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十。
烏雲密佈,天色灰暗,似有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整個安江城的民衆全部聚集到了王宮通往城外那條最寬曠的街道之上,不斷向王宮的方向張望着。
今天是護國大將軍出殯的日子,同時也是公主雪歌出嫁東南的日子。
端坐在銅鏡前,一雙冰冷的美眸瞧着鏡中的自己,畫着精緻華麗的妝容,鳳冠霞帔,大紅嫁衣紅豔如火,白皙的肌膚全部攏在其中,只剩一張擁有絕色容貌的臉露在外面。身旁好幾名侍女在爲她綁繁複的綢帶,漆黑的長髮綰了起來,戴着暗金色的鳳冠,大紅嫁衣上用盡顯繡着展翅的鳳凰。
這樣的自己,真好看……
青寶將最後一支髮簪插進她的發中,憂心忡忡的看眼窗外的天:“這天怕是要下雨了……”
雪歌看着鏡中的自己愣了神,眼角的那道疤痕被侍女用脂粉掩飾了下去,若是不仔細看,根本無法發現,就是這樣一張精緻到毫無瑕疵的臉,在出嫁當日,卻沒有任何的笑容。
就要離開了,離開這座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宮殿,離開養育自己的父王母后,離開這片堅守至今的土地……
“吉時到!”
遠處傳來一聲高唱,一聲接着一聲,傳到了公主殿裡,青寶靠近她,將她扶了起來:“公主,吉時到了。”
“嗯。”淡淡的應了一聲,在侍女的攙扶之下走出了宮殿,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繡鞋踩在大紅絨布之上傳來柔軟的觸感,這條火紅的絨毯一直鋪到安慶殿,再到宮外,直到安江城外十里纔是終點。一路來到安慶殿,安江王與王后端坐於寶殿之上,穿着盛裝,目光一直落在雪歌的身上,王后早已雙眼溼潤,能夠看着自己的女兒出嫁本是高興之事,她卻只覺得心疼與不捨。
那是自己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女兒,本該躲在自己懷抱中享受幸福安樂的生活,卻因爲戰亂讓她過早的承擔了重任,如今還要嫁去遙遠的東南國。
容琛順着兩人的目光回頭,一抹嬌豔的紅色闖入他的眼中,目光凝固在雪歌的身上。
走入大殿的雪歌,又一步一步走上了玉階,侍女端上了茶水,雪歌伸出蔥白的雙手,端起其中一杯,在安江王面前跪下,雙手將茶杯舉過頭頂:“父王請用茶。”安江王的手略微顫抖,緩緩接過了茶杯,又是同樣的一杯遞到了王后的面前,她知道,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親自爲二人遞茶了。
待得兩人將茶杯放下,雪歌看着已經有了白髮的兩人,眼眶紅潤,濃濃的悲傷迅速蔓延,向着兩人磕了三個頭,這纔開口:“父王與母后要保重身體。”
安江王伸出雙手將她扶了起來,牽着她的手走下臺階,來到容琛的面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安江王就這一個女兒,我鏡月也就這一個公主,從此刻起,我將她交到你的手中,你若是敢讓她受了委屈,我定不會放過你。”
容琛臉上收斂了笑意,是從未有過的鄭重與嚴肅,盯着安江王的雙眼,一字一句道:“容琛不會讓她受半分傷害。”雙目相對,安江王看到了他眼中的堅定。
不捨的將雪歌的手遞到了容琛的手中,冰涼的小手被他溫暖的手掌牢牢握住。
我將整個鏡月最貴重的寶物交到了你的手心裡,定要好好珍惜她……
文武百官一同相送,直到王宮門口,兩支隊伍早已等候在此,一喜一喪,紅白兩色。漆黑的靈柩安放在馬車之上,容琛牽着她走到靈柩前,雪歌盯着棺木看了許久,終是一句話沒有,便轉身而去。
“啓程!”
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王宮,沿着街道朝着城外而去,那具漆黑的棺木就跟在雪歌乘坐的馬車之後,送行隊伍朝空着拋灑着紙錢,漫天飛舞。
街道兩旁聚滿了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大紅的馬車和漆黑的靈柩之上,酸楚之感瀰漫整個心間。
從來沒有人帶着棺木出嫁?她卻這麼做了……
突然,昏暗的天空開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打在人們的身上,卻沒有一個人離開。一路追隨着隊伍前行,靈柩到達中央街道的時候,民衆自發的跪在雨中,衝着靈柩行叩拜之禮,呼聲穿透了雨幕,到達雪歌的耳中。
“將軍走好……”
“恭送公主……”
雨越下越大,就連老天也在哭泣,亂世之爭,誰能走到最後?
