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天氣驟降,許多人都受不住嚴寒,躲在家中不願出門。
這日,天色未亮,容琛輕手輕腳的起身,正要更衣去上朝,雪歌抓住他的手,半夢半醒間,口吃不清的叮囑了句:“天氣寒冷,多穿些。”
聽得此話,容琛眸色深沉,低頭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輕聲回道:“好。”隨後才起身走出內室,放下幕簾,將外室的光線遮擋,以免影響雪歌休息。
換好官服,讓下人不要吵醒雪歌,然後離開主院,流雲已經在外等候,待得他坐進馬車,才緩緩的朝着皇宮的方向駛去。
天色大亮,雪歌醒過來,發覺身旁無人,反應了片刻纔想起容琛去上早朝了,輕喚了一聲,青寶走了進來:“公主,你醒了,起來用早膳吧。”
聽見用膳,雪歌又看了看天色,發覺時辰已經不早,疑惑道:“容琛還未回來麼?”平日裡他都要下朝回來後陪她一起吃飯的。青寶應了一聲:“估計宮中有事耽擱了,你先吃吧,我讓她們給容王單獨留着呢。”
“好。”梳洗完畢,雪歌進入飯廳。
不知今日朝上有何事,一直到中午,容琛也未歸來。雪歌獨坐在書房看書,忽聞的外面院子傳來青寶欣喜的歡呼聲:“公主,下雪了,你快出來看。”
放下手中書卷,邁出書房,入眼盡是一片雪白,晶瑩的雪花蔓延飛舞,最後跌落塵世,化作雪水,青寶站在院子中,開心的伸出雙手,想要接住雪花似的,嬌俏的臉上盡是喜悅的表情。雪歌倚靠着門框,瞧着漫天的飛舞的雪花,心神一片寧靜。在鏡月長大的人。每年都能見到雪,並無新奇之處。
可是在這陌生的過度,一切都顯得疏離遙遠,這場雪的到來。讓她忽然覺得,好像回到了安江城的宮殿中,靜坐長廊看過一場又一場的大雪,看着天地間所有的事物被銀白覆蓋,所有的污穢與骯髒盡數被洗刷,待得積雪融化。將會見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片刻後,雪歌走出長廊,來到院中,冰涼的雪花跌落到她的臉頰上,瞬間化作細小的水珠,而她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雪花遮擋的視線中,她好像瞧見一道身影。逐漸的靠近她,直到來到近前,她才猛然發現,那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人。容琛就迎着風雪走到她的眼前,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腦海中似乎出現了同樣的場景。
“我回來了。”溫柔的嗓音在她耳旁響起,引得雪歌一怔,旋即露出一個笑,點了點頭。
無論走得多遠。走得多遠,我都會回來。回到你的身邊……
小院中,枯萎多時的寒梅在風雪中煥發生機,粗壯的枝幹上生出嬌嫩的綠芽,潔白的雪花逐漸在枝幹上堆積起來,年輕俊逸的男子手握長笛站在一株梅樹下。看着生機勃勃的梅樹,俊臉上帶起淡淡笑意。擡手,竹笛貼到脣邊,修長的手指按上音孔,陣陣悠揚的笛聲響起。遠遠傳了出去。
雪歌又聽見了這個笛聲,並未說話。一旁的容琛靜默片刻,開口道:“我帶你去見個人。”
聽見這話,雪歌的心臟猛然一顫,知道他要帶自己去見後院的那個人,可是爲什麼,爲何不繼續隱瞞下去?爲何要將所有的秘密暴露在她的眼前?雪歌忽而覺得有一絲的懼意,一直以來,她都想多瞭解容琛一些,可是此時,他願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告知於她的時候,雪歌卻想後退。
官服尚未換下,容琛牽起雪歌,溫暖她冰涼的小手。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你……都懂的吧。
溫柔的雪花輕撫着兩人臉頰,穿過後院,來到那座獨立的小院門外,緊閉的木門再次出現在她眼前,上次前來,她被暗衛阻擋門外,儘管好奇,也再沒有探查過這裡的秘密,再次站在這裡,又是另一番情緒。
笛聲就從院中傳出,不知爲何,雪歌心跳加快幾分,感受到手中傳來的溫度,又覺得安心。這個男人,總是站在她的身旁,明明平淡的生活,卻讓她不覺孤單。
上前幾步,推開木門,彷彿推開最後一扇阻擋兩人的障礙。
聽着木門發出的‘吱呀’聲響,雪歌視線隨着木門緩緩打開,朝裡看去,院中栽種的幾株梅樹遮擋了視線,她的視線卻直接凝視在那道藍色的身影上,背對着兩人,沉浸在竹笛之中,沒有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那個頎長清瘦的背影,逐漸的與記憶中一人重疊,忽然,少年轉過身來,頂着一身的積雪,笑吟吟的瞧着她:“雪歌,若是找不到七彩玉石怎麼辦?”
