有其他人,定睛一看。還有被罷職的兵部右侍郎。
蘇白芷嘴角掛着淺淺的笑容,笑看着這場醜陋的鬧劇。她並不想阻止這些人搶奪賬簿。她就站在鐵柵欄外,靜靜地歪着腦袋。笑着看這場爭奪賬簿的戲碼。
她並沒有說,誰搶到了賬簿,誰就可以活着。而這項遊戲中,也沒有任何一條顯示。只有搶到賬簿的人。才能活。
事實上,按照正常的思維考慮,柵欄裡面的一羣人,只要有一個人搶到了賬簿,所有的人都有活下來的機會。
可是,在劉巖庭搶回賬簿之後,搶奪賬簿的戲碼,並沒有因此而結束。
人心……真是醜陋啊。
所有的人。都在爲自己增加最大的籌碼,他們想要更大的功勞。除了讓皇帝將他們無罪釋放。他們想要這個親手向皇帝呈上蘇朗明纔是罪魁禍首的“證據”的機會。
他們還想要憑藉這個功勞,比蘇朗明官階低的,想要獲得蘇朗明的兵部左侍郎的官位。而比蘇朗明官階高的,想要獲得皇帝更多的賞賜。
無非都想着踩着蘇朗明這個踏腳石爬到更高的地位上去。
蘇白芷靜靜地看着,是從誰開始的呢?是從誰開始,一致對外的兵部官員們,開始了自相殘殺,互相爭奪的戲碼?
哦……是他,是她僅僅見過兩次的兵部右侍郎,好像是叫做程傑文。蘇白芷和他有兩面之緣,每一次都給她十分斯文儒雅的讀書人的感覺。
可是,就是這個斯文儒雅的讀書人,在一羣兵部的官員裡,展開了策反的開始。
馬文唐伸手又要去搶,突然眼角餘光瞥到了柵欄外的那少女,嘴角噙着淡雅的笑意,饒有興致地觀望牢籠裡的他們。他突然之間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忽然,腦海裡靈光一閃。
馬文唐不甘心地垂下了手臂,心痛地看着已然窩裡斗的“夥伴們”。他臉色出奇的難看,鐵青着衝着追逐着一本賬簿的衆人暗吼:“夠了!都別再爭了!老程,你現在翻開賬簿看一看!”
藍面賬簿現在被程文傑和王權好各自抓了一邊,聞言,二人皆是一愣,都瞭解馬文唐不是無的放矢的人,幾人雖然慢半拍,但也似乎想到了些什麼,手腳僵持着維持原樣,程文傑故作鎮定,雙手抖得跟篩糠似的,但卻沒人怪罪他一句太慢,這一刻,牢中衆人只覺得時間過的好慢。
程文傑好不容易打開了賬簿,眼睛不由得一直,失去了神色,斯文儒雅的身形搖晃了幾下,“砰通”一聲,賬簿先落了地,他自己隨後也癱在了地上。
這打擊受的不是一般的大。
馬文唐沉住了氣,撿起地上的藍面賬簿,打開定睛一看,這一看,他臉上的血色全都被抽光了。
狠狠吸了一口氣,才從賬簿中擡起頭來,一雙眼兇狠地瞪向蘇白芷:“我等已然階下囚,蘇白芷,你何至於還要如此戲耍老夫們!”
蘇白芷的嘴角依舊掛着合宜的笑容,“我當大人們的交情有多深厚呢?當日大人們用一本假賬簿將所有的罪責推卸到我父親身上,今日我不過就是用了一本空白的賬簿,連一句挑撥離間的話都不用說,就讓大人們窩裡鬥。”
蘇白芷笑着說,聲音冷冽,入骨的寒涼。
馬文唐等人不禁煞白了臉。
“想起來,我這個做女兒的,都爲我父親感到慚愧和羞愧,我父親身處要職,在兵部衙門一呆就是十年的時間,花了十年時間,竟然還能被兵部衙門身處要職的大人們排斥在外,這是我父親的無能。”
蘇白芷淡淡瞥了衆人一眼,“可我這個做女兒的覺得丟人。做父親的丟了人,做女兒的總得把面子找回來。我還忘記說了,衆位大人只知道我與父親關係不融洽。卻不知,我這人最是霸道。父親短了我的,少了我的。我自可以找父親算賬。我可以欺負我父親,別人想都別想。
爾等算是什麼東西?我蘇白芷的父親再不好,也容不得你們這些宵小算計。”
她這話像是旱地驚雷一般,震得馬文唐一干人等驚呆了。從來只聽說打了小的,冒出個老的來。
這個世道怎麼了?
打了老的,來了小的這樣的戲碼,是連戲文裡都沒有唱過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蘇白芷小小的身軀。似乎蘊藏着無窮大的力量。鼻子中哼出一聲冷冷的嗤笑:“不要擺出這樣的表示,這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無惡不作的混蛋。可是,我是嗎?”
