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續騰的循循善誘下,阿布阿桑說的越來越多,提供了相當數量的線索。莊續騰通過拼湊,逐漸弄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首先,阿布阿桑根本不知道奧利安娜·宋是什麼人,也不知道她做過什麼事,只知道她招惹到了一個有頭有臉的重要人物,而這個重要人物恰好掌握了阿布阿桑能否拿到股份分紅的關鍵決定權。殺死奧利安娜·宋的指令,也是這個重要人物下達的。
然後,阿布阿桑騎虎難下,根本沒有選擇餘地。自他提出想要更多利益,願意聽一聽阿薩辛物業提出的條件時,他就沒有退路。這裡沒有中間人,並不存在先看任務概要,接不下或者不想接還有一步退路的選項。阿薩辛物業公司把要做的事情說給他聽,如果不幹,得把聽到的東西還回去。怎麼還?把那負責記憶的部分腦子切下來就是了!
最後,阿布阿桑並不在意自己曾經交了投名狀,他只是覺得得到的東西沒有預計中那麼多。現在,他又陷入了羨慕滿滿、提升無門的迷茫狀態,他與森醫生的交往和攀談也只是想要尋求經驗,好讓自己可以進一步發展。換句話說:
如果可以再交投名狀,他不介意再殺個人。
莊續騰不動聲色,仍舊保持着微醺狀態下的笑容滿面,時不時豎起大拇指誇讚,以滿足阿布阿桑的虛榮心;內心裡,只覺得面前的傢伙令人厭惡,沒有底線也沒有自覺自律,虛僞地用“追求好生活”來粉飾一切罪惡和錯誤。
如果不是已經向道哥承諾過,他現在就想解決這個人渣。阿布阿桑今天不會死的另一個原因則是莊續騰更想知道殺死奧利安娜·宋的命令是誰下達的。如果要殺,阿布阿桑這個打手還要排在主謀之後。
“一步一步來,不用着急也不能着急。”莊續騰仍舊順着阿布阿桑的情緒繼續向下說:“最終咱們一定能夠登天,但既然一步登天的好事兒沒能落到頭上,那就慢慢登,多邁幾步的事情而已。但是,老哥,有件事得提醒你……”
“什麼事?我洗淨耳朵認真聽着呢……嗝!”
“找新資源和攀新貴人——我說的比較直白,並不是說找貴人不好,只是就事論事……”莊續騰也打個嗝,嘿嘿笑兩聲,保持與阿布阿桑近似的狀態,說到:“找新的也不能忘了舊的,這裡不僅有搭梯子的,還有撤梯子的。新的舊的都要維護好,這才能做出成績來。你看,這是個長久的工作,功夫在日常裡,要面面俱到。有時候,你覺得是兩撥人,你怎麼知道他們不通氣?新貴人去問問你的舊貴人,就說:那個阿布怎麼樣啊?”
阿布阿桑開始冒汗,他說道:“會怎麼樣啊?”
“我怎麼知道!我TM今天剛認識你!”莊續騰給自己倒酒,從陪侍那裡要了條手帕擦擦汗,用力晃晃頭,這才說道:“說好話就好辦,說句難聽的就難辦。就不說更嚴重的了,只要一句:我讓他幹完活兒,他就不搭理我了。就這麼一句,新貴人還敢用你?沛城這個地方,有本事的人好多,用誰不是用?”
“謝謝兄弟提醒,我這就得抓緊安排,可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經此一嚇,阿布阿桑的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他一邊想着立刻請之前的“貴人”消費消費,表達一下自己的心意,一邊觀察莊續騰。他感覺自己說的有點多,只是仔細想來,也沒透露人名、地點,時間還是打亂的,應該沒有泄露秘密。而這個“森醫生”,自始至終都挺正常,是那種得了小志稍稍膨脹一下的市民角色。
“森醫生,森兄弟,今天經你點撥,我這就知道該怎麼辦了。咱們兩個就該常聯繫,我得多向你學習!”阿布阿桑拍拍莊續騰的肩膀,拍得莊續騰左搖右晃,這讓他更放心了。“你有沒有名片,給我留個聯繫方式啥的!”
“有!你看我這腦子,我應該主動掏的!”莊續騰從懷裡掏出黑色的名片,上面用亮銀文字寫着森醫生的姓名和電話。“等我自己的診所辦起來,我還會換名片!現在只是成功前的一小步,後面才叫成功!”
