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臺吉市的漠煙心裡總是有些氣堵,整個春節都有些悶悶不樂。陳琿看在眼裡,又不敢開口問她,只得偷偷地給程嘉睿打電話求助。
初七是春節最後一天假了,程嘉睿撥通了漠煙的手機:“嗨,漠煙,幹嗎呢?”
“沒幹嗎,發呆着呢。”漠煙懶洋洋地回答。
“那到‘烈焰紅脣’來喝一杯吧,我十五分鐘後在那等你。”程嘉睿不假思索地說。
漠煙問:“這是命令?”
“對,是命令!不見不散。”程嘉睿聲音裡充滿自信,他知道他開口,她一定會到。
“好吧,冒號。”漠煙笑着調侃他。
漠煙走進“烈焰紅脣”時,程嘉睿已經坐在靠裡面一張僻靜的桌子旁,手裡端着一杯紅酒在輕輕晃盪着。看見漠煙進來,他向她招了招手。漠煙徑直來到他身邊,他立即站起來爲她拉開椅子,待漠煙優雅地坐下,他纔回到對面自己的座位坐好。
漠菸嘴角上翹漾起一抹笑意,她欣賞他永遠這麼紳士。
侍應生過來替漠煙倒了一點紅酒,程嘉睿舉起酒杯與漠煙碰杯。
他說:“Cheers!”
漠煙說:“等一下,先說說Cheers的理由?”
程嘉睿笑說:“理由很多啊,比如說爲春天到來乾杯,或者爲MindHouse沒有生意乾杯,還可以爲我倆相識100天干杯,甚至……”
漠煙笑了起來,說:“好啦,好啦,知道你點子多,但爲什麼MindHouse沒有生意還值得慶祝呢?你應該難過纔對啊。”
“因爲沒有生意就說明沒有病人,沒有病人就證明社會和諧,社會和諧就不會有人生病,沒有人生病MindHouse就沒有生意囉,難道不值得慶祝嗎?”說完,他向她舉了舉杯子。
“沒想到你這麼俠義心腸,失敬!失敬!”漠煙頑皮地向他行了個拱手禮。
“什麼啊,難道你認爲我只是個滿身銅臭的商人嗎?”
“沒有,在我眼裡你是個品德高尚、醫術精湛的傑出青年。”
程嘉睿滿意地說:“那還差不多。來,讓我們爲社會和諧乾杯!Cheers!”
“Cheers!”漠煙一口而盡。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交談,程嘉睿看漠煙臉色多雲轉晴,就問她:“聽說你美國的同學回來了?”
“是啊。”漠煙左手托腮,右手無聊地轉動着紅酒杯。
“怎麼樣,她漂亮嗎?”
看程嘉睿問起這個,漠煙馬上來了精神,說:“漂亮極了,她是我們學校的校花呢。”
程嘉睿問道:“真那麼漂亮?難道比你還美嗎?”
漠煙認真地回答:“那當然,她可是出了名的美貌與智慧並重。怎麼,你想追她?”
“這麼優秀,是男生都想追啊,下次記得介紹她給我認識哦。”他笑了起來。
“好啊。”東方漠煙拈了根薯條放在嘴裡,又幫程嘉睿添上酒,也往自己杯中倒了一些。
“你們在北京玩得高興嗎?”程嘉睿端起酒杯對着光線看着紅酒,似乎不經意地問道。
漠煙興致來了,就把她們橫掃北京美食的戰績說給程嘉睿聽,直說得眉飛色舞。等她說完,程嘉睿又問:“那你回來怎麼又悶悶不樂呢?”
漠煙撅着嘴不答。
程嘉睿開導她說:“有什麼不開心說出來,不要悶在心裡。”
漠煙蹙眉低首,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我遇見他了。”
程嘉睿追問:“遇見誰了?”
東方漠煙有些煩惱:“那日蘇。”
“那日蘇?不是吧?”程嘉睿有些吃驚,他沒料到漠煙又有了諾敏的記憶。
“真的,我敢肯定他就是那日蘇。”漠煙很肯定地回答他。
“漠煙,人有相似,樹有相同,更何況根本沒有那日蘇這個人存在,那只是你的夢,你已經醒來了,要記住你是漠煙,東方漠煙!”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有一點點不開心而已。現在沒事了。”漠煙說着還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很小”的手勢。
程嘉睿不放心又問:“真的沒事了?”
“當然真的。”說完,漠煙端起酒杯:“來,我們爲東方漠煙乾杯!Cheers!”
