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鏡月軍隊之中。
士兵們圍着篝火喝酒談笑,以此驅散未能歸鄉的寂寞,月慕寒照例來到軍營中,坐在最中央的位置,前方桌案上擺放着酒菜,端着酒碗的手卻停頓在半空中,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身側,寬大的桌子後只坐了他一人。
“大家一起敬將軍!”
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全場士兵盡數附和,紛紛起身,端着手中的碗,高聲道:“敬將軍!”
月慕寒回神,端起酒碗,站起身,笑看着衆人,並未多說,仰頭飲下碗中烈酒。
夜深,營地之中依舊一片喧鬧,有士兵突然唱起戰歌,其他人皆是跟着和。
“錦繡山河,保家衛國,萬里征戰灑熱血,馬革裹屍送我還。我欲與天爭命,歸來可否見笑顏……”
月慕寒低聲跟着吟唱,垂眸看着碗中清酒,晃動的液體中隱約出現一張笑臉。
“慕寒,待得戰爭結束,我們就去極北之地尋七彩玉石好不好?”
“好,等到那時,你想去哪裡我都陪着你。”
我都陪你——不論你去哪裡。
歌聲未歇,月慕寒悄然起身,退出人羣,獨自走到營帳中,拿起一旁的凌霄劍,寶劍出鞘,響起輕微的嗡鳴聲,冰冷的寶劍在燈光下閃爍着寒光,迎着遠處的歌聲,月慕寒身形一轉,長劍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渾身散發着冷厲的氣勢。
曾有多次。兩人比劍,他故意想讓,看着雪歌因爲贏了他而露出的甜美笑容。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再也無法看到她的笑臉。
雪歌,你……還好嗎?
雖然發生一系列的事情,除夕之夜,容王府還是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容琛也難得的准許雪歌飲了一小杯酒。但也只有一杯。
飯後,容琛將雪歌帶回房中:“換身衣裳。咱們出去走走。”
雪歌不解的瞧着他:“出去?”她是第一次在東南過節,並不知曉東南的習俗,聽過容琛的解釋之後,才明白過來。露出一個笑,道了聲‘好’。
原來東南的除夕夜,所有人吃過飯後都會出去看燈會,整個皇都都會極其熱鬧。兩人換好衣服,容琛爲她繫好披風,這才牽着她離開容王府。就他們兩人,沒有人跟隨,也未乘坐馬車,而是跟着容琛一路步行。
剛剛走出幾步。雪歌突然停下腳步,拉着容琛的手,突然想起什麼來。問道:“你帶錢了嗎?”容琛一怔,旋即點頭:“帶了。”
雪歌嘿嘿一笑,挽着容琛的手臂繼續朝前走,解釋道:“你不是說能在渭河邊放燈祈福麼?萬一咱們沒帶錢,豈不是不能買河燈了。”
容琛一笑,沒有多說。帶着她直接朝着渭河而去。每年除夕,百姓吃過飯後都會來到渭河邊放燈祈福。以保來年平安。容琛也從未參與過這樣的民間活動,往年也就獨自一人,吃過飯就進入書房,對除夕並無特別的思緒,可今年不同,他的身邊還有雪歌,便帶她一同出來走走。
平日政務忙碌,鮮少有時間能夠陪伴她出來走動。
來到街道上,雪歌才真正的體會到除夕的熱鬧氣氛,寬敞的街道上全是來往的行人,還有許多商販叫賣,街道兩旁滿是彩燈,各色各樣的花樣與顏色,令人炫目。雪歌則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看着所有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彷彿能夠感受到他們心中的歡喜,令人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除夕快樂!”一個突然出現的人擋住兩人去路,甜美的聲音響起,雪歌擡目看去,是一個清秀的少女,笑盈盈的盯着雪歌兩人,手中還握着一個東西,此時正遞在雪歌面前。少女臉上滿是祝福,雪歌有些不解,側頭去看容琛,後者伸手接過少女遞來的東西,溫和一笑:“謝謝。”
見容琛收下東西,少女甜甜一笑,轉身離開,融入人羣中去了。
雪歌瞧着容琛手上拿着的東西,怎麼都看不出是什麼,不由得問道:“這是什麼?”
