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禎十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在南京城北的儀鳳門大街兩邊,擠擠挨挨的都是人頭攢動。
此時此刻,在南京城西北一帶,靠近長江和秦淮河的地方,早就是民舍無數,市集遍地,人口密集。每天從早到晚,都是一片繁華景象。不過今天卻是個例外,南京內城的西城牆內外,秦淮河兩岸,那些煙花繁盛之地,現在卻變得非常冷清,萬人空巷。人們都集中到了儀鳳門大街和北祖師庵大街的兩邊,儀鳳門的城樓和附近的城牆上,以及儀鳳門大街北側的獅子山上。
那麼多人都聚集到南京內城最北的這一角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看韃子!
看邪惡兇殘,一心想要挖孔子的墳,斷名教的根,把漢人都變成包衣奴才的韃子都長什麼樣!
對於韃子的負面宣傳,從九月份就開始了,到現在已經持續了近兩個月。
不過因爲宣傳的手段還比較有限,只有貼告示和發傳單兩種,也沒有一個專門的“宣傳部”,只能由錦衣衛和東宮侍衛營客串,所以效果並不是太好。
南京的百姓也不是很相信,在他們當中的一些人看來,朱慈烺控制的大明朝廷其實也是個貪得無厭的外來政權。在鎮壓了試圖勤王的南京勳貴和勳臣後,就一個勁兒的在搜刮聚斂!先是重徵鹽稅,然後是抄家,接着又是查田(查勳貴侵佔的軍田、官田和隱田),最近還有傳言說要嚴徵關稅和商稅!
雖然在十月份的時候,朱慈烺下達了“免糧五年”的令旨,豁免了從崇禎十八年起往後五年的田賦,同時還停止了三餉加派,算是爲東南的農民稍稍減了點壓力。但是這種減壓只對自耕農有意義,對士紳地主和佃戶並沒有什麼好處,甚至還有壞處!
因爲五年免賦和停止三餉加派在減輕自耕農負擔的同時,也降低了“詭寄”的價值——朝廷既然不收田賦和加派了,那士紳免稅的特權還有什麼意義呢?
而在免徵田賦和加派的同時,被稱爲“軍田所”的專門管理軍田、官田(包括被抄沒的隱田、私田)的衙署,開始在南直隸各地出現。雖然這些衙門暫時只負責管理從南京勳貴、勳臣那裡抄出來的土地。但是誰都知道,它們很快會取代原本的衛所,將東南百餘衛名下的軍田都納入管轄,這樣可就要嚴重侵犯東南士紳的利益了!
另外,一個名爲總稅務司的衙門,也出現在了戶部名下......這個衙門的出現,讓不少士紳聞到了“礦稅大興”的氣味!
特別是那些寄居南京的東南士紳,現在都已經知道如今大明掌權的撫軍太子聚斂的本事可遠超過當年的萬曆老皇帝......
對於這樣一個“聚斂太子”,南京士林自然沒有什麼好印象。只不過因爲從九月至今,錦衣衛一直都在嚴查“閹黨餘孽”——南京閹黨之亂的幾個禍首,如韓贊周、朱國弼、趙之龍,也都還沒處決,也沒正式審判,這就意味着調查還沒結束!
所以南京城內的氣氛有點緊張,士大夫們說話的時候還比較小心。因此朱慈烺的名聲還沒徹底臭掉......
但是大傢伙對於朱慈烺控制的朝廷抹黑韃子的宣傳卻是不太相信的。
韃子也是人啊,怎麼可能那麼兇殘?
怎麼可能比只知道聚斂的明朝皇帝還壞呢?
