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瑞安來到公主殿,雪歌正坐在寢殿外的石階上,仰頭望着天空。
好像在看什麼,卻又像在出神,極其專注,以至於瑞安已經來到她身邊都沒有發現,直到瑞安問了聲‘在看什麼呢’才猛然回神,一擡頭,瞧見瑞安的臉就在她面前,嚇了一大跳。
“與莫大夫討論完了?”
聽見這話,瑞安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頭短髮被他撓得有些毛躁,順勢在她身邊坐下,感嘆道:“莫大夫醫術高明,被譽爲鬼手神醫,說的就是他這雙變幻莫測,能握銀針的雙手,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受益良多。”
這話說的平靜,沒有任何恭維,雪歌能夠聽出,瑞安的確在莫沉那裡學到不少東西,以他的天賦與聰慧,不用多久就能將這些東西化爲己有。
“想容王了?”瑞安學着她的樣子,擡頭望着天,看見了清冷的月亮,還有滿天的繁星,突然問道。
雪歌沒有特別的反應,沒有回答,也沒有反駁。
“雪兒。”
“嗯?”雪歌收回目光,側頭看着他。瑞安欲言又止,遲遲沒有出聲,雪歌突然有些怪異的感覺,心想難道這是一條能夠讓人產生語言障礙的長廊麼,爲何只要在這裡談話,就會出現這種情形?雪歌正要開口詢問,就聽得瑞安說了句:“沒什麼,繼續賞月吧。”
雪歌無奈的望天,雙手支着下巴,想着下次絕對不能坐在這裡了,她準備換到另一邊的臺階上去。
鏡月幾乎只有兩個季節,春季和冬季,七八月的天氣晴朗,猶如進入盛春。空氣也極好,每天夜裡都能看到月亮。雪歌想起自己小時候就經常和王兄坐在這裡,有時候坐得不願回屋。累了就會靠在雪騫身上睡過去,當她醒來時,會發現自己躺在寢宮裡的牀上。
而雪騫,則是在外室的榻上睡着。
每每被王后瞧見兩人這副模樣,就會語帶心疼的斥責兩人,兩人也總是保證會改。結果還是經常如此。安江王就他們兩個子嗣。對他們自然是寵愛有加的,對雪歌更是好得不像話。
雪騫比她大九歲,所以當她微微懂事的時候。雪騫已經有着沉重的課業,還要跟着父王學習政事,小小的人肩上擔負着過多的重量,卻似乎總是達不到安江王的標準,因此他受責備的次數越發的多。
她幼時調皮,喜歡拖着正在學習的王兄四處去玩,疼愛她的雪騫也不會拒絕。只是最後會被安江王責罵得狗血淋頭,但他還是獨自一人擔了所有的責任。
想起這些,雪歌心中暖暖的,脣角微微帶起一個弧度。
“在想什麼?”
“想我王兄了。”雪歌開口回答:“想到我們小時候,也經常坐在這裡看月亮,還有每次被父王責罵的時候。他總是擋在我身前。我覺得王兄就像神一樣。守護着我。”
見雪歌笑得像個孩子,彷彿看到了她所說的那個場景。不由得有些感懷:“親人之間總會有着抹不去的關聯,太子殿下就你一個妹妹,肯定疼愛你了。”
聽出了瑞安話中的輕微落寞,雪歌沒有轉移話題,而是問道:“你有沒有想過去尋找你的親生父母?”
瑞安先是一愣,旋即搖搖頭:“沒想過。我是孤兒,被師傅收養,一直在平湖長大,師傅與我說過當年鬧過災荒,我父母拋棄我肯定有着不得已的原因,讓我不要怨恨他們。”
“其實我一點都不怨恨,因爲沒有他們,就不會有我的存在,我也不會遇到師傅,也不會遇到你,更不會遇到那麼多關心我的人。”瑞安說這話時,很是平靜,說到後來時,臉上帶着幾分感激。“而且災荒的年代,最大的可能就是我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就算尋找,也不會得到什麼結果。”
聽了瑞安的話,雪歌覺得自己的話確實有些冒失,她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所以無法理解瑞安的那種感覺,作爲一個孤兒,從來沒有感受過父母的關懷,而是由師傅帶大,這麼多年連爹孃這兩字都無法叫出口,更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活着,這種想要尋找,卻又不敢卻觸碰的心情,想必是十分糾結的吧。
不過就像瑞安所說的那樣,如果不是這樣的命運,自己也無法遇見他,如果不是無意間被他所救,自己那場賭博會連性命都輸掉。
所有的一切都是冥冥中註定,一切都是天意安排嗎?
