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達慕回到衛拉特部落後,那日蘇照常練習騎射和劍術。但他心裡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三魂不見了七魄似的惴惴不安。他腦海裡常常浮現一個身穿奶黃色蒙古袍的少年形象,總覺得他與衆不同,但又說不出哪裡有些異樣,分神之間練習就會出現一些失誤。
特木爾是衛拉特部落著名的巴特爾,他的箭法可以百步穿楊、空中射鵰。他既是衛拉特部落的英雄,同時也是那日蘇的師父。
特木爾看那日蘇這段時間老是神不守舍,練功時心不在焉,時常出錯,便有些生氣,說:“你最近怎麼啦?總是出錯,不要以爲在那達慕取得好成績就可以驕傲自滿,要明白劍不礳不利,你不加緊練習,人家就跑到你前頭去了。”
那日蘇皺着眉頭嘀咕:“我哪有驕傲啊?只是今天有些不入狀態罷了。”
“嗬,你還有理了,倒是我錯怪你了呀?”特木爾有些生氣,把手上的寶劍重重地砍在身邊一棵大樹上,震得樹葉撲簌簌往下掉。
“額祈葛(父親),您幹嘛大聲罵那日蘇哥哥啊,人總有低潮的時候嘛。誰能保證一輩子不出錯呢?”說話的是特木爾的寶貝女兒賽罕。
“我是他師父,說他兩句都不行?他不用心練功,我就有責任提醒他,不然,怎麼跟那顏交代?”那顏是部落首領的稱謂,跟漢語“大人”“長官”的意思差不多。
“額祈葛,您別老擡出那顏來嚇唬我們好不好?那顏纔沒有您這麼兇呢。”賽罕轉過頭又對那日蘇說:“哥哥別理他,我們進屋去,額吉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提子奶酥,還有你最喜歡的香濃奶茶。”說着拉着那日蘇就往屋裡走,特木爾看着兩人的背影苦笑着不停搖頭。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那日蘇的父母——衛拉特部落首領格日勒圖和夫人烏力罕都看出兒子最近心事重重。
烏力罕對格日勒圖說:“我們的兒子長大了,是不是該給他娶親了?”
“按照草原的規矩,我們早就可以做爺爺奶奶了,可他誰也看不上,我們有什麼法子呢?”格日勒圖回答。
“唉!”烏力罕嘆了一口氣接着說,“其實,賽罕這孩子不錯,溫柔賢良,長得又漂亮,而且她是那麼地喜歡我們的那日蘇。要能做我們的兒媳婦該多好啊。”
格日勒圖朗聲笑道:“不用着急,駿馬還愁配不到好鞍嗎?就像當年我娶你一樣,長生天自有安排,放心吧,有一天公雁會領只母雁回來的。”
烏力罕微笑着搖搖頭,正待說什麼,外面有女僕通傳有事稟告,於是她便打開門走了出去。
不知從何時起,賽罕對那日蘇哥哥的感情產生了微妙變化,她看他的眼神是那麼溫柔,那麼深情,那麼專注。只要和那日蘇呆在一起,她就覺得無比幸福,內心充滿激情和安詳。她的眼裡只有那日蘇,對其他小夥子的追求視若無睹,她只有一個念頭,不要做那日蘇的妹妹,而是做他的女人。
而那日蘇卻一如既往地疼愛這個可愛的偶爾有些任性的小妹妹,對賽罕的癡戀毫不知情,抑或是假裝不知。
那日蘇練了一會兒箭法,覺得不在狀態,腦子總是閃現黃袍小子阿來夫那害羞的臉龐,精神總也無法集中。他使勁地甩了甩頭,想將阿來夫從腦海裡趕走,但沒有成功。於是,他索性扔了弓箭,翻身上馬向草原奔去。
今天天氣格外晴朗,初秋的太陽已經收斂了許多,比夏天溫柔多了。迎面而來的東南風不再幹燥熾熱,而是溫和中含着一絲潮氣。蒙古包炊煙裊裊,許多人家正在煮着奶茶或馬奶酒,空氣中瀰漫着草原特有的香氣。
那日蘇策馬奔向草原深處,那裡是牧草最肥美的地方,綠油油的牧草足有半個人高,一羣羣牛羊在牧草中徜徉,微風吹過若隱若現。草地上盛開着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小花,紅黃藍白紫五彩繽紛。好一幅“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美景!
遠遠地,一陣優美的歌聲傳來,那歌聲深情而悠揚綿長:
鴻雁雙雙排成行,
草原馬頭琴聲響,
是誰在彈奏優美的旋律?
又是誰在深情地歌唱?
月光最愛與湖水纏綿,
駿馬總是和草原相戀,
我親愛的人啊,
你何時來到我身邊?
