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一入家門,就是此等情景,有誰能告訴老夫,這又是怎麼回事!”來者官威甚重,銀白鎧甲迸射出血煞之氣的冷芒。
明明當是年逾六十,但聲若洪鐘,通身的煞氣與上京養尊處優的官員的斯文知禮大爲不同。老將說話之間,銅鈴大若牛眼,目光威勢赫赫掃向這小院裡所有人。
蘇白芷瞳孔陡然一縮,她識得這個老將!
這就是年初入家門而不入的蘇老爺子——蘇家的大家長!
蘇白芷梗着脖子不語,但那目光中的深沉烙印在老將眼中,頓時就引得老將心裡納罕不已。
老將沒等人給他一個解釋。牛眼大的老眼,稀罕不已地打量起蘇白芷來。
彼時,蘇白芷手中還擒着老夫人白氏的富貴簪。老將的雙眼頓在蘇白芷手中的簪子上,觸及簪子上的血跡,銅鈴大的老眼瞬間便被血煞之氣遍染。
“老夫記得你,你是大房的嫡出。”老將瞪着蘇白芷的臉上,徑自說道。
蘇白芷一愣,但道:“我也記得你,你就是娶了一個傻蛋,教出一家子蠢蛋的倒黴蛋,是也不是?”
老將眼底殺意一閃:“你的規矩是誰教的?”
聽到這話,蘇白芷已然對這老將沒有什麼好感了,忽地噴笑一聲,手裡把玩起那枚富貴簪,一派閒適從容,
“我的規矩是誰教的,這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蘇家的規矩是誰定下來的,竟然可以以妾爲妻,寵妾滅妻,如果這是蘇家的規矩,那麼,我的規矩向誰學的,真的一點都不重要。因爲,我的規矩再爛。也爛不過蘇家這樣的規矩。”
“丫頭倒是好膽識。”老將虎目深邃,頓在蘇白芷身上。
“自然。活一世,不容易,我只求自在。不貪慕旁的。”她的答得理所當然。
老將咧嘴哈哈大笑,笑容裡有遮掩不住的諷刺,“你這也叫做不貪心?”在這個世道上,想活得自在。這就是這世間最大的貪心了。且問天下,有多少傑出能活得自在得意?
蘇白芷揉了揉眉心,今日這斜刺裡衝出來的程咬金,已經是把她的全盤計劃打亂了。怎麼辦?要是學小童告狀。只怕這老將會聽也不聽自己的話。已經對她做出了安排吧。
“好了。老頭兒。言歸正傳。”蘇白芷整整顏色,肅穆而道:“老頭且先別惱。我說你是倒黴蛋,真不是信口開河。你不妨安靜之下,聽我一說。怎樣都對你沒有損失的。”她又比了比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還故意掐捏了自己瘦竹竿一樣慘白無血色的手臂,對老將挑釁道:
“老頭兒,你看,我打也打不過你,至多罵你一聲老匹夫,我倒是沒有指望你肚子大的能撐船,至少,老頭你別欺我黃口小兒不知世事。也別擺出五大三粗武人樣來嚇唬我。”
那老將來了興致,“哦嗬”了一聲,故意繃着臉說:“你怎麼知道老夫不是真生氣?”
“哈哈,這問題問的好沒準頭。”蘇白芷一邊把玩手中簪子,一邊侃侃而說:“你別欺負我不懂事。我是見過世面的。”
她這話說的有些好笑。她雖然如今十二歲了,再過幾年就能嫁人了。可是她從小營養不良,身板發育又遲緩。整個人站在那裡,就跟個七八歲的小童一般稚嫩。偏偏她還一本正經地告訴比她大很多,也經歷很多的大人們,尤其這之中還包含一個戎馬一生的蘇老將軍“我是見過世面的”。
這話又是惹來老將一陣大笑,老將回府,不是光桿兒將軍一枚,老將身後還跟着六個守將。
也許老將治軍從嚴,這六個守將沒有得到老將的命令,就都筆直地站在一旁。但他們六人站的位置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偏偏就把這座院子的大門堵得嚴嚴實實,誰也別想從這院子裡出去,當然,外頭天皇老子來了,也別想從這門進來。
就這樣沉默的六個木頭人,在聽了蘇白芷那般大言不慚的一通話之後,忍不住脣角微微升起一絲弧度。
但這弧度並不含輕視和嘲諷,這是一個因爲孩子幼稚的話而忍不住會心一笑的笑容罷了。
老將六個守將都笑了,老將本人就更加肆無忌憚地笑,老將中氣十足,笑聲直達天際。
蘇白芷並不惱,她十分認真地老將又重複了一遍:“老頭兒,雖然我說起謊話來從來不眨眼。但是我敢發誓,這回我說的是真的,我是真的見過世面的。”她很是慎重地一字一句地說,還警告了老將:“所以,老頭兒。如果你我是敵人,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老將聽了這個話。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而從始至終被老將抱在懷中的老夫人白氏都沉默不語。
