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鷗行走的腳步不穩,身子搖搖晃晃的,看起來就像隨風飄零的落葉般,隨時都有落地的可能。
“小姐……”管家大叔擔心的上前攙扶她,林鷗卻不領情的將手臂從他手中抽離,“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管家大叔頓時站在原地,由着她去。
林鷗悲痛欲絕的邁動着雙腳,父親的靈柩放在祠堂裡,出了祠堂,是一個曲徑幽深的走廊,她在走廊裡行走,寂靜的連風從耳邊微微吹過的聲音都能聽見。
心裡忽然感到很迷茫,媽死了,爸不在了,如今林昊也沒了,好好的一個家,如今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林昊死後,她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反倒傷心的想死。
是的,她母親的死確實和林昊有關,她父親也是被林昊活生生氣死的,可林昊又有什麼錯?
林鷗試着站在林昊的角度想了想,她母親間接害死了他弟弟,他對黎婉如見死不救,間接害死黎婉如,相當於一命還一命,很公平。
至於父親林振業,他氣的犯高血壓腦溢血,不是林昊對他說了什麼出格的話故意刺激他。
而是他接受不了林家唯一的男丁不是他親生的事實,他氣的是母親黎婉如欺騙了他,氣的是林家到了他這一代就斷子絕孫了。
仔細說起來,林振業的死並不是林昊造成的。
可人在負面情緒暴漲的情況下,總喜歡鑽牛角尖,爲自己找尋一個發泄負面情緒的出口。
林昊和黎婉如林振業的死或多或少都有些關係,於是,他便倒黴催的成了自己發泄怒氣和怨恨的出口。
自己之所以敢把什麼氣都往林昊身上撒,還不是仗着林昊喜歡自己,不會同自己計較。
如今林昊死了,林鷗心裡卻有種非常強烈的負罪感,胸口悶悶的,心底猶如有一把火在燒,她很壓抑,感覺喘不過氣,覺得自己是個不祥之人,所以身邊的人才會接二連三的死去。
甚至有那麼一刻,她竟然在懷疑自己活在這個世上的意義。
不知不覺中,就魂不守舍的走進了林昊臥室,林歐看着林昊擺放在牀頭櫃上的一張照片,她的精神很是恍惚,那是一張全家福,拍的那天,正好是她過五歲生日。
那時候,她媽還沒有被黎雅姿害成神經錯亂的精神病患者,林昊不是她親哥的事情亦還沒有被林振業知曉,林振業在外面金屋藏嬌和黎雅姿暗度陳倉的事亦還沒有曝光。
她們還是幸福溫馨的四口之家,每一個人臉上的笑容都很燦爛。
林鷗目光定定的看着這張照片,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在翻江倒海。
好半晌,她的視線才慢慢從那照片上移走,落在一旁的錄音筆上,那是林昊用來做備忘錄的。
她瞅着那支錄音筆看了一會兒,然後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將錄音筆拿起,播放。
“小歐,今天厲微找我談合作了,她把她和錦榮的婚約拿出來和我做交易,說是隻要我幫她除掉安小仙,她就主動悔婚,把錦榮還給你,說實話,聽了她的交易條件,我很動心。”
後面是一段長達約莫三十秒的沉默,長久的沉默過後,林昊的聲音才又沉重的傳出。
“小歐,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別人都說錦榮是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可我覺得不是,我認爲我纔是世上最愛你的人,因爲,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去做,哪怕是爲了你的幸福,要用我的生命去冒險,我也願意。”
林鷗閉上眼,手緊緊攥着錄音筆,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下。
哥,你知道嗎,我後悔了,我不想你死,我捨不得你死,我想你活過來,這些,你知道嗎?