冰冷的聲音夾帶着毫不留情的恥笑:“我不是。如果不是我。如果是換做別人查賬。恐怕現在換做家破人亡的是我蘇家。我雖然對蘇家沒有什麼感情,但我姓蘇,蘇家完蛋,我也完蛋。
如果你們的計謀真的得逞。我蘇家的男兒現在已經被推出了午門斬首示衆。人人都會指着蘇家人的脊樑骨。告誡自己的孩子,將來莫要學蘇家這樣的貪官污吏。
而我蘇家的女人,也會悉數衝入教坊。說的好聽,這是官妓。官妓是幹什麼的,還需要我來告訴衆位‘大人們’麼?官妓,總也逃不過這皮肉債。
如果,你們的計謀得逞,我現在已經成了京城某一處教坊裡的官妓。這讓我不滿,很不滿。
衆位都要害死我了。我難道還不反擊嗎?我有那麼高尚嗎?有嗎?”
馬文唐等人的臉色煞白的難看。如果他們真的成功,今日蘇白芷站在他們面前,與他們說這番話,他們會笑,不以爲然的笑,狂肆囂張的笑,理所當然的笑,甚至會自鳴得意的笑,爲自己的計謀得逞而感嘆自己的聰明絕頂。
可是,擺在他們面前的事情,與他們想象中的是那麼不一樣。
所以他們沉默,他們心虛,他們敢恨不敢言。
因爲蘇白芷所說的一切,都沒有錯,那是事實。
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什麼是真實?真實就是勝利者說“是”,那就“是”,說“不是”,那就“不是”。如果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他們這一方的勝利,他們就可以睜着眼睛說瞎話,可以洋洋得意的用蘇朗明的失敗謳歌他們一方的勝利。
但是,他們現在最關心的是……
“是我們做錯了事情,我們的家人是沒有過錯的,她們甚至不知道我們這些人都做了什麼。”馬文唐深吸一口氣,他想試圖勾起面前這個少女的惻隱之心,從而說服這個少女給她們家人幫助,希望她在陛下面前爲他們的家人說情。
至於她如果在陛下盛怒的時候,替他們的家人說情,會不會遭受到陛下的怪責,他們並不關心。
“所以,害死她們的是你們。”蘇白芷淡淡點頭,不知她是真的沒有聽懂馬文唐的話,還是不想聽懂。
馬文唐呼出一口濁氣,狠狠地道:“是!是我們!可是她們始終是無辜的,她們只是一堆孩童婦孺,根本威脅不到蘇家!”他就差明着說:你放過她們吧!
可是這讓人聽之動容的話,這隱忍惻隱之心的話,非但沒有讓蘇白芷心軟,她甚至消瘦的臉龐,冷冷地噙上一抹冷笑,“她們並不像你說的那樣無辜。她們生在官家,享受了別人的敬仰,享受了錦衣玉食。享受了普通老百姓一輩子都沒法享受到的權利和富裕。她們無辜了嗎?
不!就算她們什麼都沒做,卻享受了你們所做的一切帶來的好處。富裕的生活。闊綽的排場,走到哪兒人們都要讓三分面,哪一樣是她們自己爭取來的,哪一樣又與你們洗漱無關?”
蘇白芷表情淡漠的好像只是在背書,可是她的話,卻讓鐵柵欄裡的兵部衆多官員們羞愧難擋。以前從來沒有想到過這些細枝末節,很多人都是到了今天,才第一次明白自己錯了有多離譜。
蘇白芷何止是在說,他們的家人享受了他們賺取來的一切,合法的不合法的,他們的家人都一同享受到了。……可也正是如此,蘇白芷的話。也側面地向他們說明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牽一髮而動全身。
他們的一言一行,何止是關乎自己一人?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與他們的家人係數相關。
天啊!連這麼點大的孩子都懂的道理。他們這些年齡加在一起快到五百的老人們,他們這些哪一個都在官場裡混得一身人精兒的大人們,怎麼就不明白啊!
“哈哈哈,老夫自認樣樣都比蘇朗明那個腦子少根筋的優秀。但他有個好老子,只要他老子在,老夫拼了十倍百倍的努力,都拍馬不及他一半。
老夫曾經以爲。他蘇朗明贏了老子的只有會投胎這一項。現在才知道,蘇朗明那傻蛋不光會投胎,還會生孩子。”劉巖庭一直沉默。他忽然有些瘋癲地說道。
任誰聽了他這話。不用連猜帶蒙,就能清清楚楚聽到這話中的嫉恨,更深的是無力感。
蘇白芷沉默地望着劉巖庭,忽然之間。覺得劉巖庭這個人十分的悲哀。
良久。她淡淡地開口:“劉叔,你做這些,難道只是因爲嫉恨我父親嗎?”