但在蘇白芷警告老將的那話之後。白氏異常地重視,她對老將十分慎重地說:“老爺子,您還是將她這話聽進耳裡吧。”
這是勸,但讓老將驚奇不已,不似生氣,反而十分開心,“夫人,能讓你這麼忌憚,這是蘇家之幸啊。”
老夫人白氏的臉就變得忽青忽白,怪異極了,掃了一眼檐廊下咬着嘴脣似乎在隱忍的林氏一眼,幾度欲言又止。
老將看不過眼,大氣地揮了揮手。衝身後六個木頭人的守將喊話:“行了,都外頭候着去。”
沒別的解釋,那六個守將就步伐一致地出了院子。又把院門帶上,如此,老將才又看向老夫人白氏:“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吧。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蘇白芷心裡某處動了一下,被這句話牽扯的有些不是自己起來。清澈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在流轉,最終幾度閃爍,那內心被挑起的怪異之感被她自己不可撼動的意志力撫平了去。
心裡狠狠罵了一句:老匹夫,一家人?只怕你的“一家人”裡沒有我母女三人啊。
白氏不再猶豫,娓娓道來,說起林氏的時候,眉眼之中閃過厭惡之色,指着林氏厭棄地說道:“當年我與林夫人是莫逆之交,我要是能夠知道,她是這麼一個*的東西,怎樣也不會做主讓明兒娶了她過府來!”
說到此,已經是目中生了殺意。蘇白芷看的真切,一步錯位,擋在了林氏身前,替林氏擋住了這讓她無法承受住的充滿殺意的惡毒目光。
白氏心裡恨極了蘇白芷,恨她生爲蘇家女,卻爲了維護個淫蕩的賤婦手段百出,花招不斷的要置蘇家於死地。
因爲恨極了蘇白芷,她與老將說起這些時日的事情的時候,甚至有些添油加醋,蘇白芷不動聲色,靜靜地聽着白氏告狀,她稍稍蹲下身,一隻手壓在林氏的肩膀上。她的手很穩,很暖,透過夏日薄薄的衣衫,能夠安撫住不安的人心。
林氏顫抖的身子漸漸地平息了,蘇白芷這才一回頭,恰好對上老將望過來意味不明的眼神。
她並沒躲開這視線,反而衝着老將啓脣燦爛一笑,清澈的眼底不乏挑釁之色,但老將看到的是她敢搏命的決心,……不是誰都可以挑釁大曆朝的鎮國大將軍的!
她這不同尋常人的反應,把老將給驚愣住了片刻。忽然,原本還驚愣住的老將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發了瘋一般地大呼:“天不亡蘇家,天不亡蘇家啊!”
這小院子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也只剩下來那幾個人,別人聞聽老將發狂地高呼,不覺莫名。但是老夫人白氏眼底卻閃過驚色。
她皺眉看了看被女兒護子一般,反護住在背後的林氏,又看了看蘇白芷,最後忍不住提醒笑得歡快的老將,言辭閃爍:“其實……蘇家有莫兒就可以了……”
“你懂什麼?婦人之見!”老將忽地冷哼一聲,話語之間,冷卻了幾分。
老夫人白氏聽了這話,就更加心急了,這一次是再也顧不得體面這東西了,叫了一聲:“林氏不檢點!”
“哼!”這一回。白氏換回了老將更深沉的冷哼,老將目光深沉地盯在白氏臉上,他是敬重這個陪伴他半輩子的妻子的,別的不說,這個妻子事事以蘇府爲重,這一點,就難能可貴啊。
可是,這個妻子有時候會因爲太看重蘇府,就對所有的事情草木皆兵。
老將終於開口了,問:“不檢點?捉姦在牀了麼?”
白氏急了:“要是捉姦在牀,我就命人直接打死她了!”哪兒還容得她現在好端端被自己的女兒寶貝成什麼樣的護在掌心裡?
“哦……”老將深深地“哦”了一聲,“既然沒有捉姦在牀,哪兒來的不檢點?”
“她,她,她生下的兒子不是明兒的!”這下總算證據確鑿了吧。
“不是明兒的,那是誰的?”
白氏見老將推來推去,氣得大叫:“我怎麼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話,還容得芷姐兒這麼放肆麼!這不是拿不出確鑿的證據來麼!”
老將深吸一口氣,不再與白氏多言,轉頭看向哆哆嗦嗦在一旁的兒子,“你來說,怎麼林氏就不檢點了,怎麼她生的兒子就不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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