wuwuwuwu~
左手攥着的手機忽然間震動了起來。
林鷗拿起手機看了眼,是警局局長打來的,她擡手擦了把眼淚,把電話接通。
“喂……”
簡短的一個字,沙啞且無力,透着無邊的脆弱和孤寂。
“林……林大小姐……”那邊的人說話吞吞吐吐的,有點於心不忍,似乎在擔心林鷗會承受不起更大的打擊。
“局長,我在呢,你有話就直說吧。”她故作堅強,可微微顫慄的沙啞嗓音卻讓她的演技破了功。
局長輕嘆了口氣,咬牙便一鼓作氣的說:“你哥在宴會上遇刺身亡了,他的屍體現在正在警局走驗屍程序,等程序走完,你們林家就可以把屍體領回去了。”
“好,我馬上就來警局。”林鷗掛斷電話,彎腰將那張全家福拿起來,輕輕的摸了摸林昊的臉,“哥,你彆着急,小歐這就去接你回家,不會讓你做孤魂野鬼的。”
*
安小仙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要被掏空了,無論她怎麼解釋,警局裡的審訊官都不相信林昊是自殺的,因爲那把槍上只有她一個人的指紋。
該死的林昊和那個厲微派來的殺手今晚都戴了手套,以至於槍上只有她的指紋,而且指紋的位置正好可以證明槍是她開的,她百口莫辯,所有的實話都成了狡辯,她心力交瘁,覺得自己在被冤枉死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叩叩叩……
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敲響,與此負責審訊安小仙的人,藍牙耳機裡收到了一個命令,接着恭敬的應了聲‘yes,sir’,便起身撤了。
安小仙一頭霧水的凝視着他們的背影,還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便看見林鷗從外面走了進來。
砰。
審訊室的門關上。
林鷗彎腰坐在安小仙對面,安小仙手上戴着手銬,她覺得那手銬很扎眼睛,眉頭不着痕跡的微微蹙了蹙。
安小仙凝眸看着對面的女子,林鷗的眼睛像黑炭一般暗淡無光,死氣沉沉的,整個人一點生氣都沒有。
想到林昊是爲了替林鷗爭取和錦榮在一起的機會,才愚蠢的選擇了自殺,還讓她背上了殺人的罪名,對林鷗說話的語氣就怎麼都好不起來了。
冷冰冰的問:“你來幹什麼?”
林鷗只知道林昊死了,卻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她對上安小仙那雙含了冰的眼睛,舔着脣開口:“我聽說,殺我哥的人是你。”
“對啊,是我殺的他,大家都是這麼以爲的。”
安小仙破罐子破摔懶得再解釋了,反正除了自己人,沒人相信她。
林鷗見安小仙不出聲爲自己辯解,就又出聲:“我剛從驗屍房過來,驗屍官告訴我說,我哥腹部被人刺了一刀,失血很嚴重,最致命的是打中心臟的槍傷。”
安小仙沒接話,她對此沒什麼好說的。
“我詳細看了屍檢報告,我哥的心臟中了三槍,卻只有一個子彈穿刺的傷口。”
語畢,林鷗突然伸手抓住安小仙的手,安小仙一驚,瞳孔微微放大了一小圈,想將手從林鷗手中抽離,林鷗卻死死抓着不放。
“小仙,我瞭解你,你和我哥沒有血海深仇,而且他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絕對不會往他心臟上打槍子,而且一打就是三槍,這不是你的作風,告訴我,我哥究竟是怎麼死的?”
林鷗說話的語氣和眼神近乎哀求。
安小仙愣住了。
林鷗是今晚除了靳楓厲巖這些人之外,第一個不相信人們所謂的‘眼見爲實’,對林昊的死亡真相提出懷疑的人。
她捲翹的睫毛輕顫,心裡忽然有一股難以遏制的激動,感覺就像六月飛雪被冤死的竇娥,終於等來了相信她不是殺人兇手,願意爲她沉冤得雪的人。
“如果我說我沒有殺你哥,是你哥把槍硬塞我手裡,然後操控我扣動槍舌朝他自己開槍,你會信嗎?”安小仙滿懷期待的問林鷗。
原來他是這麼死的。
難怪三個子彈穿透的都是同一個傷口,因爲他根本就沒有做任何抵抗。
一時間,林鷗的腦海裡全是林昊渾身是血,強拉着小仙的手朝他心臟連開三槍的畫面,他如此決絕,抱着必死的決心,不給自己留任何活命的機會,明擺着就是對她對生活徹底絕望了。
他想死,想解脫,想被她原諒,被她記一輩子,所以他纔會死的這般毅然決然。
林鷗想,如果在林昊死之前,沒有她派人去殺他的那一出,沒有把父母的死全都怪罪在林昊身上,沒有在電話裡不停的叫囂,說她恨他,說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說她恨不得他死,說他今天如果僥倖活了下來,她以後會見他一次殺他一次。
林歐覺得,如果她沒有對林昊說這些傷人的話,他可能就不會那麼絕望,不會用那麼極端的方式來證明,他有多愛她,然後在她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是自己害死了他,不是小仙。
林鷗滿面淚痕,心裡難受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安小仙還在等她回答,見她咬脣流淚無聲不語,心,微痛,擡手,給她邊擦眼淚邊問:“我剛纔說的話,你信嗎?”
“信,當然信。”
林鷗聲音淺淺的回答,帶着低低的哭腔。
安小仙驚呆了,她震驚的凝視着林鷗的雙眼,就像電影被人按了暫停播放鍵,畫面靜止在這一刻,一動不動。
良久之後,她才又出聲問:“關於你哥害我的動機,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算是吧。”林鷗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那你會給我作證,告訴警方我是被冤枉的嗎?”安小仙眼巴巴的瞅着林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