“東南民間有着贈禮送祝福的說法,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容琛說了句,雪歌一聽,立即踮起腳尖,尋找先前那個少女,片刻後有些懊惱的縮回腦袋:“你怎麼不早說,我都不知道,連回禮都沒有給她。”
容琛笑笑:“咱們可以把祝福再送給其他人,走吧,去渭河邊看花燈。”
雪歌覺得很開心,陌生人之間送祝福,這樣暖心的舉動,讓人的情緒不由得好起來。這世間,最險惡的乃是人心,最善良純真的亦是人心……
兩人在人羣中穿梭,容琛護着雪歌,不讓擁擠的人羣撞到她,雪歌則是好奇的這裡瞧瞧,那裡看看,絕色的臉上滿是笑意。半個時辰後,他們順着人羣來到渭河邊,雪歌的目光頓時被那條絢麗的渭河吸引了去。
渭河途徑皇都北面,此時河面上滿是河燈,明明滅滅的燈光將整個河面照得通明,水光粼粼,河邊聚集着不少男女,有的閉着雙眸,雙手在胸前緊握,心中默唸着自己的心願,有的人站在河邊,在衆多河燈中尋找自己的那一盞。
雪歌看得愣了神,隨着水流逐漸遠去的河燈,每一盞都承載着一個人的心願,那些臉上洋溢着喜悅幸福的人們,他們的心願是那麼簡單。只要幸福平安,此生便足以。雪歌遠遠的看着,忽然低下頭,不敢再看。
“怎麼了?”
容琛的聲音傳來,雪歌回神,驀然擡頭,與那雙幽然深邃的黑眸對視,這雙眸子,只有在看着她的時候,纔會露出這樣柔和這樣寵溺的目光,雪歌突然覺得心安,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咱們也去放盞河燈吧。”
“好。”
賣河燈的老者迎來一男一女,兩人皆穿着白衣,容貌出塵,女子眸中噙着淡淡笑意,男子牽着她來到攤位前,要了盞河燈,老者急急的遞過去,接過男子遞來的錢,看着兩人轉身朝着渭河邊走去,這才驚訝的嘆了聲:“真像,真是太像了……”
在人較少的河邊尋了個位置,容琛將點燃的河燈遞給雪歌,看着她蹲下身子,將河燈放入水面,漆黑的長髮散落而下,將她的側臉掩蓋大半。
雪歌蹲在河邊,看着自己放下的那盞河燈飄走,久久沒有起身,視線一直追逐着河燈,融入許許多多的河燈之中,她正要收回視線,卻突然發現,那束火苗突然跳動了幾下,然後熄滅了。黛眉微皺,站起身,瞧着那盞熄滅的河燈,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最後停頓,乃是一片的悵然。
誒……
轉身,容琛正看着她,就好像一直盯着她,他並不知道雪歌放的那盞燈熄滅了,也不知道雪歌方纔在心下所許的願望。
她向來不信鬼神,沒想到心血來潮的迷信一下,老天爺也滅了她這點心思,想來也對,上天是不會收留她這種雙滿沾滿血腥的人的,只有善良的人,才能令心願燈長明。微微搖頭,笑了一聲,隨後將那些心思壓下,看着容琛,道:“回去吧。”
兩人並肩離開人羣密集的渭河邊,一邊走着,本來準備返回容王府,不過容琛說煙雨臺會放煙花,她便跟着去瞧瞧。
深夜,溫度驟降,突來的低溫絲毫沒有影響到人們的情緒。
煙雨臺是一座丈許高的臺子,已有百年的歷史,每年除夕,人們都會在這裡點燃煙火。
臉頰上突然有些冰涼,雪歌擡手觸摸了一下,指尖上沾着些許水漬,擡頭看去,天空中飄着大片的雪花,下雪了……
“東南很少下雪,多年見不到一次,這已經是第三場雪,今年算是破例了。”容琛低聲說了句,雪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怪異的情緒。好像這雪是因她而下一般,她的一生,早已經與雪有着牽扯不清的關係,永遠逃脫不開。
大片的雪花落在她的肩頭,微一觸及,便立刻化開。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子時已經到來,煙雨臺上突然響起一陣‘噼啪’的聲響,鞭炮與煙火同時迸發,火焰飛上天際,最後在上空散開,化作一簇簇絢麗的煙火。
“真美……”雪歌擡頭,視線透過飛舞的雪花注視着不斷綻開的煙花,一瞬即逝,接着又是新的煙花綻放,而半空中的雪花因爲高溫而化成水珠,滴落在人們的身上。
“以後的每一年,我都陪你來看。”
溫熱的手掌牢牢握着自己,手心裡滿是溫暖的感覺,雪歌應道:“好。”
雪歌與容琛並肩站着,擁擠的人羣中彷彿隔開一片空間,只有他們兩人,這些絢麗的煙火,彷彿會永世的綻放,永不熄滅。
人羣中,一個身穿綠色長裙,身着披風的女子同樣擡頭,看着滿天雪花與煙火,臉上是帶着意味莫名的笑意。
人們所向往的太平,永遠不會到來。
而所有人所正在經歷的苦難,將會繼續下去,就像這煙火一樣,不論如何絢麗,終究會熄滅,明亮的天際重歸黑暗。
所有的一切,都會走向滅亡,這片大地,也會被鮮血所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