“Cheers!”程嘉睿把酒倒進口裡,眼裡閃過一絲不安。
初八早上,漠煙早早起來去考古研究所上班,同事們陸陸續續來到所裡,大家成羣結隊一間一間辦公室互相拜年。到了馬所長辦公室,馬所長正笑吟吟地等着大夥到來。
“所長新年快樂!”“恭喜發財,紅包拿來!”大家笑鬧着,馬所長把紅包一封封發到員工手裡,這是每年的固定節目,謂之“開門紅包”。
正月十五之前大家就是到處拜年,然後回家的回家,不回家的就邀一桌麻將或結伴去KTV唱歌,再不然就去泡吧。漠煙不打牌,就跟着年輕人泡吧或唱K,一切都很正常,陳琿一顆懸着的心才歸到原位。
接下來的日子漠煙正常上下班,回家就上網,週末與“鐵六角”遠足或騎車。
漠煙該找對象了,陳琿通過同學和朋友安排了幾次相親,漠煙要不就一口拒絕,要不就是去個三五分鐘就找個藉口閃人。程嘉睿約她出去了幾次,對他的表示,漠煙總是裝糊塗。陳琿拿這個女兒沒轍。
情人節這個西方古老的節日逐漸在中國流行起來,年輕人更是情有獨鍾。這一天玫瑰花價格瘋漲,巧克力賣到脫銷。
快遞員不停地進出考古研究所,姑娘們收禮收到手都軟了。
漠煙收到大學同學小摩和小獅的賀卡,還有程嘉睿的玫瑰和巧克力。另外還有兩束鮮花不知道誰送的,卡片上沒有署名,只寫着:漠煙,情人節快樂!
下午快遞員沒有再來,已經快五點了,大家都在等着下班。幾個人站在茶水間聊天。
孟和端着茶杯靠在門框上:“終於清靜咯!”
“再送花來我們真要去買掃把了。”李帥聳了聳肩說道。
夏豔好奇地問:“買掃把幹什麼用?”
李帥說:“像哈里波特一樣騎着掃把從鋪滿鮮花的走廊上飛過去啊,不然怎麼辦?從你們的花上踩過去啊?”
詩韻說:“哼!量你們也不敢。”
就在大家以爲快遞員不會再來時,一個聲音傳來:“東方漠煙收快遞!”兩個快遞員擡着一個大紙箱進來了。
漠煙吃驚地站起:“什麼東西啊?”
“哇噻,這麼大的禮物,是誰這麼豪氣啊?”
“快打開看看是什麼。”
衆人七嘴八舌地邊議論邊動手拆禮物,他們似乎比漠煙更急着知道禮物是誰送的,神秘禮物是什麼東西。
包裝終於拆除了,一張大紅色真皮轉椅展現在大家眼前。
“哇,好漂亮啊!”夏豔驚歎。
劉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太舒服了,設計合理,真皮柔軟光滑有彈性,而且還可以調節高度和角度,可坐可躺,超值。”
小徐說:“得啦吧,你是快樂購啊?還超值。“
“我是實話實說啊。”劉婧邊說邊繼續轉着椅子。
詩韻說:“快看看誰送的?”
“高瞻?不是‘朝花夕拾’的那帥哥?”李帥看着卡片問詩韻。
“是啊,就是他!看來他對我們的漠煙還是餘情未了啊。”詩韻答道。
孟和端着茶杯看着漠煙笑道:“還真是個長情公子呢。”
“喂,你們說完了沒有?什麼餘情未了,我和他沒什麼的。”漠煙這纔有機會插上話。
李帥笑着說:“你是沒有什麼,可他有什麼啊。”
“怎麼辦,包裝都爛了,怎麼還給他呀?”漠煙一臉焦急,求助地望着大家。
“喂,小姐,你不是真從古代來的吧?情人節禮物怎麼可以退回去呢,你不怕‘朝花夕拾’酒吧塌方啊。”孟和站在漠煙邊上看着她擺弄箱子說道。
“爲什麼‘朝花夕拾’會塌方?”漠煙擡頭回望着孟和迷惑不解。
劉婧說:“你把人家的禮物退回去,那帥哥還有臉見人嗎?還可以在道上混嗎?只好在酒吧下面挖個坑鑽進去囉。”衆人一陣鬨笑。
漠煙急了:“那怎麼辦?”
李帥說:“吶,你有兩條路可以選:一是以身相許;二是找個機會跟他說清楚,你自己挑吧。”
漠煙只好收了椅子,以後再做打算。
五一節放三天假,漠煙和父母一起去外婆家參加俊峰表哥的婚禮。
外婆家離臺吉市有三百多公里,越野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沿途的景物都有很大改變,直到到了外婆家附近,漠煙才找到了兒時的記憶。
外婆已經七十多歲,但看上去只有六十左右,身子骨硬朗得很。看到漠煙一家子到來,外婆笑的臉像菊花般燦爛。
舅媽還是那副風風火火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家裡管事的。接過他們的行李,舅媽一邊張羅他們進屋,一邊噼裡啪啦地說着歡迎辛苦之類的客套話,她一張嘴就把氣氛鬧的熱氣騰騰。
舅舅則是依舊憨厚地笑着不多言語,滿面笑容地端茶遞水,所有的熱情都體現在他的行動裡。
村裡的三姑六婆都來了,他們有好多年沒有見過漠煙了,聽說漠煙來了大家都來看望她。有些人漠煙還有印象,但大多數卻記不太清了。
所有的親戚都見過了,唯獨不見主角俊峰表哥和他的新娘。
“舅媽,表哥呢?”漠煙問道。
“他呀,和你表嫂去買東西去了。”舅媽手腳不停地回答。
“對了舅媽,表哥在大城市工作怎麼回鄉下結婚啊?”