“一定能找到的。”
蕭索的院落中只有一人靜立梅樹下,吹着竹笛。容琛鬆開她的手,雪歌緩緩走進,繞過梅樹,來到那人身後不遠處,一枝枝椏不小心刮到她的衣衫,發出細微的聲響,笛音瞬間停止,男子淡漠的轉身。
看見那張絕色臉頰的瞬間,原本淡漠的神情僵在臉上,雙目中帶着不可置信,以爲只是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與她在風雪中重逢。
而此時,看見背影時雪歌心中雖已有準備,但當她見到這張成熟了許多的面孔時,還是愣在那裡,對視了片刻,雪歌突然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小天。”
男子緊閉了雙眸,感受着雪花打在臉上真實的觸感,不是在做夢,旋即睜開雙眸,濃烈的喜意蔓延而出……
雪歌沒有想到,她一直想要觸摸的秘密,竟然是這樣。容琛關上木門,來到她的身旁,瞧見容琛,男子瞬間警惕起來,不知他帶雪歌來這裡是爲了什麼。
“小天,從今日起,你自由了。”低沉的聲音自容琛口中發出。
男子擡目,看着容琛的臉,想要分辨他這話的真假。他困了自己三年,執着的想要爲他奪回那個位置,不管他的真實想法,他不會放自己離開,這是早就認定的事實。可是如今,他卻說‘你自由了’。
英俊的臉龐沒有任何動容,彷彿只是在述說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你說什麼?”心跳快速得連他的聲音都微微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與眼睛。雪歌只是靜靜的站着,聽着兩人的話,沒有去追問,容琛爲何要困他於此,也沒有去問,容琛爲何突然放了他。
這其中的糾葛,牽扯太多,很多事情,拿起來容易,想要放手卻太難,她忽然覺得,這樣平靜的生活也很好,不去爭名逐利,不去互相殘殺,遇見一個心儀的人,便相伴終老。
“離開吧,不要再回皇都,隱姓埋名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容琛認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
“爲什麼?”
一直平靜無波的容琛在聽見這話時,臉上浮現起一抹笑意,不帶任何陰謀詭計的笑,彷彿將這風雪都融化了去,只見他目光溫柔的看着雪歌,沒有回答,只是說了句:“你走吧。”
重逢便是分離,這樣的場景,讓人心中壓着一塊重石,有些喘不過氣來,男子走進一步,低頭看着雪歌,後者也看着他,臉上笑意不減:“自由了呢,去吧,像容琛說的那樣,不要再回來。”
“好。”伸出雙臂,擁抱着雪歌,手掌輕柔的撫摸着她的長髮,喑啞的聲音響起:“你一定要幸福。”
鬆開懷抱,縱身一躍,藍色的身影翻出了高牆,沒有暗衛阻攔。
雪歌那句‘我會的’消散在風雪之中,但她相信,他一定會聽到。雪越下越大,院中梅樹和地面已經積上薄薄的白雪。容琛就那樣站在雪地中,看着她,彷彿眼中只有她,彷彿整個世界都是她。
我已經做出了選擇,雪歌,你會怎麼選擇?
你會……怎麼選擇……
沉寂在兩人間蔓延,雪歌上前一步,伸出手,環抱着他的腰,將頭貼在他的胸膛,聽着沉穩有力的心跳從胸口傳來,她極輕的聲音悉數傳進他的耳中:“我都懂。”
你的心意,我都懂……
一起看遍山河,一起賞遍山水,直到生命的盡頭。
沒有動聽的山盟海誓,沒有永生不變的諾言,因爲是你,我願意付出一切,因爲是你,我無懼所有的艱險,陪你爭霸天下,陪你登上巔峰,即使從此揹負千古罵名,我也無動於衷。
這便是他的心意,她說她都懂……
多年以後,天下一統,容琛成爲天下人唾罵的對象,他卻一笑置之,不予反駁。他顛覆整個江山,最終卻只是爲了給她一處心安。
直到他死後,百曉生的‘傾世錄’上寫着這樣一段話:江山染血,眉目入畫,此生只願一人懂他。
世間最美的風景,不敵她一絲笑顏。
無人知道,就在這一場風雪中,容琛選擇了一條最艱苦的道路,但他卻堅持走到了盡頭。
有溫熱的水漬浸溼了他胸前的衣衫,靜謐的院落中,兩人靜默許久。
一支白玉簪插進她的發中,後來雪歌發現,這支玉簪與當初在風雲山莊時收到的那支一模一樣,也是這時,雪歌才知道,那支玉簪是容琛親手打磨雕刻而成,丟失之後,他又做了一支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