雪歌擡頭望着天,看着清冷的月亮,銀輝灑落大地,再次出神。
深夜,在雪歌的催促下,瑞安才返回住處休息,而雪歌也回到寢殿中睡下,直到均勻的呼吸響起,一道黑影才悄然出現在寢殿中,連隱匿於暗處的夜一都沒有發現它的存在。
剛剛進入睡眠不久的雪歌,好像進入了一個夢境,夢中她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不像是花香,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聞見過。
黑影來到牀榻前,微微彎腰,將雪歌覆在錦被上的手拿了起來,按上她纖細的手腕,過了會兒才放下,一閃身,黑影消失不見,寢殿重新歸於平靜,漆黑的夜色沒有任何變化,彷彿它從未出現過。睡夢中的雪歌發現那股奇異的香味消失了,不論她怎麼追尋都沒有再見到。
只是恍惚看見了一個飄忽不定的影子,她努力的想要靠近,反而更加看不清。
直到最後,一道亮光出現,黑影在亮光中逐漸淡化,最後徹底消失在空氣中,雪歌站在那裡看着黑影消失,心底莫名的升起想要挽留的心思,可是她動彈不得,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黑影消散,直到亮光徹底降臨。
世界恢復了亮光,黑影不再出現。
雪歌睜開雙眸,發現天色已經大亮,她難受的輕晃了下頭,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卻怎麼也想不起內容,回憶了許久,還是想不起來。
夢境幾乎都是這樣,一旦清醒就再也回想不起來。
無奈的坐起身,披了外衣下牀,走到外室,青寶已經在外面等候,見她突然出來,有些驚訝:“公主醒了?怎麼不叫我?”
雪歌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溫熱的茶水順着咽喉滑下,這才覺得舒服些,回答道:“剛剛醒,瑞安那邊怎麼樣?”
瑞安在宮中的安排,全部由青寶負責,聽了她的話,青寶說:“瑞大夫起得很早,已經去大王那邊了。”
雪歌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瑞安對於安江王的身體很用心,同時也想趁着有時間多與莫沉討論醫術,想從這個老前輩身上學到更多的東西。
他是真的愛醫術,也是真的喜歡治病救人。
作爲第一個被她救過的人,雪歌感到很榮幸。
用了早膳,雪歌才走出大殿,本來準備去看安江王,卻看到一人匆匆朝着她走來,她一眼就認出那是跟在安江王身邊多年的趙公公,安江王病着,無法打理政事,便讓他繼續跟着雪騫,耳濡目染這麼多年,此人對雪騫能夠有些幫助。
趙公公極少出現在公主殿,今日突然到來,肯定是有事情。
果然,頭髮已經花白的趙公公一看見雪歌,便立即小跑了過來,一路來到雪歌身前,這才氣喘吁吁的開口:“公主,太子爺請您去議事殿一趟。”
雪歌笑了笑:“辛苦趙公公了,還讓您親自來。”
見雪歌如此客氣,趙公公立刻低了腰,連連道:“哪裡,這是老奴應做的。”
這趙公公能混到這個地步靠的可不止是運氣,別看他年紀大,腦子卻絕對不糊塗,面對雪歌,他始終保持着一定的恭敬與臣服,這個女子在鏡月朝堂上所做的那些事,他可是最清楚的。前幾年好幾道改革聖旨都是由他宣讀,衆人都以爲是安江王的旨意,他卻清楚的知道,這些都是雪歌向安江王提出的建議。
根本沒有徵求過百官的意見,而是強勢的直接下旨,要求衆人執行。
眼前這個絕色的美人兒,是個比太子更恐怖的人。
雪歌沒有與他多言,只是說自己先去議事殿,趙公公年事已高,身體要緊,不用着急,可以慢些返回。聽到這話,趙公公臉色微變,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
一路來到議事殿,雪歌本以爲會看到諸位大臣爭論不下的場景,卻不想議事殿出奇的安靜,疑惑的走進大殿,朝着右側打量了下,看見雪騫一人坐在桌案後,專注的看着手上的奏摺。
雪歌緩緩靠近,聽見腳步聲,雪騫擡起頭來,看見她到來,立即露出一個笑,道:“來了?過來看看這個東西。”
一邊說一邊將單獨放着的奏摺拿了起來,伸手遞出,正好走近的雪歌接了過來,將奏摺打開,認真的看了起來。
奏摺裡的內容寫的極長,雪歌看得又很認真,花了不少時間,纔將近十頁的內容看完。
這是一份彈劾的摺子,彈劾禮部尚書的一份摺子,裡面羅列了十條現任禮部尚書不適合這個職位的理由,雪歌挑了挑眉,將那十條理由看的很是仔細。
因爲禮部現任尚書乃是——冷櫻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