舅媽麻利地一邊做着蛋餃,一邊說道:“是這樣的,你也知道我們家親戚多嘛,大多都在這方圓不遠的地方住着,要是在城裡辦酒,一家最多去個代表,多冷清啊。再說啦,到了城裡住啊吃啊也不方便是不是?所以,我們一合計,就在家裡辦酒,又熱鬧還省錢。”
“原來是這樣。那表嫂同意嗎?”
“她呀,只要你表哥同意,她都舉雙腳贊成。”舅媽有舅媽的幽默。
漠煙說:“說明她非常愛表哥。”
“那當然,你不看看你表哥是誰。”舅媽那得意勁,就像她兒子是全世界第一號帥哥。
屋外傳來汽車喇叭聲,漠煙興奮地跑出去迎接表哥。
從車上下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生,漠煙一眼就認出他是表哥俊峰。
“表哥!”漠煙孩子似的跑過去。
“漠煙!”俊峰也高興地迎過來,倆人興奮地擁抱轉圈。
“哇,小丫頭長成大美女了啊。”
“你也是,成了少女殺手了。”
“你還不也是少男殺手。”
“哈哈……”“哈哈……”
兄妹倆只顧敘舊,把個新娘給忘在一邊。
“俊峰,她就是你經常提起的表妹?”一旁被冷落的新娘開口了。
“哦,忘了介紹了。漠煙,這是你嫂子巧雲。”
漠煙看見巧雲的臉,吃驚地微微張着嘴,但很快她就鎮定下來。她向巧雲伸出右手,“嫂子,你好!”
巧雲也伸出右手握住漠煙的手:“你好!很高興見到你!”她感覺到漠煙的手在微微顫抖。
巧雲的臉老在漠煙眼前晃動,一會是甜美的表嫂,一會是兇殘的湘竹。她分不清她到底是巧雲還是湘竹,她覺得頭好痛。
她躑躅在湖邊。
湖裡的新荷呈淡綠色,有的張開如小小的簸箕,有的還是捲成尖尖的新芽,去年的殘葉有些還耷拉着倒插在水中。
漠煙默默地走着,似乎聽到了兒時與表哥在湖中嬉戲的笑聲。
難道我有妄想症?我不是漠煙嗎,爲什麼會想起湘竹?如果是我的幻覺,爲什麼又偏偏是湘竹而不是別的什麼人?難道諾敏又回來了?想到這些,她感覺好恐怖,心裡煩的要命。
漠煙急匆匆地從湖邊離開,回到外婆家,母親陳琿正和舅媽在堂屋裡說話。她把陳琿拉到屋外:“媽媽,我想回家。”
陳琿怔了怔,說,“我們剛到啊,你表哥明天結婚,我們怎麼可以走呢。”
漠煙皺了皺眉頭說:“我好難受。”
“你怎麼啦?快告訴媽媽你哪裡不舒服。啊?”看着漠煙略顯蒼白的臉,陳琿有些擔心。
看着母親緊張的樣子,漠煙只得改口說:“我頭有點痛。”
“我幫你去買藥。”陳琿說着就走,漠煙拉住她說:“不用了,媽,我睡一會就行了。”
“那你睡吧,忍一下,明天你表哥的婚禮結束我們立刻回家,好嗎?”
漠煙無奈地點了點頭。
漠煙輾轉反側一晚沒睡好,早上起來還是昏昏沉沉的,熊貓眼都出來了。
婚禮直到中午十二點十八分纔開始。漠菸頭痛欲裂,根本沒聽清司儀在說些什麼,只有湘竹扭曲的臉時遠時近地在眼前晃動,她看見她手上端着一隻碗,她聽到她邪惡的聲音:“你死吧!你必須得死!”漠煙似乎聞到一股斷腸草的味道。
漠煙捂着太陽穴衝出了禮堂,陳琿焦急地跟了出來:“寶貝,你怎麼啦?”
“媽,我好難受!”漠煙癱倒在地上。
陳琿見狀,趕緊打電話叫出了丈夫東方宏,倆人把漠煙抱到車上,汽車飛馳着奔向臺吉市。
漠煙蒙着被子睡了好幾天,當她起牀時,諾敏的怨靈又回到她身上,所不同的是,這次漠煙和諾敏和平共處,誰也不妨礙誰,前世今生的所有記憶都十分清晰地共存於她的腦海,她一忽兒是漠煙,一忽兒是諾敏,她已經分不清我是誰、誰是誰了。
她現在懶得去理會自己到底是誰,自己究竟應該是誰。她現在最迫切的願望就是儘快找到那日蘇,那樣她就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
程嘉睿之前所做的心理治療前功盡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