隊伍一路出了安江城,進入了月氏陵墓,雪歌在侍女的攙扶之下下了馬車,親眼看着那具漆黑的棺木被放入陵墓之中,一層又一層的黃土將其覆蓋,斷了她最後一絲念想。
容琛站在她的身旁,在心中向這位年輕的將軍致以敬意。
喪禮結束,送親的隊伍在大雨中朝着南方前進,雪歌掀起幕簾,任由冰冷的雨水飄落進來,回頭看着隱在雨幕之下的安江城,輕聲說道:“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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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國天牢之中,沉睡之中的月慕寒突然驚醒了過來,夢裡的場景太過真實,使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看見了一片火紅的顏色,還有雪歌穿着嫁衣的模樣,他看着她離自己越來越遠,不論自己怎麼追逐,始終抓不住她。
“哐當”一聲,外牢的大門被打開,走進來兩個守衛,月慕寒無奈的想,又是那個女王來折磨自己了,看來得趕緊離開了。
如往常一樣,他被帶進了重重守衛的刑房之中,不一樣的是洛姬已經坐在了裡面,自打月慕寒一踏進這間房屋,她那帶着隱隱笑意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沒有移開。
直到月慕寒被五花大綁在木架之上,洛姬才站起身,湊近他的近前,瑩潤的雙脣快要貼到他的臉上,月慕寒側開臉,她的脣湊到他的耳邊,輕聲低語了一句,月慕寒猛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洛姬。
洛姬後退了兩步,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
“不可能。”月慕寒略帶怒意的聲音響起,懷疑洛姬是故意想要他臣服纔會說出那樣的話。可是洛姬的臉上始終帶着從心底散發的笑意,不是僞裝。
“騙你做什麼,鏡月與東南和親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個天下,今日正好是鏡月公主出嫁的吉日,我可是特此來告知於你的……”
“知道她嫁給誰了麼?東南國的容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貴身份,她能夠成爲容王妃,也算是得到一個好的歸宿,你該高興不是嗎?”說完,洛姬笑意更甚,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別提她有多高興了。
哼,就算你再喜歡她又如何,她早就收斂了你的屍體,然後轉身投入別人的懷抱了。
月慕寒依然不肯相信,一心以爲這是洛姬的謊言,可是一旦深思,他就知道,雪歌不知自己還活着,東南趁機求親,她定然會選擇應允。
洛姬後面說出的話,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大腦一片空白,只餘下一個穿着大紅嫁衣的身影,那麼美麗迷人,自己伸出手,卻觸摸不到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她走入一片荊棘之中。
“慕寒,鏡月國已經將‘你’安葬了,你回不去了,就留在崇國陪伴我可好?”洛姬目光中帶着些許的期待,可是月慕寒臉色蒼白,對她的話沒有一絲反應,不由得惱怒起來,恨恨的說道:“將他帶回去關起來。”
直到被鎖鏈重新束縛帶出了刑房,他也只是猶如木偶一般任人擺弄,沒有任何的反應,洛姬憤然的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聲:“就算你現在出現在她面前,也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她已經成爲了別人的女人,鏡月難道敢悔婚不成?”
她相信月慕寒終有一天會想通,並且相信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就在洛姬沉浸在喜悅裡的時候,當天夜裡就收到了兩個噩耗,一個是崇國南面邊境遭遇東南大軍襲擊,而另一個,則是……月慕寒不見了。
洛姬一掌拍在桌案上,雙目快要冒出火來:“竟然被他逃了?那麼多人,連一個階下囚都看不住?養你們有何用!”天牢建在王宮的北側,平日裡就是重兵把守之地,自打將月慕寒關進裡面,她更是增加了兩倍的兵力,可是沒想到,還是被他逃了。
報信的人顫抖的跪在地上,低着頭一句話都不敢說,洛姬卻突然笑了起來:“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竟然能從我眼皮底下再次逃走。來人,全城搜索,必須將他給我找出來……”
花費了這麼大的代價,最終若是讓他逃走了,那麼之前所有的犧牲都白費了。東南開始攻打崇國邊境,北面又被鏡月軍隊壓制得毫無喘息之機,這樣腹背受敵的境況,讓這位繼位不過兩年的女王一時間慌了神,急忙下令調兵增援。
月慕寒逃走了,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破開鐵鏈與牢門,殺了守衛之後又是沿着什麼路線離開守衛森嚴的王都的。總之他就是消失了,收到下面人的回覆,洛姬大發雷霆,看着桌面上一份又一份的戰報,頹敗的跌坐在王座之上。
另一邊,東南的迎親隊伍離開了鏡月,進入東南境內,沒想到剛入邊境就遭遇了伏擊……
敢在東南境內伏擊容王隊伍的人,絕對是覺得自己命長的那一類,不多時,他們的目標就暴露了出來——是衝着雪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