……
那日蘇聽出是賽罕在歌唱,只有她的歌聲才能傳這麼遠,纔會這麼美,因爲她是草原上的百靈鳥。
那日蘇來到賽罕所在的山坡翻身下馬,賽罕正坐在草坡上遙望天空深情地唱着自己的情歌。
看到自己正冥思苦想的心上人突然來到面前,賽罕激動地跳起來,一把抓住那日蘇的手,眼裡閃着光芒,急切地問道:“哥哥怎麼會來找賽罕的?”
那日蘇牽着賽罕的手在草地上坐下,他的白馬銀箭自由自在地在旁邊的草地上啃着它喜歡的嫩草。
“我出來走走,心裡有點煩。”那日蘇扯了一根牧草叼在嘴裡,含混不清地回答賽罕。
賽罕一聽就急了,不知道那日蘇遇到了什麼煩心事,她把頭湊過來,揚起臉,盯着那日蘇追問:“什麼事讓哥哥煩心?能告訴賽罕嗎?我可以爲你做什麼?”賽罕恨不得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說完。
那日蘇看她說話炸鞭炮似的噼噼啪啪,忍不住笑了,說:“你一下子提這麼多問題,叫我怎麼回答啊?”
賽罕不好意思地說:“人家着急嘛。”
“好啦,好啦,沒有關係啦,傻丫頭。”
“你還沒有告訴賽罕到底什麼事嘛?”
那日蘇幽幽地嘆口氣,道:“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煩什麼,就是覺得心裡堵得慌。”
“那我給哥哥唱歌吧?”小時候每當那日蘇不高興的時候,只要賽罕唱歌,那日蘇便忘記了不開心的事。
“不用了,你就陪哥坐一會吧。”說完,那日蘇兩手撐在身後的草地上,仰着頭,閉上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賽罕聽話地傍着那日蘇坐着,倆人都不說話,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賽罕心如鹿撞,心裡有無數的話想對身邊這個人講,她想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地愛他,多麼地依戀他,曾經多少個夜晚自己在心裡呼喚着他,多少次在夢裡親吻他,又是多麼想成爲他最愛的女人……可她卻一句也說不出口。
那日蘇眼睛深邃猶如藍色的天空,望着遠方沉思着。終於,他舒展緊皺的眉頭,深深地吐了一口氣,似乎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側頭看着賽罕說:“賽罕,哥哥要出遠門了,哥哥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多保重啊!”
賽罕一震,驚問:“你要去哪裡?要去幹什麼?要去多久?我要和你一起去。”她說話永遠都這麼連珠炮。
“不行,你不能和我一起去。”頓了頓,那日蘇接着說:“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шшш▲tt kan▲¢ ○ 賽罕有種預感,這一別也許她將永遠失去她深愛的這個被她稱之爲哥哥的男孩,所以,她不願意放棄這個人,不願意放棄她可以爲他奉獻生命的這個男孩。
她緊緊地抓着那日蘇的雙手堅決地說:“不,我一定要去,即使你去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跟着你!”
“好妹妹,別使性子了,你已經長大,要出嫁了,不能再跟着哥哥了。”
“不,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女人!”賽罕衝口而出的話,把倆人都嚇住了。倆人對望着,都沒有說話。草原上靜得好像連蝴蝶扇動翅膀的聲音都能聽到。
良久,那日蘇打破寧靜,看着賽罕充滿期待的眼神,一字一頓,幾乎殘忍地說:“傻妹妹,我是你的哥哥,過去是,現在是,將來永遠都是!我只是把你當成妹妹,沒有別的,我不可能娶你。”
說完他別過臉不敢看賽罕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極大地傷害了這個一直崇拜他喜歡他愛他的善良女孩,但他又不得不這樣做,他不能讓她繼續誤會下去,那樣會傷害她更深。
聽得那日蘇堅定的聲音,賽罕痛哭起來,她知道她得不到所希望的愛情了,因爲那日蘇是個有原則有擔待的男人,他不會隨便做出決定,也不會隨便改變做出的決定。
那日蘇摟着賽罕的肩膀,任她靠在自己懷裡痛哭,他知道,等她完全發泄後她會理解自己的。
果然,哭了一頓飯的功夫,賽罕停止了哭泣。擦掉眼淚,她問那日蘇:“你幾時走?”
“明早。”
“那我不送哥了,你一路保重!”
“嗯,你也保重!”
第二天早上,天剛矇矇亮,草原還是一片寂靜,人們還在睡夢中沒有醒來,那日蘇悄悄地牽出那匹心愛的白馬,沒有跟部落任何人告別就離開了。
在遠遠的山頭上,一個人影一動不動佇立在胡楊樹下,她眼中泛着淚光,目送着那日蘇漸漸消失的背影。
“再見了,那日蘇哥哥!你一定要平安回來!”眼淚無聲地在賽罕臉上流淌,一滴一滴跌落在她腳下的土地上。