“對對對!”阿布阿桑沒看出問題,把名片收好。他只想知道森醫生的情況,不想暴露自己。只是酒吧相逢,聊一聊就夠了,以後最好別見面,免得還要回請回去。
“等等,你的呢?”莊續騰伸手跟阿布阿桑要名片,但他同時用力打嗝,隨後做出被胃部反酸嗆到喉嚨的樣子,擠眉弄眼在桌子上找清涼飲料。
趁此機會,阿布阿桑說道:“名片我這兒有,等我先去上個廁所。”
莊續騰知道阿布阿桑是要趁機溜走,而這其實正合他意,不然剛纔不就白演了?莊續騰擺擺手,讓陪侍人員跟着去伺候阿布阿桑,玩夠了再回來也行。阿布阿桑趕緊拒絕,說自己玩不了這種套路云云。見他匆匆離去,目光還在出口方向持續徘徊,莊續騰便知道他肯定不會回來了。
裝作沒有看到沿着陰影從正門出去的阿布阿桑,莊續騰繼續與兩個陪侍周旋。以潛行行家的專業角度來看,阿布阿桑的本事不怎麼樣,不論是對身體的控制還是精神層面上的自律,都沒有表現出頂級殺手的水準。他向奧利安娜·宋揮出的幾刀,加上摸脈搏確認死亡,這一連串動作中所展現的殺手經驗,難道只是一種出於超常發揮的偶然巧合?
“有很大可能,但不能下定論,還是謹慎一點爲好……”
想要得到的情報已經拿到手,之前的佈局和努力都沒有白費,接下來還有一些工作要做,那就沒必要繼續在陪侍等夜遊神的服務項目上花錢了。莊續騰狠狠吐槽了阿布阿桑的不告而別,做出一副完全掃了興致的樣子。他掏了錢,給了足夠的小費,又向着一樓大堂的經理大倒苦水。
經理也不好說什麼,莊續騰名義上要請的客人沒來,阿布阿桑不辭而別,這兩件掃興的事情又不是夜遊神的責任。他只能安慰森醫生,向他推薦二樓的樂趣,並隱晦說明能上二樓的朋友比只能在一樓的客戶更高端、更有水準。莊續騰假裝被他的恭維逗笑,重拾了簡單的快樂,打賞他一筆錢之後便走了。
走出夜遊神,莊續騰突然有種被人盯梢的感覺,周圍的氣氛有點不對。他沒有聲張,更沒有停止表演,繼續之前的步伐搖搖晃晃走向停車場。
還是感覺有人在看着他,而且幽影之眼捕捉到了縹緲細微的影從能量,這便是證據。爲了更好地觀察,莊續騰走了幾步之後停下來,手扶着牆,彎下腰乾嘔。他利用一側的牆壁作爲掩護,專注感受另外一百八十度範圍內的影從能量。觀察者很狡猾,莊續騰沒能定位。
哪一方面的混蛋?沒辦法,莊續騰只能繼續演下去。喝醉的狀態下,很多動作不好做,比如直起腰來觀察周圍,這顯然不是一個醉酒客應有的狀態。於是他來到車前,從車裡翻找,找到水杯和營養片,假裝這是醒酒藥吞下去。之後,他快步跑到垃圾桶邊,稀里嘩啦吐了出來。 “酒醒了”,他一邊抹嘴一邊嘆氣,順勢直起腰來觀察周圍。此時,被監視的感覺消失了,彷彿從未發生過一般,完全沒給他留下順藤摸瓜的可能。這監視感來得突然、撤得詭異,不知道是誰幹的,不知道是何居心。
莊續騰一邊喝水漱口,一邊觀察四周,腦子裡轉過數十個念頭。他仔細衡量利弊,最終認爲此時不宜再惹事端,追查監視者只是微利卻可能有大害。最直接且立刻會受到危害的就是森醫生的人設,一個植入體醫生,不可能突然有了反追蹤的本事,圍繞森醫生的各種佈置會立刻失效,這不符合他想要長期經營森醫生身份的計劃。
將漱口水吐掉,莊續騰乘車離開。只是不進行反偵察,可不是不做反追蹤。莊續騰駕車在沛城繞了繞,確認身後沒有尾巴,這才突然拐入沒有監控的道路,用僱兵的知識完全隱藏蹤跡,這纔回到家中。
有了新情況就立刻與戈工道等人分享,四人組再次於莊續騰家中碰面。他們三個聽完莊續騰潛伏阿薩西物業公司,還有他在夜遊神酒吧的神奇遭遇後,臉皮上嘖嘖稱奇,心裡都很佩服,佩服奈客潛伏偵查和僞裝刺探情報的能力。