因此今天聽說韃子使團要來南京了,好奇的金陵百姓和士紳,就聚集到使團入城必經的儀鳳門內外一帶,要親眼目睹韃子的模樣,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很兇。
現在兇殘的韃子還沒出現,不過看上去和韃子差不多兇狠的克難新軍的士兵,已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披堅執銳,從儀鳳門外的碼頭,一直站到鼓樓外大街了——在南京鼓樓邊上有一所準備分給克難東莞伯蘇觀生的宅子,因爲蘇伯爵還在登萊沒回,所以暫時還歸大元帥府管理,就被用來安置韃子使團了。
站崗的新軍士兵都是剛剛分了田地和娘子的“功臣”,十月中旬才陸續返回營地,人人幹勁十足,現在都是“697”的訓練強度,而且吃得也好,看着就是精神百倍,和之前東倒西歪的京營兵完全兩個物種......
就在南京城的士紳百姓,對越來越精神的克難新軍戰士們感到有些懼怕的時候,韃子也從揚州駛來的官船上下來了。
不僅有使臣,還有護送使臣的韃子兵,個個都剃了頭,留着金錢鼠尾的髮辮,披着布面甲,扛着長槍,挎着腰刀,列出了四列縱隊,大搖大擺的走來。
看上去......好像也不比克難新軍的人兇多少啊!
跟着韃子兵的,則是騎馬行進的三個韃子官員,都穿着韃子的服裝,也留了辮子,還有三個穿着飛魚服的錦衣衛騎馬走在他們身邊,也不知道是陪伴還是看守?
圍觀看熱鬧的人這個時候開始議論起來了。
“這韃子看着也不比千歲爺的新軍兇狠啊!”
“當然不如了,這不是真韃子,而是韃子的什麼漢軍......公揭(傳單)上不是說了嗎?韃子手底下還有不少漢軍,都是投靠他們的漢人。”
“記着了,好像是什麼先當包衣奴,跟着主子上陣廝殺,立功後就能升漢軍,編入漢軍旗。”
“爲什麼要先當包衣奴?”
“說是除非倒戈投靠的兵將和在韃子皇帝遷都北京前投靠的文官,其他的漢人在韃子治下都得當包衣奴才......”
“什麼是包衣奴才?”
“就是奴隸!命都是人家的,可殺可賣,老婆也都是奴隸,主子要睡就睡,還不能反抗!”
“這不是和蒙元時候一樣了?”
“比蒙元兇多了,蒙元那時是三等漢、四等南......現在佔了北京的韃子要把所有的漢人都變成包衣奴才!”
“真的?我可不信,咱們漢人那麼多,都變成他們的奴隸?”
人們議論紛紛的時候,韃子使團已經到了儀鳳門甕城外邊。大明禮部尚書錢謙益正帶着幾個文武官員守候在那裡,看見韃子使團到來就想上去搭話——大明是禮儀之邦嗎,對於來使該款待還是要款待的。
可就在這時,也不知道是不是維持秩序的新軍士兵疏忽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就看見一個儒生打扮的上了年紀的男子,突然大步走出了人羣,在衆目睽睽之下,快步到來儀鳳門外,擋在了錢謙益等人和韃子使團之間。
這是什麼狀況?錢謙益忙扭頭看看負責儀鳳門秩序的克難新軍協統。可這位俞大協統彷彿什麼都沒看見,只是筆直肅立。
“前面可是孫龍拂嗎?在下桐城阮大鋮......京師一別,轉眼就是十七年了!”
阮大鋮!那個閹黨阮大鋮!他什麼時候來南京了?難道是爲了和同爲閹黨骨幹的孫之獬敘舊?不對啊,他們倆沒多熟悉啊!而且阮大鋮怎麼就和孫之獬一別十七年?崇禎元年的時候阮大鋮早就棄官在家寫戲曲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兒?
錢謙益眯着眼睛去看,看見的只是一個背影,又想走上前去制止兩個閹黨餘孽敘舊。卻被身邊和他一起來迎接韃子使團的武清侯李國瑞給拉了一把。
“錢閣佬,”那李國瑞笑吟吟道,“看戲!”
看戲?看什麼戲?錢謙益愣了又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