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雷遠征和段曉玲相對而坐,老郭打橫,儼然如一家人正在吃飯。
張念祖和阿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人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段曉玲吃着吃着飯忽然又掉下淚來,她起身拿起一張電視櫃上兒子的照片,小時候的雷遠征長得虎頭虎腦,如今依然有五六分那時的樣子,段曉玲在照片和雷遠征之間來回打量了幾眼道:“你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段曉玲剛纔的幾個舉動開始向正常人靠攏,這句話一出,阿三和張念祖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只能一起求助地看着老郭。
老郭邊吃飯邊隨意道:“他現在是小蝌蚪嘛,等他長出腿來就跟以前——”後面的話被阿三給硬生生捂回去了,神經病就是神經病,你不能指望他永遠大智若愚,像這種時候就是副作用的體現......
段曉玲似乎這時才注意到雷遠征的腿,她驚聲道:“你這是怎麼了?”
雷遠征安慰她道:“媽,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
老郭道:“兒子回來就好,其它東西丟了就丟了。”
段曉玲道:“說得是。”
老郭又道:“一會你帶他認認他的東西,他以後就不走了。”
段曉玲驚喜道:“真的?”
老郭把碗一推,自顧自地在各個抽屜裡翻找着,最後拿出一堆藥瓶來東看西看道:“嗯,有好幾種跟我吃的一樣。”他把這些藥瓶擺到雷遠征面前,告訴這個每次吃幾片,那個什麼時候吃,隨即囑咐雷遠征道,“你媽應該是挺長時間沒吃藥了,你得督促她按時吃。”
雷遠征用粗壯的指頭扒拉着那些藥片,認真地記着。
張念祖和阿三看得歎爲觀止,暗道今天幸好帶了老郭,不然以他倆的水平跟段曉玲一句暗號也對不上......
老郭安排完一切,對張念祖道:“咱們可以走了。”
張念祖對雷遠征道:“答應過我的事別忘了,我會讓人送輪椅過來。”
雷遠征目送着幾個人走向門口,忽然低沉地吼了一聲:“張念祖!”
張念祖回頭,雷遠征盯着他道:“從此以後,你我再無恩怨,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如果是一般人說這句話那代表着決裂,可張念祖體會到了別的意思,以前雷遠征想要他的命,他砸斷了雷遠征的腿,但今後這些恩怨都一筆勾銷,不想再見,那就意味着雷遠征決定過普通人的生活了。
三個人出了門,心裡都是無限感慨。只有老郭默然無語。
阿三道:“老郭你想什麼呢?”
老郭道:“雷遠征回心轉意了還能陪着老媽過日子,邊世凱就算想這樣也沒機會了,可見有些錯誤是不能犯的。”
阿三道:“怎麼想起他來了?”
張念祖小心翼翼道:“老郭,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不過我說出來你可能會不想回答......”
老郭道:“你都沒問我怎麼知道想不想回答?”
“那我說了啊——”
老郭忽然擺手道:“還是別說了。”
阿三正滿心好奇,忍不住道:“念祖哥不是還沒問呢麼?”
老郭道:“他都那麼說了,肯定是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既然不想回答,那又何必問——我也是腦子慢纔會說出那種蠢話來。”
阿三算計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喃喃道:“你特麼腦子比我快。”他問張念祖,“你想問他什麼?”
張念祖看看他道:“你能回答得了嗎?”
“呃,算了。”
......
三個人上了車,這會早市已經散盡,張念祖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巷子裡,阿三道:“念祖哥,咱們找地兒吃點東西吧。”
老郭道:“怎麼剛吃了飯你又餓了?”
阿三崩潰道:“是你剛吃了!”
就在這時前面一輛出租車停下,放了一個客人,司機熟練地把空車的牌子豎了起來,又慢慢地往前開。
都不用看車號張念祖就知道車裡是趙維明,兩個人實在太熟了,一個後腦勺足矣。張念祖正想找他聊幾句,於是跟在趙維明後面按了幾聲喇叭,趙維明往後掃了一眼,張念祖相信他也看到自己了,沒想到這小子像見了鬼似的踩着油門就跑。
“搞什麼!”張念祖嘀咕了一句,執拗地跟在後面攆。
趙維明從巷子裡拐出來上了大路,張念祖把車開到他並排的位置,放下車窗喊:“趙維明!”
趙維明置若罔聞,冷丁又一頭鑽進了條衚衕。
張念祖不明白什麼情況又是着急又是上火,一腳油門從下個路口拐彎,提前堵在了衚衕的盡頭,趙維明沒了前路,只能停車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張念祖。
“你有病啊!”張念祖罵了一句。
老郭下意識道:“誰有病?又到了我出馬的時間了?”
張念祖下了車摔上車門,指着趙維明道:“你怎麼回事?”
趙維明也下車,把身子靠在車上道:“沒怎麼。”
“那你跑什麼?”
趙維明訕訕道:“不想見你。”
張念祖詫異道:“爲什麼?”
趙維明忽道:“聽說你不但當上了祖爺,還把錢都拿回來了?”
“趙玫兒跟你說的?”
趙維明道:“她什麼都沒跟我說,但是她最近手裡的文件上全是你的名字——”他小心翼翼道,“你拿回來的錢,少說得有上百億吧?”
張念祖皺眉道:“這就是你跑的原因?這跟咱倆的交情有關係嗎?”
趙維明把一隻手放在張念祖肩膀上拍了拍,一副老成持重的樣子道:“你呀,怎麼就不明白呢,你要是中彩票中了五百萬,我肯定死乞白賴地找你要個十萬二十萬花花,都不帶想着還的。但是你現在身份不一樣了,上學那會學那個詞叫什麼來着——咱倆階級不一樣了,往後的日子註定會越走越遠,這樣,以後街上遇着你喊我一聲小明,我喊你一聲念祖,咱倆的交情就全到這了,我絕不拖累你。”
張念祖聽着,眉頭擰成一個“八(8?)”字,無語道:“想不到吃喝嫖賭的趙維明心裡還住着一個林妹妹啊,你這是中的哪門子邪?”他忽然恍然道,“你是不是嫌我沒把這些事情告訴你?”
趙維明擰着肩膀道:“沒有,都是心裡話......”
張念祖沒了轍,猶豫着是不是真把老郭叫出來給趙維明做個心理疏導,這時一輛出租車恰巧在衚衕口放人,裡面的司機一眼瞧見了趙維明,探着身子喊:“趙總!”
趙維明嘿嘿乾笑道:“別瞎喊,誰是趙總?”
那司機大聲道:“你不是說你有個超級有錢的發小要給你投資重振致遠嗎,提前喊你聲趙總,記得給我減份子錢啊。”
趙維明拼命揮手:“去去去!”
司機笑着把車開走了。
張念祖扭頭一看只見趙維明正偷偷往車上溜。
“你給我站住!”
趙維明身子一僵,不動了。
張念祖樂呵呵道:“按說你的發小我也該認識啊,誰呀,上趕着要給你投資?”
趙維明回頭,驚喜道:“念祖,你怎麼在這?”
張念祖揚手道:“我特麼!”
趙維明急忙求饒道:“我逗你玩呢,就看看你變沒變黑心資本家。”他義正言辭道,“我趙維明是那種見了朋友大富大貴就躲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