“哈哈!”劉巖庭仰天悲憫一笑,眼角的悲涼涼了人心:“承蒙你不嫌棄,我到了這個處境,你還能叫我一聲劉叔。既然肯叫這聲劉叔,就幫劉叔最後一個忙。”劉巖庭並沒有否認蘇白芷的話。
所以,蘇白芷才覺得他可能。……一個人竟然爲了另一個人那一點點的不算優勢的優勢嫉恨了一輩子。也算計了一輩子。他的一輩子難道就這麼不值錢,就是爲了淪爲別人的陪襯爲別人的人生更加精彩添磚加瓦的嗎?
“劉叔。我給你講個小故事吧。有兩個小孩兒,他們在同一天出生,同一天學會爬行,同一天會走路,同一天會說話,現在,他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他們準備開跑,準備比賽,看誰會贏得這場比賽。可是一個人的父母給他準備了能夠夜行三千里的赤血寶馬。另一個的父母沒有錢沒有權利,只能給他準備一雙草鞋。兩個人是在同一條起跑線上開始的,可是結果卻截然不同。……這樣的道理你不懂麼?”
“我懂!”劉巖庭眼底閃爍:“可是我不甘心!憑什麼他因爲有個好父母就可以比別人跑的遠?憑什麼!”
蘇白芷搖着頭道:
“不,劉叔你錯了。他有赤血寶馬,可是他的每一步不是自己腳踏實地走出來的,他腳下的路走得並不踏實,就算他走到再遠,那也不是他自己的腳走出來的路,再好的馬兒也終有老死的一天,那時候,習慣了騎馬奔馳的他,還記不記得怎麼用雙腳走路?”
蘇白芷說的很實在。大道理沒有,可是這樣樸實的道理,卻鮮少有人去認真地想一想,思索一番。
如果劉巖庭願意去睜開自己的眼睛,多看一些,願意放開自己的心胸,多想一些。他這樣的人,哪裡還會做出這樣的蠢事啊。
“劉叔,大道逍遙,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你的道,你何苦執着,卻只守着眼前那條狹窄的只容得下別人的道,而放棄了自己開創出來的道?正如你所說,你有智慧,有計謀,有算計,敢做,能做,手段也高明。在我看來,你纔是被上天厚愛的那一個啊。我父親他有什麼?
腦子笨的跟豬似的,耳根子還軟,誰吹吹牀頭風,他就能搖擺不定好久……他還軟弱的叫人瞧不起,沒什麼能力,偏偏裝的斯文,叫人不恥……他有什麼啊?他唯一擁有的也只是一個手握軍權的將軍父親罷了。這樣的人,窮的只剩下和人拼爹了,我左思右想,實在想不通,你爲什麼會嫉妒這樣一種人。”
劉巖庭如遭雷擊。
他身形晃了晃。蘇白芷罵親爹的話,聽來十分惹人笑話。可是她的話振聾發聵,頓時讓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突然之前好後悔……是啊,蘇朗明有什麼啊!他窮的只剩下與人拼爹了。他還能有什麼啊?
他什麼都不是!
不光光是劉巖庭。這鐵柵欄裡的所有人都生出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劉巖庭嫉恨蘇朗明,這是這裡所有人皆知的事情。
原本大家也爲劉巖庭感到不值,爲他打包不平。可是,就是這樣大家都認定的道理,今日居然換了個人嘴巴里說出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我……”劉巖庭嗓子眼兒裡冒煙。他眼底閃爍出後悔。十分後悔!
蘇白芷卻無奈地搖着頭道:“事已至此,誰也改變不了什麼。要殺你們的是陛下,是掌控這天下人生死的天的兒子。誰也改變不了了。”
劉巖庭感覺自己說出一個字都覺得嗓子乾燒的很,他十分困難地說道:“我,我不求別的,就是希望……”
蘇白芷打斷劉巖庭:“我知道,劉叔,我沒法說,讓你放心的話,我只能說,我會盡力保全諸位家人的性命。”她的眼瞭過馬文唐等人:“不光是你,還有這裡所有人的家人。我都會盡力爲她們爭取。再多的,那就是爲難我了。”
“如此。已經是要對蘇大小姐感恩戴德了。”馬文唐領着衆人,給蘇白芷誠摯地跪下,實在地磕了三個響頭。
蘇白芷不躲,她就這樣生受了這些曾經輝煌過的大人們的叩禮。蘇白芷這樣子坦然的模樣,馬文唐這些人反而更相信她一定會說到做到。
“我答應的會做到。大人們都是聰明人。我的來意,想來大家都猜到了。”
馬文唐看着蘇白芷笑眯眯的說道,他一咬牙,“貪污來的軍餉全都沉在護城河裡,是城外鐵家莊那段。”
“多謝衆位大人慷慨告知。”蘇白芷笑眯眯拱拱手:“如此,多謝。告辭了。”
再也不逗留,蘇白芷一言不發扭頭就走。背對着馬文唐等人的眼底閃過一絲冷笑。
劉巖庭,你說的並沒有錯。有個好爹就是好。可以少奮鬥二十年。果然有個好爹,就已經是勝利了一半。什麼聰明才智,遇上一個有權勢的爹,屁都不是了。拼爹纔是王道啊。她剛纔說的那些,就都是哄小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