“厲害!你都和他肩並肩坐着了,一擡手就能把他喉嚨摘掉……”戈工道想了想,說道:“你沒動手,是不想打草驚蛇?你想知道是誰下達了殺人命令。”
“對,道哥說的沒錯。阿布阿桑不是個好東西,肯定不值得第一個死。”莊續騰說道:“經過我的暗示,他極有可能在接下來的幾天與老朋友會面,也會去拍之前所謂貴人的馬屁。跟着他,看看他都見了誰,下命令殺人者就極有可能在裡面。”
夜鶯和巖雀對視一眼,達成默契,然後說道:“交給我們吧!我們去監聽阿布阿桑的手機,找出他的日程,然後調查關聯人員。信息世界的工作只是一部分,現實世界的調查還得你來幹。”
“不!”戈工道出人意料地搖搖頭,然後說道:“奈客已經出現過了,森醫生這個身份不能總用。任何相遇,短期內碰上兩、三次,不是陰謀就是追求。找個其他人盯梢,每次都用不同的人最好,這件事我可以安排。”
莊續騰一愣,然後樂了,他的眉毛完成月牙,笑着說道:“不是陰謀就是追求?你和普林斯就是這麼展開的?”
“別打岔!是就是了,我說不是你們也不會相信!”戈工道哼了一聲,說道:“夜鶯和巖雀給情報,我從僱兵裡面找幾個擅長盯梢的。不是你這種潛行殺手或者戲劇演員一樣的傢伙,是真正的盯梢客!好了,這部分工作交給我,費用我也全包,就當是我出力了。最近安保公司事多,我出不了人,只能出點錢。”
“所有費用……”
莊續騰剛開口,就被戈工道攔住了。“誒,奈客,閉上你的嘴。咱們一個團隊的,商量好一起做的事情就不要來回拉扯。出力、出錢都是應當的,我們不找你要錢,你就別給錢,明白什麼意思嗎?”
給錢就是生意,生意只是生意不能包含情分,所以最好不談錢。不過莊續騰也明白,如果支出太大,整件事已經不合適了,那他們也會提出來,勸說莊續騰正視沉沒成本、及早抽身。如果莊續騰一意孤行,那他們也不會客氣,該要錢也會要錢。
這些話不需要說透,大家心裡清楚就行。
莊續騰認爲接下來的行動有可能揭示幕後主使,非常重要,完全交給別人沒法讓他放心。於是他將以支援組的形式參與行動,拉開與阿布阿桑的距離,暗中看着盯梢者就可以了。如果盯梢那邊出現問題,他再及時補位,回到第一線。
這個要求完全不過分,而且與戈工道的建議沒有衝突,於是行動方針就這樣確定了。這個時候,莊續騰也就有機會向戈工道問問對幕後主使的看法:他們的行動方式有點像是中間人,但更加沒品。
“本來不想說的,怕我說了之後影響你的思路。”戈工道撓撓頭,說道:“這件事裡面,阿布阿桑那個混球,大概是遇到公司的中層笨蛋了。”
“怎麼說?”
“公司有自己的執行力量,好事壞事都幹,公司用起來很方便。但是,公司是一個整體,公司又是無數方面。加上公司要算計收益和成本,不是什麼事都要動用執行力量的。”
戈工道稍稍整理思路,繼續說道:“幫派,相當於公司整體外包的機構,低成本幹雜事。爲了防止幫派拿到太多利益而猖狂失控,公司內部有專門的對接部門來指揮幫派,一般公司人無法直接接觸。”
“無法接觸幫派,又不想被公司計算成本收益,剩下只有一種辦法:借公司的名號,花自己的錢,找社會上的野路子。其實也有不少找了咱們僱兵行業,所以我一開始認爲阿布阿桑可能是個僱兵。如果不找僱兵,自己做中間人,找阿布阿桑這種沒經驗的,就被稱爲野路子。其實僱兇殺人這種事,僱兵中間有專門的殺手,中間人也能處理得更好。阿布阿桑,也就那幾刀有點水準,其他都不怎樣……從這一點判斷,殺人命令來自想省錢平事的公司中層,基本上不會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